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留望着那具躺在地上的聖潔軀體,雙眼有點潤溼,眼淚讓他的眼睛看不清楚東西,腦袋也跟有點迷糊,一切象作夢一樣,讓人無法確信這是真事。那具潔白軀體彷彿是死人一般,一動不動,讓王婆留隨便看隨便摸。王婆留的手感覺到這具潔白軀體的體溫,這讓他確信這具潔白軀體是個還有靈魂的活物。活人爲什麼一動不動?王婆留只得擦擦眼晴,一肚狐疑地湊上前去檢查勘探。這才發覺小玉蘭的雙手被人反綁,兩腳也被皮帶系在牀上,根本無力掙扎,或者說蠕動。王婆留只得把捆綁小玉蘭的繩索解開,並替她穿上衣服,然後憐憫地對小玉蘭說:“他們欺負你,我該死,我無能,讓你承受這無名的折辱!你打我吧!”
小玉蘭聽到王婆留的話,慢慢回過神來,佈滿血絲的眼光依然憤怒莫名,猶如兩道燃燒的火焰,灼燒王婆留的心靈,把王婆留的臉燒灼得無地自容。王婆留蒙上了臉龐,小玉蘭儘管看不清楚王婆留的臉容,但她很快就洞悉並解讀王婆留眼晴裡流露出來的善意。
“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小玉蘭用一隻手支撐着身體,艱難地爬起來,坐在地上。好象遇上久別重逢的故交一般,溫情脈脈地凝視着王婆留。儘管王婆留還蒙着面,她還是感覺到王婆留的善意,並對王婆留充滿信任。
“姐姐,我來了,你認出我嗎?”王婆留把蒙面巾扯下丟掉,卻擡不起頭,也沒勇氣擡頭。
姐弟相逢,相對無言,惟有阻止不住的淚水,潸然而下。
“到這裡來的人,都是爲了脫掉我的衣服而來,從來沒有人替我穿上衣服。”小玉蘭忍着眼淚,咬着嘴脣說。“我知道是你,我的弟弟,姐姐想你想得好苦呀!”
王婆留點點頭,他憑這個註定成爲異類。在王婆留心裡,小玉蘭是個聖潔沉重的名字,不容褒瀆。這個名字曾經感召他,也讓他感受到人間有情,人間有愛。當然,小玉蘭這個名字是他煩惱和矛盾的根源,讓他備嘗煎熬。無力保護自己所愛的人,還有什麼顏面活在這個世界上,這樣被人家羞辱活着受罪還有什麼意思?
“我的弟弟,我堅信你會來,你是支撐我穿過這沉沉黑夜的明燈;我相信這個世界還有你這樣善良的人存在,你是我忍辱偷生活到現在的信仰!”小玉蘭明眸含淚,做夢似的呢喃。
王婆留點點頭,又搖搖頭,淚水流得更大,哽咽道:“姐姐,你纔是支撐我穿過這沉沉黑夜的明燈………”這一點王婆留完全承認,小玉蘭讓他懂得大愛,也讓他懂得大恨,恨透這個冷酷無情的吞噬善良的罪惡世界。
“弟弟,你沒餓着吧!幾年沒見面了,你長大了。再長高几分,有了力氣,賺到大錢,記得幫姐姐贖身哦!”小玉蘭眼晴滿是憐憫、期待,並伸手替王婆留拭抹淚水,梳理亂髮。
王婆留望着小玉蘭向他伸出來求助的纖美瘦弱的手,心中如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諸般感覺涌上心頭。其實王婆留此刻只想儘快帶小玉蘭離開這鬼地方,可是他有這種能力嗎?除了沒有錢替小玉蘭贖身之外,他目前也沒有足夠的能力跟控制小玉蘭命運的幕後黑手對抗。
一隻飛蛾從突然漆黑的窗外竄進來,圍繞臘燭使勁拍動翅膀,向着溫暖,向着火光,不顧一切撲過去。
小玉蘭無力地倚着欄杆,伸出左手指指飛蛾,眼晴無限神往地看着這隻小生靈。也許希望自己也象飛蛾一樣,背上插上翅膀,可以在空中自由飛翔。可是有翅膀的飛蛾就一定掌控自己的命運嗎?隨着火光一閃增亮,飛蛾變成一團焦炭煙消雲散。小玉蘭一聲嘆息,好象看到自己的命運。王婆留也有同樣的感受。
別時容易見時難,相見不易,王婆留貪婪地盯小玉蘭羊脂玉一般白晰稚嫩的臉容,百看不厭。小玉蘭美麗臉龐泛着仙子般聖潔的光芒,王婆留髮覺小玉蘭原來是如此漂亮耐看,不由得看癡了。
就在王婆留神思恍惚之際。小玉蘭拔下發髻上那根銀簪花遞給王婆留,眼裡帶着幾分絕望,又有一絲希望,悽然地對王婆留說:“你快走吧!此地不可幾久留。那天長了本事,記得回來看望姐姐。”小玉蘭儘管少長風塵,託身樂籍,倚門賣笑,但性情孤高,喜與文人墨客住來。一向對爲富不仁的地主豪強深惡痛絕,並拒絕接待唐三那種紈絝膏粱子弟,是以今日才被唐三綁着侮辱。現在王婆留又把唐三打昏,一旦唐三醒來發難,王婆留可能有生命危險。所以她把銀簪花塞到王婆留手裡,便催促王婆留快走。
王婆留對唐三恨之入骨,撥刀大叫道:“姐姐,讓我殺了他,大家一起逃走吧!”
