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伕水手們都唉聲嘆氣,他們都知道江湖的規矩。江湖的規矩就是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現在王婆留是這條海船中本領最大的人,沒有任何人敢對他不敬!王婆留現在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只要他願意,他殺誰都可以,而船伕水手們卻拿他無可奈何,只能唯他馬首是瞻。
而王婆留也不想濫用霸道,威脅船伕水手們服從他的命令。用暴力脅迫別人服從自己的命令是最愚蠢的,只能得逞一時,無法長久維持秩序。王婆留確是這夥人中的強者,但他最強大也不能一個人駕馭船隻,必須需要船伕水手們協助操縱船隻,大船才能在這茫茫大海中航行;王婆留知道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得罪這些船伕水手們他也沒法過安生的日子。他總不能連睡覺的時候也防着這些船伕水手們吧?況且,他能下毒,別人也能下毒幹掉他。一旦大家處於這種敵視狀態,就會人人自危,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大家都沒法過日子了。
王婆留知道他需要收買人心,以期達到跟船伕水手們和平相處的目的。於是他提出與船伕水手們均分這船上的財物,他並不多要一份。這樣他們利益共享,風險共擔,誰也不欠誰。船伕水手們也不會因爲風險大獲利少而對他抱怨,或提出反對他的意見了。王婆留叫兩個水手把船艙中的那箱黃金擡出來,當衆開箱出示,把黃金均分了,每人都分得一百幾十兩黃金。接着王婆留又找出賬簿,把船上的貨物劃分停當。王婆留這種公平分配財物的做法,贏得了船伕水手們的尊重,可謂皆大歡喜,大家都樂意聽從並執行王婆留的命令。
王婆留就叫船伕水手們先把海船駛到仙遊城,他想在哪裡停泊船隻並作出下一步行動。要到嶺南避禍的人到仙遊城後,也容易在仙遊港口找到南下的船隻,王婆留雖然少要錢財,但他卻想佔有這隻海船,而船伕水手們得了錢財後,都想棄船逃命,幾乎沒有人跟他爭奪這條海船。王婆留看似少分錢財,但他賺到一艘海船,可以說是大賺了。王婆留又問那些船伕水手們有沒有人跟他作海盜?那些船伕水手們都是有家少的人,那個敢不要命跟他幹這舔血的營生?幾乎是無人應聲。王婆留就對衆人說:“你們先替我把海船駛到仙遊港口停泊,你們另外找船隻搭船南下吧。”那些船伕水手們都沒意見,逐把錦衣衛的屍體海葬了,再把幽冥五子送到附近一個小漁村安頓下來。他們就揚帆南下,直奔仙遊城而去。
不止一日,海船駛到仙遊城。船伕水手們紛紛向王婆留告辭,尋覓順風船南下。蘇二也對着王婆留點了點頭道:“王兄弟,那我就不再打攪你了,你好自爲之吧,我先行告退了!”蘇二說完,便是對着王婆留再抱一拳,隨即離去了。自始至終,蘇二沒有說一句感謝王婆留的話。王婆留也不甚介意,他們本就萍水相逢,遲早註定了要分別。雖說王婆留在蘇二遇上衆人爲難時替他解圍,但蘇二認爲麻煩是王婆留招惹來的,王婆留替他解圍是姐理所當然的事。王婆留心想人生中這種際遇很多,他對蘇二施恩本來不望報,況且這點小小恩惠也算不了什麼。
王婆留僱了個當地人替他看守船隻,然後就直奔仙遊城碧溪堂而來。碧溪堂門面依舊客似雲來,生意似乎不錯。舊地重遊,物是人非,王婆留感慨萬端。假如當初趙貞聽從他的安排,安安靜靜待在碧溪堂過日子,不尾隨他到舟山羣島趟混水,也許現在是他兄妹重逢的時候。然而造化小兒弄人,命運永遠不由人控制,結果常常出人意料之外。如今王婆留與趙貞已陰陽相隔,留給他的記憶只有趙貞的容音笑貌,這讓他更加覺得痛苦與難受。
王婆留猶猶豫豫走進碧溪堂,迎面看見汪五爺。久別重逢,汪五爺看見王婆留也大吃一驚,他奇怪王婆留居然還活着,因爲汪直系的海盜們都傳說他已死了,連遠在日本九州的汪直也相信他生存的機會十分渺茫,以爲他必死無疑。
汪五爺看見王婆留還活着,也高興得不得了。不免置酒把盞言歡,慶賀王婆留得脫大難。席間汪五爺問起前情,王婆留把路上種種說了一遍。汪五爺聽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婆留又問別後汪直在日本九州平戶是否安好?還有什麼指示需要他們這些海盜去辦?汪五爺說汪直也不怪他們接不了家屬出海的事,大家都盡力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王婆留聞言既羞且愧,無地自容。汪五爺又說汪直養女穗花明日香私下跟隨他回返中土,下落不明,拜託王婆留到杭州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穗花明日香?
