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下層勞動人民加入宗教組織都是爲了尋求組織的庇護,可以說大多數骷髏幫信徒都是被官府和地主豪強欺壓的弱者。雖然骷髏幫的上層走上與朝廷爲敵的道路,但普通骷髏幫信徒都是無辜的,只是被動接受教主的旨意跟朝廷作對。一般普通老百姓沒有人願意製造敵人,都是渴望得到朋友,渴望得到別人理解的善良人。
那女孩這個年齡逆反心理很重,也最容易受到教主忽悠的年齡,不辨是非地服從組織的安排大幹蠢事。當然,這個年齡階段的人心理也很脆弱,更希望得到朋友,得到朋友的幫助、理解和尊重。
“朋友?”邵竹君唸叨道,自已這幾年闖江湖其實也沒有交上幾個朋友,反而樹敵無數。他也明白男人與女人根本不可能建立純而又純的友誼,但想到那女孩畢竟是頂着一定壓力救下他,他就是不相信男人與女人有真正的友誼也要向這女孩表現出一付對她感興趣的善意,那怕這一切都是僞善做作的,他也要逢場作戲裝/逼一番。
“這位朋友,你……你……你應該告訴我,我……我……我那位姓秦的朋友怎樣?”邵竹君吞吞吐吐地向那女孩詢問道,儘管這事礙於顏面很難啓齒,可他又不能不聞不問。
“還提他幹啥,死啦!”女孩臉色很平靜地說,好象這事跟她沒有關係一樣。
“哦!”邵竹君答應一聲,臉上也沒有表現出分外震驚的模樣,他也曉得秦惜時凶多吉少,他這樣問不過是想印證一下事實而已,對於這種結果,早在他意料之中。
這件事着實讓兩人感到有些尷尬。那女孩與邵竹君四目相對,久久無言。過了片刻,邵竹君率先打破僵局,對那少女道:“你是怎樣救我出來?”
那少女聞言淡淡一笑,垂下眼晴,有點慌亂地搓手說道:“我曾經當過教主的侍女,可以自由進出這裡的牢房。那天你們兩人中藥箭之後,丟到牢房之中。我偷偷給你灌下解藥,並花錢買通看守,用一個關押在地牢中等待處死的囚犯換下你的衣服,用這掉包計救你出來。因你來歷不明,大家也沒有把你當成個人物,只道你是跟隨秦屠夫辦事的小差役,沒有人仔細辨認你的長相,所以我用這掉包之計順利把你換掉了。至於秦屠夫,只怪他平日殺孽太重,所有骷髏幫信衆都對他恨入骨髓,殺之而後快。別說我救不了他,即使我有能力也不會救這種人。”
邵竹君嘆了口氣,點點頭,對那少女不得已的做法表示理解。
那少女擡頭看了邵竹君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來,自言自語道:“你救過我,對我有恩,我知恩並感激!你落難了,我不能見死不救,我是個女人,我知道情義的價值,所以我不顧一切救你出來。我知道我這樣做很愚蠢,甚至會招來殺身之禍。可良知告訴我,我必須要這樣做,我可不想睡不着覺呀。”
邵竹君低頭合掌,感激地道:“謝謝,謝謝你!這江湖聰明人太多了,不少人把救命恩人當成傻子呢。你正直、善良並敢於承擔責任的行爲令我非常感動。你是我的老師,我要跟你學習怎樣做人,謝謝你讓我覺悟怎樣做人的大道理。”
“哪裡,哪裡。”少女抿嘴笑道。“應該說你是我的老師纔對,你讓我明白許多大道理。”
“是嗎,你既認我爲師,那爲師卻之不恭了。”邵竹君拿出師尊的腔調,咳了一聲,又道:“爲師霸佔你的牀鋪有幾天了?”