“就憑你,狗zá種!”門外傳來一聲厲喝,周全功如閃電一般疾速撲到王婆留面前。幾年沒見面,周全功也長高了,長大了,變得更加兇惡蠻橫。這幾年他拜入龍虎山邵元節門下,除了內煉靈丹,外強筋骨之外,還修習劍道,學了一路御風浮雲劍,已功成出山。並在其父周萬福張羅下,在留都南京刑廳找到一份好差事,便在這幾天打點上路。上任之前,他不免同唐三、劉天龍等幾個兒時夥伴,吃酒狎妓,尋歡作樂一番。此日他亦受唐三之邀在棲鳳閣吃酒,聽到這邊傳來異響,出門張望,看到在走廊負責巡邏警衛的保鏢倒在地上,吃了一驚,就逐個房間搜索查看。查到小玉蘭的房間,看見唐三被人打翻在地,頗是驚愕。當他認出打倒唐三的人竟是王婆留,頓時怪叫起來。
王婆留睜着大雙眼看着這個自小欺負自己的惡棍,一股怒氣衝上腦門,眼晴血壓暴漲,快膨脹成金魚眼了;渾身象猛遇嚴寒般顫抖起來。雙拳握出汗水,額頭、手背上的血管如蛇行隆起。大喝一聲,一記飛步直拳,對準周全功臉門轟擊過去。王婆留被憤怒之火燒昏神經了,出招沒有任何章法,完全是流泯潑皮打架的方式。
周全功蹲着馬步,側頭讓過王婆留的鐵拳。左手撥開王婆留的出拳的手腕,右手一記虎咆拳重重擊在王婆留的左脅骨上。“嘭”的一聲,把王婆留打得側翻倒地,撲在一張竹椅上,餘勁未消,並把竹椅壓得散架破碎。
王婆留還沒來得及撐地起身,周全功身子已躍起一人多高,使了一招“笨豬落”,居高臨下,徑直踩向王婆留的胸腹。自由落體並加上彈簧腿勁,讓人感到周全功這一招從天而降的飛毛腿殺氣無比凌厲,王婆留若給他踩中身體,只怕象人踩蛤蟆一樣,亳無懸念地泄氣爆炸。
危急中,王婆留眼明手快,使出一招“倒踢紫金爐”,伸出右腳跟周全功先落下的左腳對接上,反把周全功蹬起一丈多高,周全功身體在半空中失去平衡,一個側空翻跌下來,竟然摔到窗外去了。幸好小玉蘭房間的門窗對着水塘,水塘又栽種荷花,周全功只竄到水中做了一回落湯雞,沒什麼事。否則象周全功這一跤精彩絕倫的狗吃屎,若落在平地,就算摔不死他,至少也摔他個頭破血流。
王婆留翻身爬起,正要回頭跟小玉蘭揮手道別,忽覺左脖子象被重物一擊,疼痛難擋,雙眼一黑,軟綿綿倒在地上,頓時失去意識。原來是唐三醒了過來,悄悄地摸到他背後,豎掌蓄力凝勁,對準王婆留的頸動脈用盡全身力氣,猛力一擊。當時便把王婆留的脖子打出一隻“小老鼠”,截斷血流,扭曲脈絡,成功地切斷王婆留的頸動脈血管給腦袋提供血氧,讓王婆留徹底昏菜。
唐三這一擊認穴準確,命中要害,把王婆留打得象爛泥一樣癱倒在地。這是唐三最近修煉的唐門絕技──唐手道,已修煉到第五層境界。唐三再擅長唐手道絕技“手刀”。這時候他的“手刀”已能劈開二十多塊磚頭,也就是說他的“手刀”已夠火候了。唐三用這手刀攻擊人,雖然不見得象真鋼刀一樣割開人的皮肉,截斷人的骨頭。但只要擊中人身要害,一樣給人予重創。據說唐手道“手刀”擊中人的頸動脈,可以讓人瞬間失去意識,昏迷倒地。
