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竹君看見周全功死到臨頭兀自唸叨打擊報復別人,冷笑道:“你拿姚雪娥的官司反覆向盧員外勒索錢財,前前後後從他手裡擦刮不下三千多兩銀子,兀自不知饜足,今天上午你又向他敲榨三百多兩銀子,好象把盧員外家當成提錢的錢莊,予取予奪。你以爲盧員外的銀子是從天下掉下來的?無論是誰的銀子也不容易賺呀,盧員外有這麼大的本領積攢起這潑天的傢俬,這種有一定能耐的人怎容你橫捏豎拿?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戰他的底線和忍耐力,終於迫使他對你下手。他曉得你貪財,用手抓捏銀子後又不洗手就抓東西吃,於是他在銀子上動了一些手腳,下了一種叫‘子午出血熱’的無色無味慢性毒藥,讓你不知不覺中中毒。怎麼樣,手撕雞的味道不錯吧?我邵某人也差一點兒吃了這驢子的暗算。”
管刑偵的提刑官吃了一個不被自己看好的小角色的暗算,可謂是陰溝裡翻船。周全功目光徹底呆滯了,象傻了一般,完全慌了手腳。他突然向邵竹君所站的方向爬過來,似乎向邵竹君求救。
邵竹君連連後退,揮手斥道:“你別求我,我也無能爲力,我找過盧員外談話,他說對你下毒了。這子午出血熱的毒性發作較慢,據盧員外的說法,中毒者在吃進毒藥後,至少幾個時辰纔出現毒發的症狀,現在該是毒發的時候了。據盧員外說,這子午出血熱沒有解藥,中毒者必死無疑。盧員外曉得你是勘案鑑證高手,也沒在普通飯菜上做手腳,只把這子午出血熱的毒藥抹在銀子上。而你摸了這些不乾淨的東西后又不曾洗手,毫無顧忌地用手抓東西吃。這樣,你就中招了。盧員外也是個狠角色,他要麼不下手,下手的話就肯定不留後路,你死定了。”
周全功嘴上的白沫漸漸變成血泡沫,雙眼翻白,瞳孔愈放愈大,手腳身體開始強烈抽搐起來,他不甘心地喃喃自語道:“如果我死在你邵竹君手上,我還服氣。死在盧尚這乖孫子手裡,那真是陰溝裡翻船。我太自信了,怎麼沒料到盧尚這乖孫子都敢對我下手………”
“沒想到吧!”邵竹君無可奈何瞪了周全功一眼,搖頭惋惜地道:“你做這刑廳的老大,作威作福使慣了性子,以爲誰都拿你沒轍,個個對你無可奈何,你隨便傷害誰也不怕。你忘記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古訓,對盧員外之流的小角色失於防備。結果正如我所料,任你機關算盡,奸滑如鬼,也吃了別人的洗腳水。想不到吧?你居然死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手裡,真是可惜呀,我也替你不值………”
在衆目睽睽之下,周全功吐血數升,毒發而亡。
邵竹君也覺得無憾了,親眼看見陷害自己的人死於非命,沒有比這更痛快了。殺雞焉用牛刀,假手別人替他報仇也是一樣,所謂雪恨不煩刀,詔冤何用戈。讓邵竹君親手殺死周全功,他可能會覺得污了自己的手呢。那就讓別人幹掉這惡棍吧,這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周全功突然暴斃,周家上下亂作一團………
邵竹君趕到秦淮西岸青雲巷中,只見當街矗立一座雕樑畫棟的豪門大戶。這是他岳父簫長天的府第,佔地三、四公頃,約莫有五六十畝上下,也算是南京城裡數一數二的暴發戶。門口燈籠高掛,石獅分立兩旁。連那門前的石階,也有幾尺高。門檻高懸,顯得屋主人的身份與衆不同,高人一等。簫長天在秦淮西岸一帶也是婦孺皆知的、大名響噹噹的人物,簫家開着一個武館,幾家酒樓客棧,十多家米鋪。每天客似雲來,財源滾滾。
簫長天有錢有勢,享盡榮華富貴,佔盡世間便/宜。這種不爲衣食憂愁的有錢人,性格也很特別,很古怪。加上簫長天年輕時曾擔任過團練的官職,帶過幾天民勇,爲人任性使氣,霸道兇暴。簫長天在家也好,出門應酬也好,遇事由他說了算,說一不二,哪怕錯了也堅持到底。他的脾氣真的很臭很壞,比如說太陽從東邊出來,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連畜牲豬和雞都知道,簫長天豈有不懂得這個道理?但他認爲太陽可能從西邊或南邊出來,你就不能跟他駁嘴唱反調了,必須順着他的性子附和同意太陽有可能從西邊出來。不順着他的意思,有你好看,如果你是他兒子,不給你吃飯;如果你是他的僕人,不給你開工資;如果你是他的生意夥伴,不給你關照………你跟他作對,還是看清形勢阿諛奉承他,你就看着辦吧!
