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來當初看見河內千里他們追逐王婆留,也不知發生什麼事,竄入河內千里的廂房探查情況,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一進門,忽然聞到酒肉的香味,看見桌子上堆滿酒菜,有雞肉,豬肘子,滷嘴皮,全是他愛吃的東西。那酒彷彿是五糧酒的香味,嗅到也醉人,這誘惑確實令人難以抵擋,讓胡來自覺食指大動,唾液暴漲。於是他如猛虎撲食,急不及待地抓起幾塊肥豬肉往嘴裡塞去。對王婆留責罵不屑一顧,冷笑道:“你才瘋,寧作飽鬼,不做餓神。餓了一整天,那有力氣打架,吃飽飯再說。”啃完豬肉,又喝幾碗酒,方纔自覺有點過癮愜意。
王婆留回他一句:“你慢慢吃吧!我先閃!”,左手撐在窗沿,欲使出一招“跨欄跳馬”,躍出窗口,跳到樓下去。不料雙腳還未收起,已被河內千里撲上來抓住褲腳,往後猛扯。王婆留只得緊緊抱住門窗,拼命扎掙。漸漸招架不住,情急之下,便向胡來求援道:“胡來,快來救人。”
胡來拿起一張官帽椅怒視河內千里,大喝道:“小氣鬼,就買這麼一點酒水,還不夠爺塞牙縫哩,你給我見鬼去吧!”河內千里與宮本一郎雖然嗜酒,但酒量有限,按照自己的耐受能力準備酒水,酒水的貯量是少了一點。他們當然沒料到胡來不請自來,偷喝他們的酒,又如此海量,吃喝別人的東西沒有一聲感謝,還要罵人打人,也算是一個罕見的怪物。
胡來自覺肚中的酒蟲未能盡興,自然大發雷霆。氣得高揚官帽椅,猛地砸向河內千里的腦門。
河內千里只得放開王婆留的雙腳,趕緊抓起桌上一把倭刀招架。王婆留擺脫河內千里的掌握,對胡來叫聲:“快跑!”越窗跳到樓下,奪路狂奔。
胡來一招迫退河內千里,又把官帽椅舞得虎虎生風,欲再乘勝追擊。河內千里眼見胡來力大野蠻,若給胡來的官帽椅打個正着,要麼頭破血流,要麼傷筋斷骨。無奈只得撥刀出鞘猛砍,一刀便把胡來手中的椅子削去半邊。胡來拿着剩下的半截椅子,感覺就象赤手空拳,自然嚇得魂飛魄散,一邊閃躲,一邊氣昂昂叫罵道:“不公平,不公平,我赤手空拳,你怎可以用刀,好沒道理。”
河內千里眼見胡來是個渾人,樂呵呵地用吳越話奚落他道:“什麼公平,這世道誰講公平?你也可拿刀跟我拼命呀!要不,用腦袋抵擋也可以。”
胡來聞言跳出圈外,搖手道:“你等等,待我回店裡拿刀來,再跟你見個高低。”言畢,也翻身越窗跳到樓下,一溜煙走了。
河內千里眼見王婆留、胡來兩人都跑遠了,只得收刀回鞘,回頭對宮本一郎道:“這兩個小賊運氣不錯,都跑了,老天爺幫襯他,讓他們行狗屎運,我們也沒辦法了,使宜他吧!看來這支鏢隊隱藏着高手,暗中給這些小鏢師指點迷津,不然他們怎樣會發覺我們潛伏在這裡暗中觀察他們?”河內千里當然沒想到王婆留跟他們狹路相逢完全是歪打正着,其實是運氣使然。正如河內千里自己發出感慨那樣,王婆留正行狗屎運。狗屎運往往是好事壞事一齊紛至沓來,是福是禍,王婆留也不知道。
光天化日,繁華街中,河內千里他們也不能肆無忌憚地行兇殺人。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王婆留、胡來兩人離開河畔酒家,返回三水店跟同伴會合,然後揭穿他們的陰謀。河內千里曉得遇上麻煩了,幾個人交換一個眼色,立即轉身出門,也和王婆留賽跑接應自己的夥伴舍利姬。
