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想,他剛想開口叫上小環趕緊走,卻聽站在他們前方那人平和的笑了一笑,淡然道:“怎麼?有生意不做,就想走了?難道不想掙錢了麼?”
週一仙和小環頓時一愣,更是同時擡頭望去。
卻不想,那人又是呵呵一笑,道:“你這布番上不是寫着仙人指路麼?怎麼,難道你現在不給看相了?”
週一仙擡頭望着那人,更是仔細上下來回打量了一番,只見面前站着的人身着一身黑色長袍,那長袍中間別着一塊淡紫玉佩,玲瓏剔透,隱隱有祥和之氣,非常漂亮,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當下,一旁的小環有些害怕,朝週一仙低聲道:“爺爺,這人是誰啊?怎麼這樣怪異,我……我害怕!”
週一仙只是看着面前那人花白的鬢角,更是看着那張滿是滄桑的面頰,就那樣怔怔的與他對望了片刻,忽然的,驚訝之餘,他突然的面容之上呈現出絲絲的笑意,更是貌似激動過後,給人一種欣慰之感!
當下,他看了看小環,更是望着那張越發緊張與害怕的小臉,笑了笑道:“小環,別害怕,沒事的!相信爺爺,真的沒有事情的。”頓了頓,又道:“小環,這樣,你到一旁等着爺爺,爺爺叫你,你在回來,好麼!”
小環的目光在週一仙面容之中略略“巡視”了一圈,奇怪道:“怎麼?難道你認識這個人?”
週一仙笑了一笑,道:“小環,沒什麼,只是舊相識,所以你放心好了!”
小環雖然心裡很是奇怪,但是看樣子,似乎爺爺真的和眼前這個中年男子很是相熟,當下點了點頭,收拾了一下布包,向後走去!
不過,她心裡多少還是有一些狐疑,當下一邊走一邊回頭望着,更是看着週一仙與那中年男子就那樣面對面站着,似乎在說着什麼,可似乎又沒有說什麼!只是,小環的心裡或多或少還是有一些害怕,畢竟這男子一身怪異的打扮使她心生畏懼之情,更是心中多少有些害怕和恐懼!
她心裡不禁暗暗想:自己跟了爺爺很多年了,怎麼不曾記得爺爺認識這麼一個怪異的人?難道爺爺心中還有什麼秘密瞞着我麼?
正是她心中這樣想着,卻不想沒有注意前方的道路,此時,突然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道:“小姑娘,你再走,就撞到人了啊!”
小環聽着這熟悉的聲音,不禁連忙停住了身子,更是朝前望去,卻發現,前方站的不是別人,正是野狗道人,當下小環面色一紅,道:“道長,原來是你,只是我不曾看路,所以……還請道長見諒!”
野狗道人只是衝她擺了擺手,貌似並沒有怪罪於她,更是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遠處的週一仙,忽然的,他低頭面露驚駭之色,道:“我想問你,你爺爺與那人認識?”
小環摸了摸腦袋,一臉怪異道:“這個我不知道啊!但是,道長,難道你認識那個人?”
只見野狗道人倒是並不說話,只是眼神默默的看着前方,突然的,小環發現在他的神色之中,貌似同樣的多了一份害怕之情,更是她心裡暗想:難道這道長當真認識那個人?要不怎麼會如此一番害怕的神色?
想到此,小環不禁忍不住低聲向着野狗道人問道:“道長,其實看你的神色,你應該認識他對麼?能不能告訴我,他是誰啊?”
野狗道人貌似下意識道:“難道你也想認識他?”
小環道:“是啊!我今天是頭一次見到此人,但是看爺爺的情形,貌似他們之間很早就熟悉了!只是,爺爺也不肯告訴我,他是誰,所以我希望道長你能告訴我,好麼!”
野狗道人沉默的望着前方的中年男子,低聲道:“其實……其實我覺得我如果告訴你,應該對你也沒什麼好處,只是你也沒必要知道,畢竟他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我想這點你肯定也能看出來!”
