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豈非正是殺人夜!
死亡沼澤的一處空地。
玉陽子拼命之下,加上孟驥從旁協助,終於帶着殘餘的七十來人逃了回來。
他一到飄落地上,衆弟子便紛紛圍了過來,疾呼道:“門主、門主……”
玉陽子受傷極重,內心本就煩悶、窩囊,聽得衆弟子如蒼蠅般的雜亂叫聲,頓時面色一菜,“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將本就有些凌亂的白衣染得通紅一片。
衆弟子臉色驟變。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平日如神人一般的門主竟會有今日的一天。
玉陽子眸子冰冷地看着這羣沒用的弟子,內心已是氣極,但卻不得不強壓怒氣,壓下胸口翻騰的沸血,朗聲道:“你們不必慌張,剛纔是我自行用功逼出體內淤血,並無大礙。”
衆弟子臉色稍好,終是收了慌張的神色,顯然安心了不少。
孟驥見狀,道:“門主並無大礙,你們先到一旁休息,待天亮之後,再做打算!”
衆弟子依言散去。
待得衆人走了遠些,孟驥又回頭看向玉陽子。此刻,玉陽子面白如粉,喘息粗重,搖搖晃晃,若非扶着自己,恐怕早已倒了下去。
玉陽子低聲道:“扶我坐下。”
他的聲音沙啞,四個字竟足足說了十秒鐘,彷彿每說一個字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實在難以想象昔日威風八面的長生堂也會今日,居然連坐都需要人扶了。
也是了,正所謂“江湖弟子江湖老”,倘若一個人處在江湖之中,便也免不了江湖的仇殺,免不了江湖的恩怨!事實上,聽過“江湖弟子江湖老”這句話的人很多,懂得其中道理的人也不少,但更多人卻選擇了忽視,直到死亡命運降臨的那一刻,才覺得自身的悲哀!
孟驥沒有說話,內心中滿是擔憂,手上動作卻是不慢,扶着玉陽子緩緩坐了下來。
玉陽子盤膝打坐,體內真法運轉,深深吸氣,過了半晌,粗重的喘息慢慢平息下來,慘白的臉色也回過些許血色……
孟驥也陪着玉陽子坐在地上,目光看向遠處……
不近不遠處,火光點點,一衆傷痕累累的長生堂弟子五六個人圍在一起,低聲談論着,偶爾還有輕泣聲傳出,更遠處,是無盡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不一會兒,玉陽子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恢復了些許神采,但絕然沒有那種所謂的“精光一閃而過”……
他甫一睜眼,孟驥便感應到了,轉過頭,道:“門主,你沒事吧?”
玉陽子苦笑着長嘆一聲,嘆息聲中有了難言的蕭索和落寞,嘿然道:“你可知道與我對戰的那個青衫年輕人是誰?”
孟驥一愣神,略一沉吟,陡然面色大變。
他尚未來得及說話,玉陽子又道:“想來你已猜到了,此人便是當年在空桑山一戰,力摧我聖教八大高手的葉天!”
孟驥道:“他不是已經死了麼?”
玉陽子反問道:“你看見他死了?”
孟驥一怔,道:“沒有。”
玉陽子道:“既然不曾見到,又如何確定他死了。”
孟驥又是一怔,說不出話來。
玉陽子又道:“今晚與我對戰的年輕人實力強勁無匹,就算是我全盛時期也不見得可以穩勝他,你說這世上除了那個葉天,又有哪個年輕人有如此功力?”
不錯,世上除了葉天,又有哪個年輕人有如此功力?
孟驥自然答不出。
他喟然嘆道:“我只是不敢相信,當年吳老大、何老二他們功力何等深厚,更聯合了六位不下於他們實力的聖教道友,卻不想竟然死在一位後輩手裡。”
玉陽子苦笑道:“你不信又如何?今日(和諧)你也見了,那記神劍御雷真訣,放眼整個天下,又有幾人能夠接的下。若非我使出‘血咒’……”說到這裡,他已說不下去了。
孟驥又不說話了。他是萬萬接不下的,便是玉陽子使出了血咒,放棄了陰陽鏡,也不過只是拖延了時間而已。
玉陽子又嘆息了一聲,道:“孟驥,你也去歇息吧,我現在已經好多了。”
孟驥默然無言,聽到這句話,他忽然有些累了,緩緩站起來,轉過身子,緩緩走入了那羣弟子之中。
玉陽子望了望他的背影,心裡暗暗嘆息了一聲,閉上雙眼,繼續運功療傷去了。
……
這一夜似乎好長好長,明明感覺要天亮,但是睜開眼睛的剎那,天還是黑的。
天空,星光開始黯淡了,便是彎如小舟的明月也開始變得朦朦朧朧,夜風吹來,吹來了薄薄的雲霧,籠罩住了羣星和明月。
倘若這種放在荷塘邊,也會有一種獨特而朦朧的美麗。
可是,現在是在死亡沼澤。
雖然說死亡沼澤起雲霧不算特別的事,可是,每次帶起雲霧總不會是好事。
驀地,玉陽子睜開了原本閉着的眼睛,目光帶着三分兇狠,七分恐懼。他現在就好像一隻受傷的狼王,受了重傷的狼王!
