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虎、陳龍他們決不震驚,源於他們對無上權力的迷信,他們認爲自己所依附的政權無所不能,無論他們這些當官的怎樣欺壓和傷害老百姓都可以,他們才也不怕老百姓起來反抗。因爲老百姓反抗根本無濟於事,權力依然以它盛氣凌人的力量頑強維持着秩序。該作威作福的人還是在作威福,該倒黴的人還是倒黴。難道說王婆留沒有反抗?可他反抗勝利了嘛?反抗除了可能給他帶來無盡痛苦、煩惱和屈辱之外,還會得到些什麼?所以楊虎、陳龍他們認爲王婆留臣服在他們腳下理所當然,畏縮與忍讓是必須的,老百姓與強權和強勢人物搏奕從來都不是贏家。
古語有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楊虎、陳龍他們確實是對王婆留有所提防,給他帶上手銬腳鐐就是防止王婆留反抗。他們認爲禁錮王婆留的肉體已夠了,手戴鐵練和腳鐐的人折騰不起來。楊虎、陳龍他們至少認爲王婆留企圖用暴力手段解決問題無濟於事。至於王婆留使毒或用智取的方法對付他們,他們就防不勝防了,可謂作夢也沒想到。
“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我要小心辦事,不容出錯。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就要又狠又準,務求一擊撲殺!絕不給他們任何反擊的機會。”王婆留在走回海船廚房途中暗暗地尋思道。當然,王婆留也可以使用沉寂戰術,先隱藏潛伏下來,跟楊虎、陳龍他們打潛伏戰。反正他在廚房下幫廚,遲早都能找到下手的機會,這投毒的事他其實不必急於一時。王婆留想到自己的投毒機會多得是,就象走夜路的旅人在那無盡黑暗路途中,突然間依稀看到了極遠處一點如豆般的燈火,儘管燈火很微弱,甚至看得不太分明,不太真切,卻也足以令人精神爲之一震。
只要王婆留手裡捏着毒藥,他投的機會多得是,楊虎、陳龍他們可謂是死定了。楊虎、陳龍他們太託大了,他們確實是沒料到幾乎身無長物的王婆留在這茫茫大海中居然變出毒藥來,誰會想得到哩?楊虎、陳龍他們之所以放心讓王婆留下廚幫工,原因之一就是自信王婆留無法在這孤懸海上不靠岸的海船中搗蛋搞鬼。
王婆留回到海船廚房,依舊幫老伙伕蘇二打下手,洗菜,切菜,看火,端酒送菜,忙得不亦樂乎。蘇二看到王婆留如此勤快能幹,嘴角掛着一絲驚佩的笑意,用那長輩倚老賣老的口吻對他說道:“年青人,你很能幹,不做廚師真是屈才呀。我擡舉你,收你作徒弟怎麼樣?”
面對蘇二翹指稱讚,王婆留心中不禁一陣苦笑。不錯,他是擅於弄刀,但他一向使着倭刀殺人,而非切菜!聽見蘇二說他是做廚師的料,他也感到很高興,哪一天不用在這江湖上幹殺人放火的勾當,改行做廚師也不錯?
蘇二用他充滿市儈的眼神掃了王婆留一眼,象個身負廚藝的名師急欲找人傳承一樣,熱情洋溢地對王婆留道:“年青人,你要是跟我學廚藝,我包你的食宿,每月還給你幾錢銀子作零用錢,你幫我打下手幹幾年,不用三五年,這廚師長便屬於你了。怎麼樣,考慮一下哈,我盼望着你的好消息。”
“前輩,不好意思,我……我其實想……想幹幾天就走了”王婆留嚅囁說道,他是個不慣撒謊的人,覺得欺騙和哄瞞忠厚長者是一件非常可惡的事。他不想跟蘇二學廚藝,就沒有必要敷衍他老人家了。不學就不學,直截了當答覆人家,絕不能吞吞吐吐,模棱兩可。
蘇二大失所望,惋惜地嘆息一聲,默不作聲地繼續炒菜。蘇二是個五十來歲的老男人,衣着一般,一張佈滿皺紋和顯出倦意的老臉鏤刻着歲月的風霜,他像是那趕了很遠很遠的路的旅人,渾身散發着疲倦。王婆留與他拉家常,問寒問暖。知道他有五個孩子,其中四個是女孩,最少一個是男孩子。蘇二說到他的兒女們,眼中綻放出異樣的光彩,樂呵呵對王婆留道:“丫的,想當年,我三十多歲才結婚,很着急要個兒子。可我老婆肚皮不爭氣,一年一個女兒,連添四個女的,真是急死人呀!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沒有兒子我沒法向老祖宗交待呀,我只得吃着補藥跟我老婆幹哪事。咳,祖宗積德,總算賜我一根獨苗。我四十多歲才得子,所以我兒子現在才七、八歲。咳,家中兒女多,不容易呀!四個女兒已嫁了三個,也給我添幾個外孫了。這些小傢伙和我小兒子一樣的飢餓,整天價要吃要拉,逼得我這五十開外的人還到海船上謀生,尋找事路。這下西洋的海船風險極大,如過鬼門關,十去一還。要不是這船的掌櫃給的僱傭人工高,許諾給我一年一百五十兩的銀子,我纔不敢接這要命的營生哩。咳,每年一百五十兩銀子的僱傭人工,相當一個大明朝九品縣官一年的薪俸了,我爲這筆錢拼命也值了,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嘛!唉!沒辦法了。”蘇二自然而然的叨嘮道,他口中雖然好象向王婆留訴說苦衷,但從他的表情來看,相信現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比他更開心了。