小環點點頭,道:“是啊!他很厲害,我也能看出,但是他到底是誰呢?找爺爺又有什麼事情呢?”
野狗道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道:“有些事情你要是知道也許對你會有好處,但是天底下有很多事情是知道以後沒有任何好處的,所以這件事情,我勸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因爲這件事情即便是你知道了,我相信對你還是沒有任何好處的!”說着,又是沉默不語!
小環聽了不禁皺了皺眉頭,似乎直覺告訴她,野狗道人肯定知道些什麼,但是無奈看他的神情,怕是如何問,他也是不能說的,當下,她奴了奴嘴,似乎神情之中多了幾分惆悵與無奈!
此時,前方。週一仙和中年男子就這樣面對面站在荒蕪的古道之中,更是兩人四目相對,默默無語。
片刻,中原男子望着遠處一片荒蕪的景象,道:“哎,真是人世蒼蒼啊!想不到再見面的時候,你我已經這麼老邁了!似乎歲月從來不留痕跡,可是這些痕跡卻早已經留在你我的面頰之上了!”
週一仙望着遠處吹來的冷冷的寒風,更是望着眼前這中年男子的滄桑面容,不禁低聲嘆了一口氣,道:“是啊!想想看,貌似我們有十年未見了吧!”
那中年男子點點頭,道:“不是十年,是十多年了!這些年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本來就想與你見上一面的,只是,這些年,你可好?”
週一仙同樣眺望遠方,點點頭道:“還不錯,天大地大,任腳走,隨意行,倒還過的優哉遊哉啊!”
那中年男子略略一笑,道:“其實現在看來,還是你過的最好啊,雖然是浪跡天涯,但是依舊遊戲人間,花紅酒綠,很悠閒嘛!”
週一仙笑着搖了搖頭,道:“不過,我倒是希望像你一樣,永遠守在一處,那該有多好!”說着,又是壓低聲音道:“畢竟你有一個家啊!無論出入多遠,最終你都可以回到家,這個溫馨港灣啊!只是不像我,無家無依靠的,日子過的艱難啊!”
那中年男子似乎深有同感,道:“總之,你若是我,就會羨慕現在的你,而我若是你,也許就會羨慕現在的我了吧!事情總要換個角度去看啊!不同的角度果然能想出不同的結果不是麼?”說着,又是細細的望着週一仙那一張蹉跎的面容。
週一仙聽了也是默然的望着遠方,片刻無言。
只是那中年男子苦笑了一聲,道:“哎,又是無言以對?還是你不想跟我說什麼了?難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怕是你心中的恨依舊沒有消退啊!看來在你內心深處,依舊還在怪我啊!”
週一仙聽了搖頭笑了笑,道:“人世一生一蒼茫,紅塵一笑一悠然,浮生恍隔一夢悠,遺世古風何處留!”說罷,又苦笑道:“人生一世,浮生一夢,我爲何要記得那麼多,給自己平添不快呢?”
那中年男子聽了,不由得爽朗一笑,道:“果真是暢遊天下之人啊,說話就是不同啊!佩服,佩服,如同這樣的看破生死,便是所有恨都能化解,當真了不起啊!”說着,頓了頓,又道:“只是,其實說真的,我也羨慕你這樣的日子,如同神仙一般,不受任何約束,多好!”
週一仙搖了搖頭,淡然道:“其實,你要是真換成我,就該爲沒有銀子而發愁了!”
那男子淡然一笑道:“難道你沒有銀子花了?”說着,手中頓時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白花花的銀子,遞到他的面前,道:“還是你瀟灑,如同蒼鷹一般有着令人羨慕的自由!”
週一仙看着他,忽然道:“難不成你喜歡這樣自由的日子?如果想過這樣的日子,那麼跟我走吧!”說着低頭笑道:“老友,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難事了?”
