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春寧將人帶回。莊一念一見之下,驚愕不已,那人果然是懷絲,只是……
她全身髒污不堪,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好似多年未曾洗過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衣衫之上有些許破損之處,有黑紅色的結痂,長髮糾粘在一起,還沾着幾根草屑,原本一張清秀的小臉這會兒也被不知何物摸得黑漆漆的,全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子酸腐的古怪臭味。
現下也明白了,爲何春寧說讓莊一念稍待些許再來見她。但事關莊明月,莊一念已沒了繼續等待的耐心。
若非莊一念很瞭解懷絲,如今她這般模樣恐怕當真難以認出。
“她……”看着面前的懷絲,莊一念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她究竟經歷了什麼,纔會落成這般模樣?
同爲女子,春寧見狀亦是有所動容:“原本郎中是要爲她清理一下傷口,奴婢也想給她洗漱一下,換一身乾淨的衣裳的,但是……她卻如何也不肯,又是踢打又是哭鬧,一會兒昏睡一會兒清醒,清醒的時候就說要見天香樓的東家。”
面對萬般艱險卻也不曾畏懼的莊一念,此時生生吞下一口口水,她說不出自己現下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將孫先生請來。”
“喏。”
莊一念走上前去,她輕輕拍了拍懷絲的肩膀:“懷絲?懷絲?”
聽到莊一念的聲音,原本閉目昏睡的懷絲像是在夢中被驚醒的小獸,身子猛地一抖,睜開了眼睛。
面對莊一念,懷絲有些渙散的瞳孔驟然聚攏,她的眼睛越睜越大,一把抓住了莊一念的手,滿是驚訝:“小,小姐……”
“都出去。”莊一念任由懷絲握着自己的手,回身吩咐。
房中原本立着的兩名護衛與郎中當即退出了房間,莊一念這纔回過頭去看懷絲。
“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懷絲自小跟隨莊明月,在國公府那些年,除了千御與莊明月,她便是待自己最好的人了。
“小姐,真的是您嗎!”懷絲的手微微顫抖,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莊一念另一隻手將懷絲的手緊緊握住:“是我。是我。”
“終於……終於不負小姐所望,終於見到小姐您了。”懷絲忽然喜極而泣,淚水劃過臉旁,在她滿臉的髒污之上流過,變成一道淡淡的痕跡。
“是明月讓你來找我。”懷絲說話有些語無倫次,但是莊一念卻聽明白了她話中之意。
懷絲流着淚用力點頭,又突然想到了什麼,有些慌張的扯開自己的外衫,繼而在裡衣中摸出了一封已經有些皺的信。
“這是小姐讓奴婢交給小姐的。”懷絲雙手有些顫抖的捧着信遞到莊一念的眼前、
莊一念一聽是莊明月讓懷絲交給她的,當即接過好不猶豫的將信拆開。
她靠近燭燈的光線,展開了信箋。
看過每一句話,莊一念都會覺得自己的心更寒冷一分。
有很多事情,千御早就提醒過她,有很多事情她明明心中明瞭,卻一直不願意去相信。
有很多事情,明明答案就擺在了眼前,可她卻偏要繞到遠處去尋找其他不可能的答案。
捏着信箋的手,微微顫抖。
懷絲說:“小姐自知命不久矣,寫下了這封信交給奴婢,讓奴婢務必要交到小姐的手中。”
“明月她是……怎麼死的。”莊一念沉聲問。
“自從皇上有所察覺之後,小姐便自知難逃此劫。小姐瞞着奴婢每日服用少量的毒藥,御醫無法察覺,但是在毒藥積累到一定程度方纔毒發而亡,但在外人看來,卻是染疾暴斃一般。”懷絲說着,淚水更甚。
莊一念只覺得腦袋“嗡”的一下,突然之間變得一片空白,唯有一句話在她的腦中不斷迴響:“莊明月是自殺的。”
而且,歸根結底是爲了她莊一念而死。
這個消息,比信中所說種種更令她震驚到難以接受!
“小姐,小姐走的冤,小姐走的冤。”懷絲抱着莊一念的手臂嗚嗚的哭着,她的力道極大,好似要將她的手臂生生掰斷一般。
莊一念面色陰沉,她同懷絲一樣心中悲慼不已,但是心中疼得難以呼吸,卻也流不出半滴的淚水、
哭泣,永遠無法解決問題。
她將懷絲攬在了懷裡,任憑懷絲身上那些髒污蹭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問:“你可知。明月信中所說的那個人,現在何處?”