那日,汪直在穂花明日香出走幾天之後,才發覺自己的寶貝女兒失蹤了。有見過穂花明日香的海商向汪直報告說,他們在平戶津看見穂花明日香搭乘商船回中土江南去了。當然,他們其實也想問問這野丫頭想幹什麼?只是他們沒有膽子也沒有能力阻止那野丫頭向前行進。只能眼睜睜那野丫乘船去了。
汪直得知穂花明日香回中土江南杭州去了,也很焦急。這野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子本事通天徹地,也不敢單槍匹馬闖杭州這個龍潭虎穴。你這野丫頭算老幾?居然如羔羊投奔屠戶人家一樣傻乎乎去送死。自倭寇大鬧杭州之後,朝廷在哪裡佈下重兵,嚴防死守,戒備森嚴。即使汪直派去哪裡刺探軍情的間諜,也多是有去無回。聽到海商傳說穂花明日香去了杭州,汪直當然寢食不安,惶惶不可終日。就叫海商捎信兒給汪五爺,委託他代爲尋找穂花明日香的下落。
汪五爺愁眉苦臉對王婆留說:“汪先生這個養女天性純真,不太懂人情世故。她這種性格在日本鄉下倒可以活得消遙自在,但來到這人情險惡的中土江湖,只怕她會吃虧,我擔心她被人賣到青樓裡還樂呵呵替人家數錢哩!汪先生平日寵慣她,都是順着她性子由她胡來,她不聽汪先生的話,汪先生也拿她沒法。我聽人說她跟你很投緣,你到杭州城走一趟,找到這野丫頭,把她帶回來。”
“投緣,誰說的?她整日使性子算計我,她聽我勸纔怪,這件事屬下恐怕無能爲力。”王婆留有點難爲情地道,他已沒接着汪直的家屬了,要是連這穂花明日香也接不回來,他就沒法在這江湖上混了。所以他聽汪五爺的話,不免有些猶豫不決。
“不是吧!多大的事兒,你就推三阻四,我很懷疑你的辦事能力!”聽見王婆留抗拒執行這件任務,汪五爺有點吃驚。
“好吧!你既然這樣說,看來這件事情非我莫屬,我答應你。但你向汪先生報告,給我事權,請允許我在這穂花明日香不聽話的時候,對她使用暴力。”
“你想打女人嗎?虧你想得出。”汪五爺聞言一點也不惱,反而向王婆留露出一臉苦笑。
在王婆留心目中,穂花明日香這種被人寵慣的蠻不講理的女人就是欠揍,你越不敢打她,她越不懂事體,你一嘴巴打過去,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我答應你,讓你替汪先生管教她。不過,你下手要掌握分寸,不要打得太狠,明白沒有?”汪五爺沉吟良久,無可奈何答應王婆留的請求。
“汪五爺,龍頭爲什怕她,由她使着性子胡來?”王婆留對汪直任由穂花明日香使着性子胡來這種反常的行爲十感到分困惑,汪直天不怕地不怕,統率數萬海盜跟大明強權對抗的傳奇英雄,沒理由怕一個小女孩?難道這穂花明日香真是如衆海盜口中謠言那樣不堪,是汪直的小妾嗎?王婆留希望汪五爺給他答案。
“誰說汪先生怕她,汪先生欠她母親一個人情,所以凡事讓着她──這是感恩的決定,讓汪先生在俗人面前變得如此不堪。唉,真是豈有此理。”汪五爺說到這裡,目光如電投向王婆留,似乎洞悉王婆留的靈魂。“王婆留,你知道什麼是感恩嗎?”
王婆留腦海裡猛地浮現出小玉蘭、小櫻桃、趙貞這些善良女子爲他作出犧牲的無私行爲,眼眶有點潤溼,連連點頭會意說:“我明白!我明白!真的,我十分明白!”王婆留沒有說謊,他絕對是一個知恩圖報的明白人,他完全能體會汪直的心情。
“你明白就好,那我就不作解釋了。你去一趟杭州,能替汪先生接回養女當然更好,接不回汪先生也不會怪你。”汪五爺拍着王婆留的肩頭說,他相信王婆留會盡心盡力尋找穂花明日香的下落。
王婆留就把海船委託汪五爺看管,再把他分得的黃金和貨物存在碧溪堂庫房中。辦妥這些事事,他才僱馬望杭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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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陸上做生意的海商都是假倭,這些人打扮成中土大明一般商人的模樣,說着當地人的方言土話,長着一付當地人的臉孔,除非你是孫悟空生着一雙火眼金晴,革命警惕性極高,否則很難發現這些人是倭寇。這些人扮作商人的假倭,經商手續齊全,通關路引,商行文書,茶馬司介紹信,要啥有啥,一樣都不缺,而且如假包換。大明官場到底有多黑,從倭寇大搖大擺上岸做生意可以看出一點門道,王侯將相的粉飾太平的文章不足爲憑,明白人需要到地底下去看才能求知驗證。
這艘倭寇的三帆商船在寧波碼頭靠岸。穂花明日香在衆假倭亂哄哄燒高香拜碼頭神福期間,躡手躡腳從貨倉中跑出來,象只出籠鳥一般躍進人潮之中。
此日正是寧波碼頭海味品交易的墟日,漁夫們把鮮貨、乾貨都拿出來在碼頭魚市中擺攤發賣。魚市腥氣濃釅,任憑海風怎樣吹也無法稀釋,十里八里之外都可以嗅到這般非同小可的魚腥味。
穂花明日香也受不了這股腥氣,捂着鼻子沿着石板路望城中走去。走出幾裡,只見當道聳立着一個氣勢磅礴的牌坊,上面刻着四個鎏金隸書:海不揚波。
穂花明日香看着這“海不揚波”四字暗覺好笑,大海無風三尺浪,祈禱海波不揚,何異向神明訴求太陽從西邊出來。海不揚波,什麼鬼話,你以爲大海是池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