當日,簫府大門洞開。邵竹君大步流星,直闖簫府。門口兩旁都是值班的護院武師,這些武師看見邵竹君不通姓名,徑直地闖門白撞,紛紛張牙舞爪出手制止邵竹君進入簫府大院。有人喝道:“什麼鳥人,敢來簫府撒野,趕緊給老子滾出去!”內中不少護院武師都認得邵竹君,知道邵竹君是誰。但他們都格守看門狗的職責,對邵竹君疾言厲色盤查,並想動手把邵竹君抓起來,扔出去。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簫長天給這些看門狗很大的事權,誰不遵守規矩,不通報姓名闖門的,不管是誰,一律趕出門去。那些護院武師爲了保住飯碗,當然十分賣力阻止邵竹君進門。
簫長天早就沒有把邵竹君當作他的女婿,邵竹君怎麼好意思把簫長天視作岳父?邵竹君知道自己在簫長天眼中是什麼東西,那是豬狗不如的東西,謀殺親妻的喪心病狂的殺人犯,等同於十惡不赦的敵國仇寇。既然簫長天把邵竹君當作仇寇,邵竹君通報姓名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反正簫長天不可能會同意讓他進門。一個毛賊想到大財主家溜達溜達,直闖進去就是,何必表明自己是誰,讓人來抓你是不是?
邵竹君憋着一肚子怨氣沒處發作,看見這些護院武師跑上前來阻攔堵截,立即左右開弓,大打出手,把這些護院武師打得東倒西歪。衆武師喊得震天價響,嗓門倒是很嚇人,卻無法阻止邵竹君進門。
護院武師的叫喊聲驚動了簫長天那幾個不成器的徒弟,趙洪、錢飛、孫青、李佳、吳奇等人看見邵竹君不請自來,威風凜凜地衝進來找茬惹事,只怕是有恃無恐,抓住簫長天什麼把柄才如此膽大妄爲吧?他們已領教過邵竹君的本領,並在邵竹君手下吃過虧。此時此刻,眼見邵竹君勢如瘋狗般撲過來,逮着人就咬,他們豈敢不識進退,當這傻瓜阻止邵竹君前進的腳步?一個個膽戰心驚,遠遠跑開,如避鬼神瘟疫一樣四散而逃。頃刻之間,跑得大小無蹤。
只有簫玲不知天高地厚,氣哼哼衝過來截住邵竹君的去路。她挽劍一招“烏雞啄米”,劍光如鉤,直啄邵竹君的腦門。邵竹君使出移影分形的身法,身體帶着一片虛像,化解簫玲冷酷的近乎太上忘情的凌厲攻擊。
簫玲見第一招攻擊無效,再使一招回頭旋風斬,劈向邵竹君的脖子。一招不效,接招再上。兩招連環衡接,一氣呵成,攻擊招數可謂既急又狠。邵竹君低頭彎腰讓過簫玲的必殺技,退了又退。簫玲得勢不讓人,揮劍疾如亂箭,刺眼晴,插咽喉,攻鎖骨,逐丹田,把邵竹君殺得手舞足蹈。
面對簫玲咄咄逼人的攻勢,邵竹君不奈煩了。一招少林十三抓單趟截住簫玲握劍的手,他左手疾眼快抓住簫玲手腕後,右手迅速地點了簫玲的曲池穴,接着又伸手往簫玲的腋窩使勁一撓。“哎唷……哈哈……”一臉嚴霜的簫玲忍不住笑了,手中的寶劍叮噹一聲掉在地上。
邵竹君這手克敵制勝的奇招雖然顯得有些輕薄,卻是極有奇效,比傳說中的空手入白刃還管用。果然,簫玲被邵竹君這手絕技製得服服帖帖,不止丟下手中的寶劍,還樂樂哈哈大笑。邵竹君沒收簫玲捨棄的武器之後,便跳在一旁靜觀其變。
簫玲被邵竹君用這怪招繳了械,只能呆在當場,含怨帶嗔向邵竹君發作道:“你殺了我表姐,乾脆把我也殺了,你這樣零碎折磨我是什麼意思。”
邵竹君皺起眉頭,唉聲嘆氣道:“偶的天呀,你這狗啃的豬頭,長點見識行不行,爲什麼你一口咬定我殺了你表姐呢?”
