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衢之上,百姓早已不知躲避到何處,肅殺之氣在空氣中凝結,三名黑衣人持劍逼近。
莊一念緊握短劍,面對殺手,眼中毫無懼色。
“念兒,其實很簡單,躲開刺向你的兵刃,再用你手中的刀劍,刺向對方的軟肋,要穩!要準!要快!”
多年前迦南對她說的話,猶在耳邊。
念兒,很簡單的……
很簡單,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還不束手就擒,我可以讓你死的痛快一些。”當中一名黑衣人眼中滿是戲謔。
莊一念一聲冷笑:“若你現下跪地求饒,我倒是可以饒你不死。”
“哈哈哈,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傷得了我。”黑衣人認準了莊一念不過是到了嘴邊的兔子,無處可逃。
“大哥,小心有詐。”另一名黑衣人見莊一念毫無畏懼,不禁心生猶疑。
“她不過是一個弱質女子而已,你還當真以爲她會什麼法術?不過……老子什麼樣的女人都見過,這宮裡的,還是頭一次,果然是如花似玉,養在宮裡的女子,與那尋常百姓就是不同……”
黑衣人全然未將莊一念手中的短劍放在眼裡,在他看來,那不過是女子撓癢癢一般的繡花針,花拳繡腿擺擺樣子而已。
而莊一念,聞言不退反進,緩步上前:“你既知我是何人,卻不知收了多少銀子,讓你冒此風險?”
那黑衣人沒想到莊一念不但不跑還敢上前,當下更覺有趣,哈哈一笑道:“怎麼?你還想給我銀子反收買我不成?不過,小女子不用妄想了,我們既然收了銀子幹這行,自是要信守承諾。不過,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到了地下想要尋仇也莫來找我。”
“不找你,找誰?”說話間,莊一念已經站在了離男子兩步遠的地方,這個距離,只要揮劍便可刺傷對方,她停下了腳步。
那男子又是哈哈一聲笑:“小女子想要套我的話?你不用白費功夫了。”
“大哥,再不動手,恐怕就要驚動官府了。”身後另一黑衣人提醒。
而在此時,莊一念驟然眸光一寒,不待黑衣人反映,突然擡手,“咔”一聲輕響,黑衣人定在當下。同時手中擡起的長劍“當”的一聲,掉在了地上,仰倒在地,定格的目光,滿是不可置信。
死不瞑目睜大着雙眼!
他忘了,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大哥!”另兩名黑衣人不知發生何事,當即衝上前來查看。
於此之時,莊一念手中短劍猛然向背對自己的黑衣人刺去。
這一刺,莊一念近乎拼盡全力,黑衣人背上頓時鮮血橫流,但這一劍傷在背部並未致命。
被莊一念所傷的黑衣人一痛怒急,長劍回身一擋,莊一念踉蹌一步,手中短劍差點脫手,只覺虎口一陣痛麻。
“你這個賤人!”
“大哥已被她所殺,別跟她廢話,殺了她!”
三名黑衣人被莊一念一殺一傷,二人頓時紅了眼,一左一右將她夾擊在中間。
莊一念手握短劍警惕緩緩後退,她明白自己沒有更多的機會,是生是死只在眼前。
衣袖下,手中緊握着小木盒,那還是在宮變之前,千御與迦南給她的暗器,她一直隨身攜帶,沒想到今日果真派上用場。
原本她還不知這盒中是什麼,直到方纔按照當日千御教她的法子按下機關,殺了那當先的黑衣人,她才知小盒中暗藏毒針。
一名黑衣人提醒道:“小心她身上有暗器。”
若非因爲他們顧及莊一念不知藏在何處的暗器,也不會如此謹慎靠前。
莊一念打定了主意,躲已無用,只能拼了。
當即停下了後退的腳步,身後是空曠的大街。
她一聲輕笑,好似渾不在意二人手中的長劍,等待着二人近前。
有前車之鑑,如此兩名黑衣人反而更加狐疑。
莊一念估計着她手中短劍能夠攻擊的距離,與對方二人長劍的攻擊範圍。
“她在詐我們,暗器定然用光了,若是有暗器,這會兒早就用了!”一名黑衣人對另一人說。
話雖如此,但兩個黑衣人誰也不肯先一步上前,只怕步方纔那黑衣人的後塵。
而就在他二人相互猶豫的瞬間,莊一念忽然擡手對着那名背部受傷的黑衣人一喝:“看針!”