唐三看見王婆留象死狗一樣仰挺在地,口中已說不出口話來,但還向他直瞪眼。便擡腳向王婆留身上猛踹,象踢沙袋一樣。邊踢邊罵:“狗zá種,小乞丐,你敢動我的婊子?我打死你。老子有錢,只要我願意,我立即就讓這棲鳳閣變成我唐家的物業。你瞪眼呀?你管得着我?這裡的一切,土地、房屋、傢什,包括這幫爛賤的婊子,隨時都是我家的,都是我的,我喜歡動誰就動誰,誰敢阻止我?找死!小乞丐你有本事拿三百兩銀子來替你姊姊贖身啊!假如你拿出三百兩銀子給我,我見到錢後自然會變仁慈的,把這件爛貨還給你,你有三百兩銀子嗎?只怕三兩也沒有吧?你這狗東西搞出來的種,一付豬頭狗腦,你一輩子也賺不到三百兩銀子。你去死吧!”說着,又狠狠給王婆留踢了一腳,終於把王婆留踢得轉醒過來。唐三對王婆留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掃了他的yín興,他真是氣壞了。
罵了幾句,唐三略覺氣順,回頭取來衣服頭巾,穿戴起來。口中兀自唸唸有詞:“狗zá種,你等着,待會我叫人來把你閹割了,看你的火氣還能有多大!我給你滅一滅火,讓你安心上道做太監。”
當王婆留與周全功、唐三他們打起來的時候,小玉蘭實在插不上手,只縮在角落裡呆看。聽到唐三放出這句斷人命根的狠話,吃了一驚。她曉得唐三他們心狠手辣,說得出做得到,連忙撲上前搖醒王婆留,催促王婆留快走。
王婆留大吼一聲,驀地站起,發瘋似的從棲鳳閣二樓躍到街上。大街上,唐三的保鏢依然象遊魂一樣在街頭上巡邏,他們看棲鳳閣二樓跳下一個人,驚愕地睜大眼睛觀望的人固然不少,發出驚呼並迅速做出救人動作的人卻沒幾個,他們對跳樓秀習以爲常。低頭,轉身,視而不見,是他們習慣性反應。棲鳳閣樓頂躍下一個活物,然後變成一具屍體,大家對這種事情是見慣不怪了,這鬼地方沒有女人跳下來才奇怪。就這樣,這些人尚未反應過來,王婆留的身影已經沒入夜幕之中,走遠了。
唐三隻得吩咐手下追查王婆留的落腳處,在南塘鎮進行式搜查,並給衆人許諾,誰把王婆留抓起來就賞一千兩銀子。重獎之下,勇夫無數。一時間,南塘鎮男女老少一齊動手,奔走相告。“你見到狗zá種沒有?見到別忘告訴我一聲,他這身狗肉價值一千兩銀子啊!”
第二天早上,王婆留回到蕩寇營畫卯報到。黨忠貞在營門前頭攔住他,不讓他進門,並義正詞嚴喝道:“狗zá種,你不用來了,這裡不歡迎你。滾,快滾!別迫我動手!”
“爲什麼?”王婆留怯生生地問道。他就象被人當頭打了一記悶棍,整個人都懵了,他實在想不出自己幹過什麼對不起蕩寇營的事,想不出什麼原因引致黨忠貞對他驅逐。
“爲什麼?別裝瘋賣傻了,你知道你父親是誰?你是倭寇的種──狗zá種!難怪你前天這麼賣力阻止我殺那個小倭奴,原來你是倭寇的種!”黨忠貞先前無法理解王婆留爲什麼這樣仁慈,現在他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王婆留聞言如雷轟頂,難怪這些人如此作賤他,原來他父親太不是大明人,是倭寇。如此說來,他當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狗zá種了。這讓王婆留感到羞辱與難受,他當時咆哮如雷,大發雷霆:“你們胡扯,你們有什麼證據?你們欺負我,我不信,我,我,我絕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