那少女捶了一下邵竹君的大腿,微笑道:“三天啦,你再賴在牀上不起來,我可不管你了。”
“哦,三天就這樣過去了,日子過得真快呀,我以爲才過一晚而已。世事愁裡過,日月快如悛。照此情形,我再貪睡賴牀,只怕下次醒來一摸下巴,就發覺自己變成老頭子了。我得爭氣點兒,爭取早點起牀。”
那少女眼見邵竹君身處敵陣危地,依然詼諧調笑,也被他幽默滑稽的腔調搞笑了,拍打牀沿催促道:“起來,大懶豬,日上三竿了,再不起來,就宰了你。”
邵竹君袖手不動,笑嘻嘻道:“嗯,我怎麼這樣幸運呢,連毒箭也射不死我。還把我一箭射到女孩兒的被窩裡,真奇怪呀?說起來鬼也不信。這支毒箭價值千金,花錢也未必買得到呢。”
那少女撅嘴道:“不是你福大命大,而是這種曼陀羅樹汁泡浸的藥箭,只會讓人暫時昏迷癱瘓,喪失抵抗力,並不會致命。若是那種見血封喉的阿布樹毒箭,你早就死翹翹了。”
邵竹君嚇出一身冷汗,說道:“承讓,承讓,或者這班傢伙認爲我特有錢呢。先把我弄昏,再捕縛我,向我勒索錢財吧。該怎樣感謝他們,給他們送份什麼大禮呢,刀還是劍?”
那少女也合掌勸說道:“這個你別介意,你不要雞腸小肚哦,給我一個面子行不行?你大人大量,不要跟他們計較。心寬天地闊,願你前途無量!”那少女是骷髏幫信徒,自然維護骷髏幫的利益,不希望邵竹君向骷髏幫的人尋仇生事。
最難消受美人恩,英雄蓋世的邵竹君也抵擋不住美人這樣低聲下氣的哀求,皺眉說道:“行,看在美女臉上,這次嗎,就算了……”邵竹君其實也不甘心就此放過對骷髏幫濟財護法進行調查,但礙於情面,他還是覺得暫時退出這個是非之地,過了這一關再說。
那少女得到邵竹君承諾不再爲難骷髏幫信徒,當時喜出望外,向邵竹君展示她最動人最燦爛的笑容。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兒,那少女才起身告辭,道:“你別多想哦,我下去給你做幾個點心慰勞你,你在這裡再睡一晌半天,我便安排你出去。夜長夢多,你也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
邵竹君身處危地,別無選擇,只能不住點頭答應。那少女歡快地向他揮揮手,一拐一拐地走出房間去了。邵竹君看見那少女拖着傷腿替他忙前忙後,覺得自己好象給她增添不少麻煩一樣,心中老大過意不去。
約莫過了二個時辰,少女端來一碗綠豆稀飯,兩個雞蛋。她捲起長袖,露出皓腕粉藕雙臂,象小媳婦兒伺候夫君,半跪在牀榻給邵竹君餵食。
邵竹君怪不好意思,縱是傷重體弱也承受不起這份恩惠,手足無措地搖頭道:“讓我自己來,你這樣做,就是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去。”
那少女皺了皺眉頭,一笑置之,也不勉強,輕輕把食盒放在牀頭,然後她懶洋洋把身子倚在梳妝檯上,乜斜雙眼,袖手而觀。
邵竹君三拔兩下把稀飯吃了,吃那雞蛋時吞嚥太急,險些兒噎住了,咳得他臉紅脖子粗,好象饞貓偷腥一樣狼狽萬狀。
那少女不以爲意,默默無言收恰碗碟下去。邵竹君閉目假裝沉睡過去,只是他心緒不寧,哪裡睡得着?
又過兩個時辰,邵竹君在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睛,發覺那少女已收拾好行裝,靜立一旁,等他醒來。邵竹君揉揉熊貓眼,忙不迭向那少女陪笑道歉。
那少女笑容可掬向他問候道:“睡得可好?”
邵竹君道:“一場大夢,怎麼不好?我還夢見一個天仙妹妹下凡來看我呢,她跟我談天說地,聊起衆仙卿修真的糗事,讓我樂了半天呢。”
那少女也裝瘋賣傻道:“那天仙妹妹還說什麼呢?”