那男子只是面容上一陣淡然,道:“其實你叫我老友,我又何嘗不想叫你老友啊!但是終歸說到底,我們是不一樣的,我們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啊!又如何能相提並論啊!“
週一仙淡淡道:“其實當年我就看出,你與我是不一樣的,我需要的只是自由,可是你需要的除了自由,更是權利,恐怕你爲了權利可以不惜一切。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我當年就能知道不論到何時,你都是放不下的!因爲放下不是你能做到的,那畢竟不是你性格啊!”
那男子聽了,驟然之間,眉頭一緊,更是望着週一仙的神色也貌似緊了幾分,只是當他在一次擡頭望着那一頭花白的銀髮之時,忽然的,低聲嘆了一口氣,道:“當真白髮悲無常,江湖冷清涼啊!”頓了頓,又道;“一個十年過去,我們都已經是滿目滄桑了!”
週一仙默然道:“是啊!世風日下了,年輕的光陰一去不復返了啊!當年意氣風發的我們確然已經不存在了,貌似我現在感覺,這個時代已經不屬於我們了!”
那男子聽了,默然點了點頭,道:”我們都老了,其實以我修行有道,本來不會老,但是無奈……爲了女兒,也算愁白了頭吧!”說到此,他又怔怔的有些淡然的看着週一仙。
週一仙點了點頭,顯然如同明白了什麼一番,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女兒和張小凡還有陸雪琪的事情,我十年前就知道,就明白!”
那男子忽然一怔,道:“原來……原來我是想現在說的,但是沒想到……”說着,又苦苦笑了一笑,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週一仙緩緩點頭,更是冷冷的無盡的寒風呼嘯着吹過他們那張滿目滄桑的面頰,道:“你還記得當年我所說的話麼?”
那男子默然的點點頭,隨即無奈的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道:“再回望,十年之事,只是這當年那無可取代、無從消失的話語,我又如何能忘?”
“紅塵遠、路漫漫,多情對朱顏啊!你女兒當真癡情不已,可是張小凡倒也並無憐取眼前人啊!”說着,週一仙又是哀聲嘆了一口氣!
那男子點點頭,道:“是啊!這一切不是都應驗了當年你說的那些話麼!當年意氣風發的我從來不聽你的勸告,只是當初你就說我命中殺氣太重,必定剋死妻子,使自己的女兒終身飽受感情的痛苦折磨,可惜當初我並不曾相信,只是如今看來……看來還是你說的對啊,自從妻子離去之後,我把一身的愛都給了我的女兒,不爲別的,只希望她能過的好,過的幸福,可是到頭來如同鏡花水月——一場空,只是現在我每每看見張小凡,不,現在應該叫鬼厲纔對,每每看見他那副冰冷的容顏,我就覺得這對瑤兒來說太不公平,早十年前,我以爲我帶回那白衣女子的屍身,也許他能對瑤兒好一些,也許瑤兒可以得到她的幸福,只是……現在看來是我錯了!”說着說着,他聲音不禁哽咽,更是有些漸漸蒼白無力!
週一仙一怔,不想他今日如此傷感。
片刻,週一仙慢慢低下頭,更是沉默半響,忽然擡頭緊緊望着那一張蒼涼的面容,道:“哎……其實,其實都到現在了,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那男子微微一愣,道:“怎麼?難道還有什麼事情你沒有說?”
週一仙點點頭,道:“現在的我已是日漸高齡,怕是沒有幾年活頭了,罷了罷了,還是都告訴你吧!”
說着,頓了頓,朗聲道:“其實你別看我總是自稱仙啊,神啊的,其實當年我對你說的那些話,都是胡編的,爲了……爲了騙你的一些銀兩,其實我哪裡會看什麼卦象啊!你看我天天遊走江湖,那麼最缺的還是銀子,不是麼?我當年只是看你銀子多,又是一臉得意的模樣,所以才說出這些話,騙點銀子花花,換點飯錢酒錢罷了!再者……就是想殺殺你的銳氣,鋒芒太露未必是件好事啊!”說着,又是自笑的搖了搖頭!
那男子怔怔的望着週一仙,片刻之後,忽然的他大笑道;“不想,今日你卻說出這樣的話,當真……”更是說話間,不由的又是放聲大笑,似乎這笑聲如此爽朗乾脆,更是笑聲穿越九州四野!