目光所及,所有的篝火已經熄滅了!
無盡的黑暗籠罩了大地,只餘下微弱的星光和月光穿過雲層照了下來,照在了玉陽子的臉上。他的臉慘白,便如這星光,這月光……
今日是個不吉利的日子,至少對於玉陽子來說是的。
絕望彷彿今天找上了他一般。先前在葉天的神劍御雷真訣之下,他曾產生了絕望,此刻在黑暗之中,也產生了絕望。
黑暗的深處,腳步聲響起。
啪啪啪……沙沙沙……嘩嘩譁……
三種不同聲音代表三種不同節奏的腳步聲,亦是從三個方位傳過來的。
細密的汗珠出現在玉陽子的臉上、背上、胸口……乃至渾身,被涼風一吹,竟有了森森的冷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絕望就像是一堵厚重的牆壁,迎面推擠了過來。
玉陽子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厲聲喝道:“畜生,給我滾出來!”
這厲喝聲無疑是巨大的、雄渾的,但是黑暗中的人卻沒有出來,倒是那些長生堂本就心驚膽顫的弟子全部驚醒,連忙爬了起來,一起聚集到了玉陽子身後。
玉陽子眼光四掃,卻沒有發現孟驥的身影。
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只是他卻不死心,又喝道:“孟驥呢,他到哪兒去了?”他像是在問那些弟子,又像是在問自己,更像是在問黑暗中的人。
沒有人回答,只能聽到一衆弟子惶恐不安的嘈雜之音。
就在此刻,一個年輕的,溫和的男子聲音自黑暗中不緊不慢地傳了出來:“玉陽子師叔,莫非你是要找這個人嗎?”
話音剛剛落下,一個未知的東西帶起了一陣微風砸在了玉陽子的面前。
火把不知何時亮起了……
接着火把的光,所有的人都看見了地下的東西。
一顆頭顱,赫然是孟驥的頭顱!
孟驥的眼睛怒睜,臉上肌肉變了形,驚駭之色不言而喻,竟連死也不瞑目。
……
死亡沼澤有三大特點,可以用三個詞概括。其一便是“陰”,陰森森的陰,一年四季,多雨潮溼,便是有太陽,天上同時會有烏雲;其二便是“毒”,毒蟲毒草毒獸毒霧毒瘴,反正你若行走十步,其中有九步距離的土地都存在這各式各樣的帶着毒性的生物,剩下那一步卻是毒霧毒瘴;其三便是“沼澤”了,這一點無需解釋,對諸位修真煉道之士來說,甚至可以忽略。
十三人已經在死澤中行了兩天兩夜,以他們的實力亦是覺得在這死澤中行動愈發困難了。兩天來,他們碰到了多不勝數的毒蠍子、毒蟾蜍、毒蛇、毒螞蟻、毒蜈蚣、毒蜘蛛……
這些毒蟲不僅奇毒無比,而且樣子詭異,前所未見,甚至連形體也比外界的同類大上數十乃至百倍……
天色好像有些陰暗,風也大了不少,似乎有一場大雨要來。
衆人神色肅然地踏着法寶,壓低了身子,在茂密的沼澤叢林之地裡穿梭着,腳下神光千轉,破空聲不絕於耳,繼續向着西方挺進。
驀地,前面一團黑煙升起,似散無力地飄了過來。
葉天目光如炬,看見這一團黑煙,腳步頓時停下,大聲道:“快些停下!”
衆人聞聲一驚,紛紛默運法訣,腳下法寶懸停了下來。
陸雪琪目光掃來,不明所以。
蕭逸才直言道:“葉師弟,怎麼了?”