“她跟我說,帶我到天堂走一趟,讓我見識一下仙家的景況。”邵竹君說這話時一本正經,好象煞有介事。
“噢!還上天堂呢,作夢吧。”少女微笑道。“她是妖精化裝來忽悠你的,準備帶你去地獄兜風。”
那少女給邵竹君遞過一件繡有白色骷髏圖案的黑色外套,要求他把外衣換下。邵竹君以爲這是骷髏幫的規矩,也不抗拒,樂呵呵傻笑着穿上這件骷髏衫。少女又給邵竹君頭巾蒙面罩。經過一番喬裝打扮,邵竹君的被那少女包裝得渾身黑不溜秋,誰也分辨不出他身份是男是女,年齡大小。
那少女走在前頭帶路,路上叮囑邵竹君道:“待會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可違拗我的意思。以免露出馬腳,給人看出破綻。惹來亂子,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邵竹君拱手道:“入鄉隨俗,這個道理我懂。只要你不把我當狗,叫我吃屎,我都聽你的。”
那少女啞然失笑,啐道:“呸,你這人陷入絕境,還不忘要貪嘴,你這人的嘴巴真是沒治了,誰會叫你吃屎呢。”
邵竹君跟那少女穿過一條深邃的走廊,來到一個燈火通明的大洞窟中。只見洞府守衛森嚴,十步一崗,五步一哨,把幾條與外面相連的通道看守得嚴嚴實實,簡直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來。
那少女帶着邵竹君大大方方向那些守衛走過去,那些守衛如臨大敵,不待那少女走近身邊,就挺刀大喝道:“口令?”這些守衛跟那少女可謂是熟頭熟面的老死黨,但他們仍表現出一種只認口令不認人的職業習慣。端的是紀律嚴明,訓練有素。讓邵竹君爲之震懾,驚詫不已。
那少女不慌不忙,隨口應聲道:“畏人如畏虎,歸心如磁石。”
那些守衛聽了口令,俱低頭抱拳恭送那少女出門,並說:“大吉大利,出入平安。”
穿過洞窟,迎面看見一座橫匾,卻是“先人堂”三個顏體大字。那先人堂仍然是職司俱備,藩衛如林。那少女臉色一變,心神略顯不安;邵竹君也頭皮一緊,誠惶誠恐。再向前走出幾丈,只見一張石案上堆滿水果香燭,紙馬冥幣,三牲六畜等祭品。幾個神龕中間,堆着幾層骷髏頭,從外面歸來的骷髏幫信衆都神情肅穆地向這頭骨三叩九拜,祈求骷髏幫的先人庇護賜福。
那少女拈香對邵竹君使了個眼色,邵竹君點頭會意,跟着那少女揚塵舞蹈一番。拜過先人堂諸聖,邵竹君擡起頭來四下張望,看見先人堂貼着一張十殺令。內客殺氣騰騰,令人側目。
一、偷盜拐騙者殺;二、奸/淫擄掠者殺;三、貪贓枉法者殺;四、苛徵擾民者殺;五、弄權謀私者殺;六、爲非作歹者殺;七、謀財害命者殺;八、陷害無辜者殺;九、禍國殃民者殺;十、對骷髏幫信衆不懷善意者殺。
邵竹君看見這骷髏幫十殺令,他才明白骷髏幫爲什麼不爲朝廷所容,不爲江湖豪強所接受。原因是骷髏幫多管閒事,對哪些爲非作歹的官吏諸多掣肘,以致官府對他們產生強烈的不滿。於是,骷髏幫被當官的視爲眼中釘,恨不得拔之而後快,也就不足爲奇了。
那少女和邵竹君穿過骷髏幫的先人堂,走到一個空闊的洞廳。只見洞廳四周洞中有洞,溶洞無數。一個不熟識這裡狀況的人闖到這溶洞中間,只怕會在這複雜無比的地下迷宮中迷失方向。
那少女從袖裡取出一條紗巾,笑吟吟對邵竹君說:“這段路,我要用紗布蒙上你的眼睛。這事關骷髏幫無底洞的安全,請你見諒。我已經違了幫規,不想再添一些無謂的麻煩。”她擔心邵竹君記認進洞的路徑,給無底洞帶來威脅,所以要求邵竹君按規矩蒙上眼睛。