懷絲知道莊一念說的是誰,用力點頭,她的眼角眉梢掛着淚,但:“奴婢雖然不曾去過,但是卻聽小姐提起。奴婢本想要先行前去試探真假,但又怕打草驚蛇,所以……”
莊一念輕輕嘆了一口氣,用盡量溫和的語氣安撫懷絲:“如今你來到這天香樓,就好生在此修養身體,其他的事情,不必操心。有我在,必會護你周全。”
懷絲這一輩子都跟隨着莊明月,而莊明月突然離去之時,她便好似失去了主心骨,失去了人生的目標。
可是見到了莊一念的那一刻起,懷絲似乎又找到了些許家的感覺,她用力點頭,緊咬着下脣流淚不語。
“姑娘,孫先生到了。”此時春寧在外道。
“進來吧。”
春寧與孫先生入內,見莊一念用錦帕爲懷絲輕拭淚水、
“讓孫先生先爲你處理一下傷口,然後讓春寧爲你安排洗漱,今夜就先好生休息,有什麼事情,待你身體好一些再說。”莊一念握了握懷絲的手說道。
“可是小姐……奴婢擔心……”懷絲還想要說什麼,莊一念背對着衆人之時給她使了個眼色。
懷絲當即明瞭,閉口不再多言。
……
懷絲留在了天香樓中,她的身份只有少量人知曉。
後來春寧回稟說,當時在西街裡找到懷絲的時候,她已經有些神志模糊,春寧等人所見,只當她已經瘋了。
但是在見到莊一念之後,懷絲雖然偶爾還有些言語無論次,但卻已經意志清明。
孫先生說,懷絲那是因爲一段時間內太過緊張恐懼,精神壓力過大而導致的,但當她認爲終於不負所托完成了任務之後,身心放鬆便會漸漸康復。
深夜,莊一念依舊獨自坐在書案前,昏暗的燭燈照着她手中那幾張單薄的信紙。菱花窗上映出她輕消的身影,在這樣一個夜裡,顯得孤寂而落寞。
春寧並不知曉究竟發生何事,更不清楚懷絲爲何稱莊一念爲小姐,二人之間又究竟是什麼關係,但是她卻看得出,自從見到懷絲後,莊一念變得心事重重,她那細長的眉,便未再舒展過。
夜風微涼,烏雲蔽日。山雨欲來的感覺。
翌日,莊一念去看望懷絲。
梳洗之後,經過一夜的休息,懷絲已經恢復了本來清秀的面目,只是從前她在莊明月的身邊一直都是一個性格開朗陽光的女子,但是現如今的她,讓莊一念覺得她好似一直將自己蜷縮在一團烏雲之下。
即便她見到莊一念時是笑着的,但那笑卻好似下一秒就會流出淚來。
二人對坐,聊了許久。懷絲重複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小姐走的冤,小姐走的冤。”
懷絲沒說一次這幾個字,就好似在用錐子一下下的在釘莊一念的心,疼的她緊抿着脣說不出話來。
但是她卻並不曾阻止懷絲繼續說這幾個字。
疼痛,可以讓她清醒的看清所有的現實。
“小姐,小姐何時去找那個人?”懷絲突然問。
莊一念知她問的是莊明月信中所說的那個人。
“你現下身體虛弱需要靜養,不便舟車勞頓,你只將地址說出來,我自會派人去尋。”
“好。小姐要快些。小姐說讓小姐要快些找到那個人。”懷絲緊張抓着莊一念的手臂叮囑。
“好。我這就派人去找。”莊一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
懷絲說出了一個地址後,莊一念吩咐春寧:“多帶一些人,務必將找到這個人,找到之後不要帶回洛陽城,暫時先安頓在安全的地方。”
春寧不知莊一念說的這個人究竟是誰,但是見她如此鄭重吩咐,便也不敢多問,只道:“若是此人不肯隨奴婢前去……”
“他肯自然最好,即便不肯,你綁也要給我綁去。還有……”莊一念頓了頓說:“若是從中遇到阻攔,不惜一切代價,無論對方是誰殺無赦!”
“喏!”春寧當即頷首一禮應下。
這是莊一念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好不猶豫的下了殺令。
話出口後,她突然想起了當年圓方大師讓方丈轉告給她的話。
惡者屠戮蒼生……
她從來不想要蒼生的性命。
她要的,只有那些曾經害過她的那些人的性命!
春寧領命而去,莊一念卻在她即將走出門口的時候突然叫住了她:“此事……你親自多帶人去辦。其他人,我信不過。”
春寧向來穩妥,此事莊一念只有交給她才能真正放心。
“喏。奴婢定不辱使命!”
……
當夜,春寧帶人出發前往,天香樓中,莊一念在焦急的等待着。
等待着春寧帶回成功的消息,等待着千御的歸來。
若是莊明月心中所言屬實,而春寧順利將人帶回,那麼,一切的答案,也許就會揭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