這文安國雖然幹這貿易的營生,手上有些餘錢,也經不起這樣折騰,他養着幾百名傭工,不免坐吃山空,撐不了多久。商家之間欠債不還,幾乎可以說活錢變成了死賬爛賬,追討回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文安國無端去掉這樁銀子,也算是元氣大傷,舉步維艱了。文安國也自覺心痛迷惘,有些不知所措的舉止。
文安國知道他必須儘快向張阿貴要回這樁銀子,再利用這筆銀子生利,否則他有可能被各種各樣的雜支拖垮。店鋪要交租,人員要吃飯和支付人工………還有各種不可預見的支出,現在文安國手頭尚有幾千兩銀子可謂捉襟見肘,遲早會用完。討債的事情必須儘快解決,無論用什麼手段,哪怕爲此殺人也在所不惜了。
福至無雙,禍不單行。可正是這時候,大明廣東水師的人走上門來要文安國他們助捐軍餉。文安國他幹這一行也不敢得罪這些認錢不認人的貪官污吏,可以說該交的錢都交了,而且還有分外的進貢。可官府爲什麼還不放過他呢?還要他承擔額外的苛稅,實在叫人難以接受。這是到底什麼原因?文安國一時想不開,只疑心這件事是張阿貴暗中搞鬼。
官府已下達命令,道這文安國不按時助捐軍餉,就要逮捕他,押解他充軍當徒。官府要抓犯人歸案,原本不會知會犯人,這時放出這種狠話,可見是有針對性的,目的是讓文安國他們跑路。文安國作爲一個精明強幹的生意人,立即想到這件事可能是張阿貴收買官府對付他的策略之一,通過這件事他更坐實對張阿貴的懷疑。可他該如何拆招呢?他還真沒有辦法對付張阿貴如此卑鄙無恥的陰招。
面對這種人禍,徐鳳儀也無言以對,感時傷懷,痛心在目。他曉得大明朝廷對這些海商是恨之入骨的,恨不得一下子趕盡殺絕,讓海疆永享太平。類似文安國這樣的海商隊伍是貪官污吏默認下的非法存在,貪官污吏認爲這些海商隊什麼時候撤下來就撤下來,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文安國他們這些商人也知道自己的處境,無法強硬起來,對這些貪官污吏說不。象蛇被人拿住七寸一樣任憑這些貪官污吏欺負。
“張阿貴這些奸商不講信用,我們手上有合同文書,我們跟他們打一場官司。”黃志毅向文安國建議道。“我們不用海商的身份,就用普通米行商人的身份他們打一場官司,看他們如何措置?理在我們一邊,我就不信有理講不清。”
於是文安國着實手忙腳亂,取來紙筆,就在平安客棧中寫了一張訴狀:
訴狀人文安國,訴辨張阿貴欠債不還事體。文安國自北販賣大米南下,共八萬餘擔,在南雄港碼頭與張阿貴交易,立下合同文書,約定糧食售出後再行結賬。交易過程雙方俱有證人見證。今張阿貴貨已售罄,壓着銀子不給供貨客戶,有違商道誠信,行爲可恨。乞叩憲臺嚴查究擬,以端世風,明正經典。哀哀上告。
文安國把他的申辨訴詞投到潮州府,凡三往不準。詢問情由,內中有人傳遞消息道:“官府正爲驅逐倭寇正事忙碌,不接民事爭訟小案,請改日再來投遞。”
文安國無可奈何,方知張阿貴財力雄厚,勢焰赫赫,已買通當地官府對付他,跟張阿貴講理恐怕難有作爲。回頭跟鏢師們磋商協議,打算用武力解決這件事情。衆鏢師都主張打一架,殺殺張阿貴的銳氣。徐鳳儀知道打打殺殺不一定能解決問題,勸文安國勿猛浪從事,看還有沒有其他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衆鏢師磨刀霍霍,正準備出門去找張阿貴算賬。然而,麻煩事情此起彼伏,令文安國應接不暇。文安國正想帶着一百多名鏢師到張阿貴家中大鬧一場。可他們尚未出門,別人已先下手爲強,派出一隊官兵來收拾他們。這隊官兵人數不多,約莫三百人左右。這隊官兵絕對有能耐送文安國這幫人回家,因爲這隊官兵裝備佛朗哥火繩槍。
看着這一支武裝到牙齒的官兵,衆鏢師都沒了脾氣,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現在,文安國他們別說到張阿貴家中打殺一場了,能否渡過這個難關,還說不準哩?