蘇二一邊炒菜,一邊順手拿起酒壺喝酒,因此他喝了很多酒。王婆留留意他喝酒的速度與時間間隔,估計他做一頓飯下來,至少喝掉一斤酒。蘇二說他沒醉,其實是醉得很厲害。蘇二乘着醉意問王婆留結婚沒有?說他第四個女兒還沒嫁人,他說他很欣賞王婆留是個誠實可靠的人,願意把他小女兒嫁給王婆留。蘇二說這話時,態度誠懇,一點也不象開玩笑的樣子,關心後輩之情顯而易見,這讓王婆留很感動。他不禁暗暗告誡自己:“我絕不能把毒藥投在滷水盤中,這樣我就在不經意間謀殺整整一船人了。我無論是有多大的仇恨,有多大的理由,絕不能謀殺象蘇二這樣爲家人生存拼命的好父親!”王婆留困於義理人情,知道自己無法實施無差別殺人計劃。冤有頭,債有主,他必須有針對性地投毒。可是那些錦衣衛就不是好人嗎?他們拿起刀來是個戰士,放下刀來想必也是個好父親吧?王婆留想得越多,心中越發抓不定主意,感到無比困惑與惘然。
王婆留知道人生有些事情他不願意面對,卻需要他作出艱難的快擇。人類任何標榜正義的戰爭都不得不要面對濫殺無辜的事實,但有些殺戮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倒黴鬼必須爲他所處的位置或環境爲統治者付款埋單。
“願諒我吧。我不得不要做這樣陰險的事了。”王婆留心中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幾經掙扎後,最終決定向錦衣衛們下手。
蘇二乘醉做好最後一盤海鮮湯,此時他已喝了不少酒,站立不穩,端着這盤湯水出門,弄不好說不定一頭栽下大海去。他只得又支使王婆留把海鮮湯錦衣衛們送上去。王婆留聞言正中下懷,他一直髮愁沒機會投毒,想不到機會卻在不經意間就有了。王婆留把海鮮湯端到船側的走廊上,看看左右沒人,探手入懷,掏出核桃藥丸,把毒藥投到海鮮湯中。
王婆留小心奕奕把海鮮湯端到錦衣衛們吃飯的船艙上,看見楊虎、陳龍、幽冥五子和二十多個錦衣衛士俱在哪裡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猜拳行令,痛飲雄談。人人快活得就算神仙見了他們也自愧不如。這些傢伙幹掉三壇二十斤裝的老燒酒,桌上裝菜的大木盤子不幾十個,菜餚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中游的,一應俱全,水陸齊備。楊虎、陳龍他們也沒招呼王婆留一起分甘同味,按照舊時慣例,一般花錢僱請廚子幹活的富商地主根本不把廚子當人。廚師是個低賤的行當,在廚房幹活的人只配吃些殘羹剩飯。故古代的廚子很多人都有把食材暗暗藏起來或暗中偷吃食物的壞習慣。
王婆留對這幫借國家的庫銀,滿足自己的私慾的貪官污吏也很看不慣。這些舔飽人民膏血的“耗子”都該死!王婆留望着錦衣衛露出一絲不易被人發覺的冷笑,心中唸叨道:吃吧,這是你們最後的晚餐!笑吧,這是你們最後的笑顏!………
當晚子時光景,船上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怪事,不知道吃了什麼?肚子這麼痛,害的我三更半夜都要起來上茅廁!”一個錦衣衛從茅房裡掙扎出來後,踉踉蹌蹌向着自己所住的船艙走去。他還沒走上幾步,迎面看到一條黑影從房屋裡跑出來,看那黑影也是一付作急投胎的模樣。砰的一聲,兩個錦衣衛當頭碰上了,一齊滾在地上。一個錦衣衛大叫:“肚好痛啊,我去茅廁,你擋着我幹什麼。”另一個剛上完茅廁回來的錦衣衛也叫道:“肚好痛啊,我還要去茅廁!”不過他們喊完這句話時,都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是再發不出聲音了,一會兒便倒在了地上不動了。
經這兩人一喊,整個海船的人全都驚醒了過來,船伕水手們紛紛下牀,衝到錦衣衛船艙臥室看個究竟?衆人看見地上橫七豎八倒臥着錦衣衛的屍體,不由臉色大變,暗叫不妙,俱嚇呆了。不消片刻,楊虎、陳龍等二十多個錦衣衛全完了。只有幽冥五子還有些呼吸,一個船伕便道:“他們中毒了,快給這幾個道長灌水催嘔,或者還有救?”船伕說完,打上海水就給幽冥五子灌水催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