邵竹君閉上眼睛,說:“來吧,不用解釋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說過,只要不是叫我吃屎,我都聽你的。”
那少女噗哧一笑道:“我不叫你吃屎,我要你學狗叫,你也叫麼?”她一邊笑,一邊用紗布給邵竹君蒙上眼睛。
邵竹君以爲少女真個要求他學那狗吠,就道:“姑娘真個要我說狗語麼?這門絕學我也很在行,我們這些當差的人經常走夜路,遇上機靈的小毛賊時,也不免說幾句狗語企圖矇混過關。雖說用狗語唱歌慷慨激昂,有些不太耐聽,只要姑娘喜歡,我唱幾聲狗歌又何妨?嗚……嗚……汪汪……”
那少女連忙悟住邵竹君的嘴巴,說:“別叫了,我怕你這狗語學得太象了,引來那些守衛張望,那就大事不妙了。”
“他們也懂得狗語麼,那我遇上知音了。”邵竹君樂呵呵道。那少女也忍俊不禁。
那少女牽着邵竹君的手拐彎轉角,緩緩而行。邵竹君雙眼雖看不見東西,但他心明似鏡。作爲南京刑廳抓賊的行家裡手,他的感覺器官異常靈敏,說他象狗一樣擁有異常的嗅覺功能,也不是損貶他。那少女牽着他向左向右,走了多少步,轉了幾個彎,他心中有數,彷彿睜着眼睛走路一樣。
長途鬱悶,邵竹君對那少女說:“美人兒,給哥講個你們骷髏幫教主的神勇故事,解解悶吧。”
那少女聞言爽快地道:“你想聽教主什麼故事呢,只要我曉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貴幫教主範繡虎爲何公然與大明朝廷作對呢,這事肯定有些蹺蹊,姑娘可知詳情麼?”邵竹君對骷髏幫範繡虎教主公然與朝廷作對的事頗爲費解,逐向那少女求詢請教。
那少女沉吟一會兒,心情沉重地道:“該怎樣說呢,這事說來話長,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長路無聊,正要姑娘說個故事解悶呢。”
那少女道:“很久很久以前,南京城有兩個武林世家。一個姓陳,一個姓範。陳範兩家世代交誼極厚,非同一般,彼此來住甚密。逢年過節,紅白喜事,兩家皆相約聚會吃酒,由來已久。”
“陳家生有一子,名喚陳林木。自小嬌生慣養,不學無術。學武也不長進,學什麼忘什麼,最後成爲‘無招勝有招’的廢物。陳林木也不務正業,整日在花街眠花宿柳,花天酒地,墮落得無藥可救。可陳家世代單傳,只有此一子,便縱容弱愛,不加管束。陳家家道殷實,倒也經得起這不屑子孫的折騰………”
“範家有一子一女,大男範繡虎,次女範可兒。那範可兒長得聰明伶俐,漂亮非常。陳林木也對範可兒唾涎已久,一心想謀娶此女。而範可兒心高氣傲,眼界極高,也沒把陳林木這個凡夫俗子放在眼內。儘管陳林木對範可兒百般討好巴結,但範可兒總是對陳林木不予理睬,沒給他一點顏色。原來範可兒心有所屬,跟一個做保鏢生涯的鏢師周揚兩情相悅,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境地了。可陳林木要橫刀奪愛,非要拆散這對有情人不可。不斷唆使他父母向範家提親,只是範可兒不願作陳家之婦,以死抗拒,讓陳林木吃了個閉門羹。陳林木因此懷恨在心,無時不思報復。”
“嘉靖元年,嘉靖皇帝朱厚熜初登大寶,廣選民間秀女充實宮闕。陳林木借些契機,投井下石,一氣之下把範可兒之名報上秀女之列。於是宮中下旨徵召範可兒爲秀女,催得急如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