“不是你殺,是誰殺的。”簫玲想也不想,詞來便給,還是一口咬定邵竹君是殺她表姐的兇手。
邵竹君看見簫玲這付胡攪蠻纏的可惡嘴臉,氣不打一處來,也強詞奪理給簫玲還予顏色,道:“你表姐是你殺的,你嫉妒她有許多金銀首飾,眼紅下毒手謀害了她,還諉罪於我,真是豈有此理呀。一定是你殺的,只能是你殺的,你要爲她償命。”邵竹君很清楚,對於蠻不講理的人,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十分管用。
簫玲聽到邵竹君這句血口噴的鬼話,瓜子臉漲得通紅,怒極而泣道:“放你丫的狗屁!”
“對,放你丫的狗屁!”邵竹君心平氣和,樂呵呵點頭稱是,用同樣的話回敬簫玲。
“你!”簫玲差不多被邵竹君氣懵了,急火攻心,說不出話來了。
“你一定是很生氣是不是?就象我聽到你的話感到鬱悶和憤怒一樣,將心比心,希望你也能理解我此刻的無比惱火的心情。別讓人忽悠,人云亦云,沒有一點主見。讓人家牽着鼻子走,叫你爬就爬,叫你跳就跳。讓別人掌控你的憤怒,象傀儡一般戲弄,叫你罵人就罵人,叫你殺人就殺人,這樣多可惡多可悲呀!世事難料,事情並不是你想象哪樣簡單。將來你閱歷多了,長見識了,你會爲今日糊塗無知的行爲感到羞恥的。”邵竹君說這裡,眼見簫玲撅嘴鼓腮,似乎對他的話不以爲然,又道:“讓我出個題目考考你,‘他跟我同父同母,但不是我的兄弟,這個人是誰?’”
簫玲起初本來佯佯不睬,但眼見邵竹君看猴戲似的盯着她看,忍耐不住,發作道:“誰曉得這人是誰,是狗是豬,跟我有什麼關係?”
邵竹君差一點兒憋過氣去,嘆氣道:“你們這些人呀,果然是頭腦簡單,性情兇暴。腦袋生來不會急轉彎,跟你們說什麼道理也是白搭。那個人跟我同父同母,不是我的兄弟,是我姐姐、妹妹行不行?你們考慮事情的時候,爲什麼不能把事情往相反方向想一想,或多方面想一想,爲什麼一根筋認死理,而且認準死理後九條牛也拖不回,你們腦子都進水了是不是?”