須臾,王婆留喘着粗氣,掉頭跑回三水店,卻見舍利姬正在樓下替衆武師把盞巡城。美人一笑百媚生,彩袖敫勤捧玉鍾,勸君更盡一杯酒,寒冬難拒送炭人?少婦提着酒壺所到之處,衆武師一杯一杯如流水般往喉嚨裡不停灌酒。人人受寵若驚,個個均感好情。
王婆留指着舍利姬向衆人大叫道:“大家小心,這是賊婆娘,賊婆娘呀!”衆武師驚詫不已,還沒回過神來,那少婦就放下酒壺,閃入廚房之中,失去蹤影。王婆留警告衆人小心飯菜有毒,狄重威連忙取出銀針試毒,發覺所有酒水菜餚俱無異樣,正常得很。既然酒菜沒毒,那少婦跑路幹什麼?她跑路至少證明她作賊心虛。經王婆留這麼一搞局,衆武師有些人相信王婆留的話,也有人表示懷疑,還有人甚至根本不信。三水店掌櫃起勁拍着他的腦袋,用他的人頭保證──他的酒菜絕對乾淨,絕對沒毒!大大家將信將疑,草草吃完酒飯,收拾上路。
沈大郎吃了少婦幾盅迷魂湯,醉醺醺的走路不穩。由卜三、卜四攙扶着離開三水店。回到船上,沈大郎勉強睜開醉眼,說了聲:“開船!”納頭便睡。漕幫水手得令,不敢怠慢,解纜揚帆,撐竿的撐竿,搖櫓的搖櫓。把船搖到湖心,破浪前進。
船隻離開夏莊碼頭,駛出十里多地,來到一個長滿蘆葦的水域。只見湖心停擺着一條五丈長一丈寬的小貨船,船舷甲板上站着一個身穿玄色勁裝,肩扛斬馬刀的美貌少婦。少婦身後排列着五個高矮不一的漢子,光額赤足,一身仿唐服飾妝扮,花花綠綠的甚是怪異,穿着完全不似中土風格。五個漢子臉相與鬼廟中羅剎夜叉有得一拼,暴戾猛惡,殺氣騰騰;一個個目露兇光,讓人一見膽戰心驚,不寒而慄。
“我的娘哎!見鬼啦──倭寇啊!”站在船頭導航的船伕想也沒想就得出結論:他們遇上倭寇了。
“各位注意,小心水鬼把船鑿沉。”有人大聲疾呼,提醒衆武師小心防範。
一個老江湖迴應他道:“不用擔心,倭寇不會把船鑿沉。你們還是小心保全自己的性命吧!”
“你怎麼肯定倭寇不會把船鑿沉?”有人對老江湖的話表示懷疑,根本不信。
“放心,這些人爲求財而來,怎捨得把財寶丟到水裡?這裡*,船上的貨物沉下去就沒法打撈上來,就算倭寇跟你有仇,非殺你不可,也不至於跟錢過不去呀?”老江湖果然不愧是老江湖,一言擊中要害,分析有理有據,讓人信服。看來是聽老江湖的話肯定錯不了,當務之急,不是保護貨物,而是保住自家性命。怎樣才能讓自己躲過大劫,全身而退呢?大家心裡不免胡思亂想。一時間,人人自危。
聽見來了倭寇,衆人紛紛走到船頭觀望。卜三、卜四聽到武師們說擋路的賊婆娘是哪個彈琴的啞女,也挺着被酒精弄得昏頭轉向的腦袋,走到船頭仔細辨認。當時兩船相距不過十丈左右,彼此面目看得一清二楚。只見對面船上哪個身穿黑色勁衣的女賊,雖然易了服裝,但她燈籠褲下那雙紅色的小蠻靴依然還穿在腳上。卜三、卜四作爲極品奴才,一直遵守規矩不跟啞女面對面凝視。他們也許說不清啞女長得怎樣,但對啞女穿什麼鞋卻頗有心得,因爲他們一直盯着啞女的腳看,一看就是大半天。經過這麼長的時間研究,再見到這雙熟識的鞋子,當時一眼就可以認出來。不錯,這賊婆娘正是在三水店給他們彈琴敬酒的哪個啞女,沒料到她真的是個賊婆娘,看來她那啞巴的樣子也是裝的吧?