張阿貴這些富商巨賈絕不是省油的燈,他們都有*,都有*,可以亳無忌憚地幹些爲非作歹的欺男霸女的事情。他們有錢有勢,有錢可請鬼推磨。張阿貴僱傭這隊替他們服務的官兵成本很低,每個兵丁送了三兩出勤費,總數不足一千兩銀子便收賣了一支軍隊。這些官兵早就把張阿貴當成大爺了,屁顛尿喜發誓願意爲張阿貴服務,替張阿貴趕走文安國這幫外省人。
“誰,誰是平安客找的老闆,給老子滾出來!我們要住店,給老子準備三百個牀位。”一個少年軍官手按寶刀,氣勢洶洶對着櫃檯方向咆哮,嚇得哪些打雜人員臉如土色,不知如何是好。官兵不住營房,來住客找。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平安客找的老闆程元理聞言從廚房走出來,顧不得拭擦剛剛抓過豬肉的油手,抱拳向那少年軍官陪笑道:“吳爺,你來了,上次賒欠的酒錢該還了吧,小店小本經營,經不起軍爺們欠賬,懇請………”
“還什麼還,還你個頭,咱上陣拼命打仗,吃你一頓飯打什麼緊?你用得着這麼較真麼?我沒有錢給你,你非要錢,也可以,請你去找我的上司去要。”吳姓少年軍官雙手叉腰,不耐煩地瞪了程元理一眼,一點也沒有還錢的意思。看他雄赳赳、氣昂昂的神態,好象是程元理欠他酒錢,而非他欠程元理酒錢。
官大壓死人,程元理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向吳姓少年軍官的上司去要錢,這啞巴虧他吃定了。他去要也要不到,當官的使一招太極推諉,往下或往上一推,立叫程元理跑斷腿也討不着一文錢,說不定還要倒貼幾百兩銀子給這些當官的哩。
“我們要住店,快快給老子準備三百個牀位。”吳姓少年軍官再次向程元理和店小二重複他的話。
“吳爺,你沒搞錯吧,衛所軍營這麼大,你們用得着住我的小店擠作一團嗎?”程元理還是不太相信吳姓少年軍官的話,以爲他開玩笑。
“老子就是喜歡住店,你管得着我?”吳姓少年軍官說着“錚”的一聲把刀抽了出來,然後揮刀叫道。“官府執行公務,所有閒人一律迴避。”
程元理忙不迭拱手懇求道:“吳爺,不好意思,小店客滿了,實在騰不牀位來了,請你老到其他客棧去問問有沒有空牀位吧。或者,我派人到別家客棧替你們問問有沒有空牀位吧。”程元理說完這話,轉身就要出門,打算替吳姓少年軍官張羅,打聽一下,看看哪家客棧有空牀位。
“回來,誰叫你多事!”吳姓少年軍官象老鷹捉小雞,一把將程元理拖了回來,丟翻在地。大喝道:“你叫哪些住客通通退房,把房間騰空給我們住。”
程元理不敢違拗那吳姓少年軍官的意志,唯唯諾諾,連聲稱是。就叫店小二去通知所有客人,叫他們前來櫃檯辦理退房手續,把房間騰空給官兵們住。
文安國他們看見那吳姓少年軍官衝着他們直笑,曉得這些官兵是衝着他們而來。但怎樣處置眼下這個危局,沒有人能想出一個計較來。只能敢怒而不敢言心,一邊暗暗罵娘,一邊配合官兵退房。
“噢,官爺,行行好,我今日實在走不動,容我在此多住一日,趕明兒找到郎中,我們立馬就走。啊!好痛呀!求你不要這樣趕我……”一個婦女殺豬似的大叫起來,想哪些驅逐客人的官兵出手沒有分寸,把那個婦女弄傷了。
那吳姓少年軍官聽見婦女叫得怪聲怪氣,就問小兵是什麼事?小兵回覆說:“一個大肚婆,她說她快生,請咱們不要趕她出店,讓她在此多住一晚,趕明兒……”
吳姓少年軍官不待那小兵說完,斷然揮手喝道:“別讓這不吉利的貨跟咱們混在一起,叫她滾,快把她拖出去!”小兵挺胸凸肚答應一聲,轉身叫來一個高個子官兵,一個矮個子官兵。三人結伴,一起去驅逐那婦人去了。
不一會兒,三個官兵先把一個鄉下男人趕到街中,然後並架下一個婦人,用力推出門外。那幾個只知執行上司命令出手不知輕重的小兵,在推推搡搡中用力過猛,竟把那婦人推翻在石階下。那婦人慘叫一聲,翻了兩個斤斗,大汗淋淋抱着肚子叫嚷起來。有人叫道:“這婆娘快要生了,叫產婆,叫郎中來幫忙……”
吳姓少年軍官聞言卻是大喜,大呼道:“孩兒們,我做莊,那個來賭,猜猜這大肚婆腹中物是男是女!”
那高個子官兵聞言甚是興奮,大呼小叫道:“我押十兩,猜這大肚婆腹中物是男丁。”
矮個子官兵也急不可待掏錢參賭,嚷道:“我押十兩,猜這大肚婆腹中物是個丫頭。”
惹下亂子不收拾也罷,還幸災樂禍看熱鬧,這些官兵真不象話。徐鳳儀正要阻止這些官兵胡作非爲,只見老鏢頭黃志毅飛也似的竄到那幾個官兵面前,叉腰站定。道:“諸位小官,你這三人賭博,翻來覆去,銀子只是在自家人口袋上轉,無甚賺頭,不如讓老翁也跟你們玩一把,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