遠處,小環聽了這笑聲,不由得看傻了眼道:“他在做什麼?在笑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啊?”
野狗道人也不明所以,道:“這是怎麼了?可怕,當真可怕!”
小環此刻不由得擔心起來,更是不由自主就要上前而去,卻不想,野狗道人在後方不由得拉住她道:”別去,危險!”
小環默默看着野狗一張緊張的面容,又看了看前方,似乎前方並沒有什麼危險,當下她點了點頭,挪回了腳步!
半響,那男子慢慢的止住了笑聲,只是神色慢慢恢復了平和冷靜,但目光之中,卻貌似多了幾分愁楚之感!
週一仙看着他,默然道:“怎麼了?難道心裡還不痛快?”
那男子並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望着身後的荒蕪古道,就那樣默默的望着。
週一仙冷冷一笑,道:“你是在看大王村的方向吧!不對,你是想去死亡沼澤對麼?”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一向不都是很聰明的麼?我想去哪裡,你應該知道,何必說出來?”
週一仙淡淡道:“說不說出又能如何?只是,你肯定會去那裡不是麼?”
那男子點點頭道:“也是,你說出與不說出又能如何?只是我去那裡,難道你不跟我一起去看看麼?”
週一仙心想:他在江湖之上臭名昭著,只是與他同行,恐怕自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這,週一仙淡然搖頭,道:“我不想去那裡,只是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啊!所以就不能奉陪了!”
那男子望着週一仙的神情,又啞然一笑,道:“輪迴艱,修因緣,只盼故人長相見,今日相見,也是緣分難得啊!只是,我本來想與你一同前行,可無奈,你卻不想,也罷,你們的路還長着,我的路也還長着,所以……”說着,又是低聲嘆氣,道:“世事遷,滄桑變,下一次見面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時了!”
週一仙淡淡一笑,道:“老夫雖然已經老邁,但是我現在可不想死啊!倒是你自己要多多注意了,在江湖之中,可天天過的是什麼日子,也不用我多說,所以,你還是多多保重吧!”
此刻,週一仙望着後面的小環,叫道:“環兒,我們走了!”
小環等了許久,更是聽到了週一仙的呼喚聲,不由得跑上前去,更是身後的野狗道人不知爲何,也跟着上前而來,似乎此刻他突然間並不害怕什麼了!
那男子看着野狗道人,點了點頭,道:“看你的樣子,你就是跟在鬼厲旁邊的野狗道人吧!”
野狗道人低垂着頭,倒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是此時聽他低聲道:“是。”
一旁,小環望着那中年男子,莫名道:“只是,你到底是誰啊!”
那男子看了看週一仙,又看了看小環道:“小姑娘長的很水靈啊,怎麼?難道你不認得我了麼?可能是十年了,怕是你不記得我也很正常啊!”
說話間,小環望着他的神情,茫然道:“好像我真的不太記得你了!”
那男子倒也並不發火,只是朝她微微一笑,道:“我叫萬人往,小姑娘,記住啊,下次再見,你可不要說不認識我了啊!”
小環頓時怔了一怔,不過卻也沒說什麼!
那男子又是深深的看了他們三人一眼,忽然的一個凌厲的轉身,更是帶着那股君臨天下之勢,沿着古道朝着死澤方向大步走去。
更是他走着走着,突然的他大聲喝道:”一夢十年,浮雲彈指間,滄桑易幻,江湖遠,輪迴撥轉,猶記來時笑顏,誰共細數繾綣,御風煙,路桃源,三千弱水望不穿……”
衆人聽了,更是週一仙深深嘆氣道:“好一個性情中人,可惜啊……”
“可惜什麼?”小環不由得奇怪問道。
週一仙搖了搖頭,道:“可惜……他始終不會承認啊!”
說着,遠處,貌似話音漸低,只是再看時,他們都已各自走得遠了……更如同天空中的一縷浮塵,再也看不見、摸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