那人下意識的擡手遮擋,而莊一念那一聲不過是詐他而已,在他分神眨眼之間,手中長劍用力擲出“噗”的一聲悶響,短劍插入黑衣肋骨之中。
與此同時,莊一念只覺得肩背一陣劇痛,有冰涼的物體從她的身體上劃過,同時長髮被削掉散落在空中,血腥之氣在身上瀰漫。
她顧不得背脊傷痛,在身後黑衣人慾要再次執劍刺來之時,快速轉身,按下木盒機關,頓時“噗噗噗”幾根銀針沒入的頭臉之中,其中一根正中黑衣人眼中,黑衣人頓時雙目血紅,遂即如另兩名黑衣人一般,躺倒在地……
終於……
活下來了嗎。
“砰”的一聲,力竭的她跪倒在地。
肩背上有溫熱的血流出,她能夠感覺到那血好似溫泉水一般,不過瞬間便浸溼的她的衣衫。
寒風從她的身邊呼嘯而過,將她被削掉的長髮吹出老遠,好冷……
周遭一片靜寂,從來熱鬧熙攘的洛陽城,似乎因爲這突然而至的肅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她知道,在這街衢兩側的房屋中,有多少雙眼睛在看着她,或震驚,或畏懼,或猶豫,或等着看她最終是否會死在這裡。
此時的她,好似鬥獸場中經過慘烈鬥爭而險勝的獸,迎接勝利同時,卻也狼狽不堪。
身體越發沉重,肩背上的傷口劇痛後變得麻木。
她雙拳緊握,強撐着站起了身。
冷冽的寒風中,單薄而狼狽的身體搖搖欲墜,好似冬日枯枝上的最後一片葉,只需輕輕觸碰,便會隨風飄零而落。
“嘩啦啦”幾聲輕響。
莊一念低頭。
那一串她一直帶在身上的圓方大師的念珠突然斷了,木珠散落一地。
她目光涼涼的看着那散落在腳邊的珠子。
大師,不是一念放棄了善,而是這世界,背棄了我。
一扇木門開合,一側的商鋪中走出一男子,他手中舉着一把掃帚,警惕的盯着莊一念,當看到那三名黑衣人確實已死之時,突然大喊一聲:“殺人啦,殺人啦!這個女人把三個人都殺了!”
隨着男子的喊聲,周邊好似憑空突然冒出了許多人,方纔看着那三個人對峙莊一念一個弱質女子之時,全都躲避不出的人,此時一個個的站在了她的身邊。
議論,指點,鄙夷,畏懼,厭惡……
莊一念被人羣圍在了中間,與那三名黑衣人的屍體一起。
她明明是受害者,可此時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卻變成了嗜血的妖魔,只因爲她拿起了反抗的劍,只因她最後拼盡全力僥倖而狼狽的活了下來……
只因爲此,她反而成了衆矢之的。
世人習慣同情弱者,無論弱者是善是惡。而經過努力反抗命運的強者,反而要遭到所有人的唾棄。
這是什麼道理?
這是什麼道理!
莊一念冷冷的看着周圍的所有人,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那一張張開合的嘴,像是一把把無形的利刃,好似只有她也一同隨着三名黑衣人死掉纔是應當。
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她一聲冷笑,挺起了胸膛,即便那背後的傷口撕裂般的劇痛,所有人都等着看她倒下的那一刻,可她莊一念偏要撐起一身傲骨,毫不畏懼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一步上前,木珠在她的腳下被用力碾碎。
“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人羣讓開了一條道路,兩排官兵快步而至,迅速將莊一念與周遭百姓隔離開來。
一輛馬車停在了不遠處。
莊一念擡眼看去,一男子緩緩下了馬車。
那人身着從二品文官服制,步履沉穩,大步而來,與莊一念對視一瞬,長眉緊蹙。
他是……
她不記得是否見過他。但見他面容應未到而立之年,卻能身居從二品高職。
應南江。只有這個人。
“莫……姑娘?”應南江近前,看着髮髻披散,衣衫破損,身上滿是髒污與血跡的女子,不確定是否真的是她。
莊一念輕扯了扯嘴角,她想笑,可不知是否因爲失血過多的緣故,連一個笑容都讓她覺得疲憊不堪。
薄脣輕啓:“應大人,見笑了。”
應南江看到她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但卻依舊強撐着不肯倒下:“在下先送你回府。”
莊一念弱不可察的清淺頷首。
應南江想要去扶她,可又顧及她的身份且男女有別,伸出去的手頓了一瞬,又收了回去:“將馬車牽過來!”
莊一念邁出的每一步,都好似身負千斤重錘一般艱難,扶着馬車旁,卻如何再也使不出力氣登上去。
“應大人可否,幫我一下。”她垂眸道。
應南江終是伸出手,扶着她的手臂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那一瞬,他聽到“咚”的一聲。
應南江當即掀開簾子,卻見馬車內,莊一念卻已在車簾格擋了所有人視線的一剎那,終於力竭難撐,倒在了馬車中。
那一刻,不知爲何,應南江的心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