賊婆娘果然不是啞女,她正向卜三、卜四他們熱情揮手,用半生不熟的吳越話大嚷道:“小子們,我的三花聚頂迷魂酒好喝不?”漕幫水手和沈家的武師們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瞅着,好不驚訝:我們有喝三花聚頂迷魂酒嗎?我們明明是喝二鍋頭嘛!難道說那二鍋頭給人暗中添加了材料,變成三花聚頂迷魂酒?一時間,人人噁心,個個嘔吐。不過吐出膽汁也沒有用了,頭昏頭漲腦,天旋地轉,大家都只想馬上睡覺,嗑睡蟲向這些人發出不可抗拒的指令──睡覺時間已到了,馬上睡覺,天塌下來也要睡覺,死也要睡覺。
剛剛遭遇賊船的時候,沈家的武師們看見只有六個倭寇擋路,他們認爲倭寇是瘋子,六個人妄想阻擋一百多武師前進,不是瘋子又是什麼?現在他們不覺得倭寇是瘋子了,他們自己纔是不折不扣的愚蠢狂妄的瘋子。愚蠢狂妄的瘋子纔會被敵人算計,中毒倒地。最英勇無敵的武師躺在地上的時候,根本不用六個倭寇來收拾他們,一隻蒼蠅就可以收拾他們,讓他們全身長蛆,化爲糞土朽壤。
三花聚頂迷魂酒據說是當時江湖最厲害的迷魂藥,比蒙汗翻還厲害。無色、無味、毒性大。只用指甲大小一點粉末,便可麻醉一百多個漢子。因爲三花聚頂迷魂藥能溶於水,且無色、無味,如果把三花聚頂迷魂藥撒到水裡、菜餚裡、燒酒裡,人們用眼晴看,鼻子嗅,舌頭嘗,是無法分辨食物是否有毒的,連驗毒的銀針也無能爲力。三花聚頂迷魂藥來無蹤去無影,甚至可以把粉末撒到空氣中,讓人吸入中毒,真是防不勝防。在江湖中,只要有人向你使用三花聚頂迷魂藥,幾乎百分百中招,根本無法預防。幸好三花聚頂迷魂藥只掌握在倭寇手中,秘而不傳,配方只有幾個人知道,且成份複雜,成本很高,無法大規模應用,纔不致流落在那些山旮旯小強手裡,爲禍江湖。三花聚頂迷魂藥是由狼毒花、罌粟花、蔓陀羅……等等一百幾十種藥物提練出來的迷幻藥,量少價高,比黃金還寶貴。倭寇若不是遇上大宗生意,一般不會輕易使用三花聚頂迷魂藥的。現在沈大郎這宗財駁太太了,倭寇才祭出傳說中的迷魂藥來收拾狄重威等一百幾十籌好漢。
王婆留是從水路跟着沈大郎隨行,眼見身邊的船伕、武師一個個癱軟倒地,叫喚不醒,急得他如熱窩上的螞蟻,不知往哪裡竄?現在船上,除了他之外,還有幾個不懂武藝的漕幫水手沒倒地。這幾個漕幫水手守護船隻沒上岸吃飯,幸運躲過倭寇毒酒的暗算。但他們沒中毒也不濟事,根本不能指望他們抱團協力,進行有效抵抗。這幾個傢伙一見舍利姬和九州五狂躍到船上,舉起明晃晃倭刀殺來的時候。“畢畢剝剝”幾聲,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跳水的跳水,叩頭求饒的叩頭求饒,他們都不願意冒險反抗,而是選擇不戰而降。
“大家衝啊!跟倭寇拼命!”王婆留高舉鋼刀,振臂疾呼,可謂勇不可當,只可惜四下寂然,沒有一個人響應他的號召。他只能孤軍奮戰,打不過也要打,必須捍衛鎮海鏢局的聲譽,鎮海鏢局的鏢師不能是軟骨頭。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老闆花了大錢僱傭他,他必須表現出相應的職業素質,讓老闆覺得他花的錢物有所值。如果他也如漕幫水手一樣不戰而降,摔碎的不僅是自己的飯碗,也使整個保鏢行業蒙羞。假如保鏢見了強盜棄刀而逃,這件事傳到江湖中,以後就沒有商人願意花錢僱請保鏢了。爲了自己,以及保鏢行業的榮譽,王婆留別無選擇,只能奮起抵抗。
九州五狂對王婆留不屑一顧,甚至是沒有人願意多看王婆留一眼,他們七手八腳用搭鉤把沈大郎幾隻船拼在一起,放下搭板,取來繩索鐵練,再把倒地的水手、武師一一捆綁起來,綁得如糉子一般緊緻結實。
只有舍利姬對王婆留抱有興趣,她笑吟吟擋住王婆留的去路,嬌笑道:“小子,你沒喝迷魂酒呀?嗯,很聰明嘛,讓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老孃就陪你玩幾招。”
王婆留儘管聽得懂這倭婆說什麼,卻不跟她答腔。腳下踩飛輪般疾走,使出“迂迴穿插,直攻太陽”的招數。他知道他手中的兵器不能跟舍利姬的斬馬刀硬碰,唯有靈活穿插,尋找戰機,用最小的力量把對手一擊撲殺。
舍利姬心明如鏡,好象也洞悉王婆留的企圖,揮動斬馬刀,捲起陣陣狂濤巨浪一樣的激烈勁風,刀光象一片碩大無朋的帳篷般不留縫隙,罩向王婆留身上。王婆留要麼閃開這片密不透風的刀幕,要麼舉刀格擋,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