這世上很少有人有自知之明,心甘情願認爲自己是愚蠢的。簫玲聽了邵竹君這話,心裡也很不舒服,正想使出潑婦手段,跟邵竹君舌戰一番。
只見邵竹君揮手斥逐她道:“我今日是來找我岳父簫長天論理的,你們這些不相干的人不要來插手添亂,越幫越忙,等我跟我岳父論理完畢,你們有什麼疑問,不妨向他老人家請教,他老人家會給你們滿意的答案。”邵竹君說完,也不等簫玲回過神來,風也似的跑進簫家大廳。
簫長天正爲她女兒這樁官司沒個結果而煩惱,吃了幾杯悶酒,正在自家後花園的怡心亭上睡覺。正睡得昏昏沉沉,夢見自己把白眼狼女婿邵竹君拿住並解送官府,官府三推六問,押赴刑場處斬了。在夢中看見斬了邵竹君的簫長天,抑制不住悲奮與激動,正在謝天謝地:“蒼天有眼呀,殺得好!殺得妙!”正在迷迷糊糊之間被人弄醒,擡起頭來定神一看,猛然間看見喚他起來的人竟然是邵竹君,不禁大吃一驚,還以爲白日見鬼了。簫長天揉揉眼睛,捏一把屁股,隱隱生痛,這才發覺眼前的邵竹君是實實在在的真人,並非是幻影虛像。一時怔在當場,半晌說不出話來。瞪眼良久,才暴跳如雷,顫抖着身子指着邵竹君罵道:“你這天殺的,雷劈的畜牲,你好大膽子,殺了我女兒,還敢來我家撒野?來人啦,把這畜牲抓起來送官究辦。”
“哈哈哈!你這老昏君,蠢得象豬一樣!”邵竹君怒極而笑,出手疾點簫長天的曲池、天突和大椎穴等幾個穴位。這幾個穴位主管人體四肢的氣血運行,一旦被點穴封堵,人的四肢就會麻痹痠軟,失去掙扎反抗的動力。
簫長天手腳給邵竹君封了穴位,動彈不得,只得大呼小叫,大暴粗口問候邵竹君家中的女性。見邵竹君不理他,又揚聲向家人呼救,叫了半天,只有他家一條老黃狗過來瞅了一下。那老黃狗也不想救他,只是汪汪叫了兩聲,就夾着尾巴走開了。
邵竹君把簫長天扛在肩上,飛也似的跑出簫家大門,邊走邊說:“泰山大人,你這麼想抓我送官,我會成全你所想。不要急,再等等,不差這一刻工夫。你老人家陪我到碧玉巷探望一個人之後,隨你怎樣發落我都行。”
須臾,邵竹君揹着簫長天跑到碧玉巷毛氏寓所附近。早見秦曉南在哪裡等候多時了,顯得有些不奈煩的模樣。這女人見到邵竹君,拋了個媚眼,似笑非笑地道:“差遣人家,累人久候。你欠我的人情,日後定要加倍償還。嗯,這糟老頭好象不太高興來這裡遊玩呀。你怎能這樣對待他老人家,你應該請八人擡大轎擡他過來呀。”
簫長天眼見邵竹君跟秦曉南媚來眼去,關係非同尋常,氣得破口大罵:“看你這畜牲,真是禽獸不如呀,妻子屍骨未寒,你就勾搭上了小妖精,你這天殺的,天打雷劈的畜牲,……你不得好死!”
邵竹君放下簫長天,只替他解開大椎穴,上肢曲池、天突等穴位就沒有替他解開。這樣簫長天雙腳可以自由走動,雙手卻不能動手打人。
“人到齊了,好戲該上臺了,先叫跑龍套的配角出來,然後才喚主角花旦出場。”邵竹君向秦曉南使個眼色。
秦曉南答應一聲,轉身進入旁邊一間屋子,抱出一個小孩子來。這小孩子正是邵竹君的兒子邵君寶,當然也是簫長天的外孫。
邵竹君和顏悅色對他兒子邵君寶道:“君寶,你過來叫外公。”那君寶看見簫長天一付金剛怒目的尊容,一點也不與人爲善的模樣,有些害怕,怯生生叫了聲“外公”,就馬上躲到秦曉南身後去了。
簫長天見到邵君寶時,很是愕然,張大嘴巴,無話可說了。他原本以爲邵竹君不僅謀殺妻子,連兒子也一拼幹掉了。現在邵竹君的兒子邵君寶活生生出現在他面前,他懷疑邵竹君拋棄或殺害兒子的說法就無從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