葉天手一指那團黑煙,道:“你們可曾看到那團黑煙了。”
衆人點了點頭。
葉天道:“那是黑風暴的前奏!”
蕭逸才皺眉道:“黑風暴?”
其餘人等也是眉頭緊皺,顯然不曾聽過。
葉天解釋道:“死亡沼澤之中毒霧毒瘴瀰漫,色成玄黑,遇到龍捲風,便會掀起一股黑風暴,所過之處,生靈塗炭!”
衆人身子大震。
說話間,忽然自遙遠處傳來了低低呼聲,彷彿來自遠古的戰爭號角一般……
衆人面色大變。
葉天道:“快些落地,藏到那些大樹後面。”
話音剛落,呼聲似乎大了些,衆人不敢拖延,法訣一收,法寶快速收起……
啪!一種泥巴砸牆的聲音響起,卻是焚香谷一位弟子率先落地,一腳踩空,直接陷入沼澤地裡了,兩下掙扎,頃刻間便沉到了腰際……
離他最近的法相大喝道:“易施主千萬不要亂動!”他身子還未落地,一個低空飛行,大手猛然將其拽了起來,兩人一起藏到了附近的一株高逾一百餘米的大樹中去了。
兩人這會兒功夫,其餘人等有了前車之鑑,不敢再落地上,紛紛尋着離自己距離極近的大樹,閃身躲了進去。
葉天自然也沒有例外,有意無意間,他和陸雪琪竟是躲在一棵大樹上。
葉天想,這些大樹竟然可以生活在這一片沼澤地中,而且已經長的這般巨大,肯定經歷了無數次風暴的考驗,衆人躲在它們身上無疑是安全可靠的。
只是,他卻完全沒有想到,黑風暴也是變幻無常的。
這,在他一落到樹上,便已經知曉了,因爲墨軒的眸子中難得出現了意外!不錯,是意外!因爲,這世上沒有什麼黑風暴能夠令常年生活在黑水河中的黑水玄蛇懼怕!但是,它露出了些許意外,便足以令葉天心絃繃緊。
黑風暴,葉天曾經在回來的路上見識過,這種天地偉力雖然他不能正面抗衡,但是躲過去,總是可以的。所以,他只是心絃繃緊,卻沒有驚懼!
“哧”,一聲破空的銳響突起。
葉天一怔之下,卻是看到了陸雪琪,只見她眉頭緊皺,身軀微微顫抖,天琊劍懸浮在她身周,形成了一個完美的藍色護罩!
沒有半分遲疑,葉天輕輕一躍,來到了她的身邊,顯得極爲自然。
陸雪琪臉上竟也沒有露出意外之色。
葉天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是見得一羣黑壓壓的物事沿着樹幹向上爬了過來!
竟然是一羣大若海碗、奇毒無比的腐屍蟻!
當然這種生物對於修道之人並無太大威脅,只是對於女子來說,難免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葉天剛想勸慰一下,一聲又沉又悶呼號聲傳蕩了開來。
他的臉色瞬間一變,陸雪琪的臉色也是一白。
顯然,他們兩人已知道了是什麼!
遠方,一股濃雲黑霧彷彿古老的兇魔復甦一般,自西南之地向着東北之處席捲了過來……
高天之上,鉛雲低垂,一道道雲氣受到狂風的影響,開始漸漸旋起,自雲層之中凸出,好似神之手臂向着大地撫去……大地之上,升騰起一連串的黑霧,也在狂風的影響下,彷彿魔之手臂向着天空伸去……
兩隻手臂好似情人一般,快速地連接在了一起……
黑雲與黑霧連接在了一起……
然後,就像跳芭蕾舞一樣,瘋狂地旋轉了起來……
第一道黑風龍捲形成!
緊接着,第二道龍捲形成,然後是,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乃至數十道龍捲急速形成,帶着無可比擬的毀滅之力向着衆人這邊壓了過來……
葉天下意識地低聲道:“你可有什麼辦法帶我和她一起出去。”
墨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它沒有說話,葉天卻已經明白了它的意思,道:“你是說,你有辦法,卻不願帶着她!”
墨軒點了點頭。
葉天道:“那你還是回去繼續睡覺吧,我不信我離了你就不行了!”
墨軒果然聽話地重新鑽入袖子,捲住他的左胳膊,繼續睡覺。
葉天無語。
就在這時……
轟隆隆!
沉悶的吼嘯聲響了起來,黑風暴終於狂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