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際,雨停。
前路被阻,馬車難以翻越,最終只得舍了馬車,幾名禁衛讓了一匹馬給莊一念,臨近晌午之時終於到達皇家別院。
常年守在別院的老內監,見到衆人之時滿是驚訝,只當是皇帝要親臨此地。
禁衛亮出腰牌道:“奉皇上口諭,護送這位莫姑娘暫居別院養傷。”
那內監在宮中活了半輩子,聽出了其中深意,皇上日理萬機,自不會無緣無故在意一個女人。方聽到這話便將身子壓得更低了些,對莊一念的態度更加恭謹。
“莫姑娘,幾位大人,請隨老奴裡邊請。”
莊一念頷首一禮。
老內監許是太久沒見到外人,一路上有說不完的話,爲衆人介紹這別院的情況,何處有什麼景緻等等到很是健談。
這別院並不是很大,更像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宅子。尚不知說:“這別院建成也有些年月了,皇上並未來過這裡。”
“那爲何要建這別院?豈不是當作了擺設?”一名並不知情的禁衛道。
那老內監笑了笑說:“雖然現下皇上還未曾來過此處,但日子還長,且今日不就有貴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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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着,笑看莊一念一眼。
無疑,那口中的貴人便是她了。
莊一念未免誤會,當即解釋:“我只是宮中侍婢而已,因着受了些傷皇上隆恩賜於此地暫養。”
那內監卻並未因這話而改變態度,反而道:“老奴曾伺候先帝多年,先帝當年最寵愛的一位娘娘,最初只是掖庭局裡的低等粗使,後來不是一樣寵慣後宮,英雄不必過問出處。”
莊一念:“……”
這就算是解釋不清了。
老內監將莊一念當作了今後說不定哪一日便會高飛的鳳凰,伺候的更加殷勤,到是讓莊一念有些不好意思了。
尚不知卻渾不在意的說:“你管那麼多作甚呢,宮裡宮外趨炎附勢,還不都是一個樣子,安心在此住着就是,你既然不想那麼快回宮,那就多住幾日,到時候若是皇上問起來,我就說你來時的路上淋了雨,病的更重就是了。”
莊一念聞言無奈一笑:“連累了將軍幫我遮掩。”
尚不知擺了擺手:“我明日便要去辦差事,若是順利當夜能夠回來住着,不過也可能三兩日的回不來,你自己在這裡好生照顧自己,有什麼事情吩咐奴婢去做就是。”
莊一念頷首:“那你小心。”她還記得那天在他背上見到的傷口,當時也說去辦差,卻不知究竟辦的是什麼差事,會傷成那樣。
不過她明白,不該問的,還是不要問的好。
翌日,尚不知帶領幾名禁衛離開,別院裡顯得更加安靜,偌大的院子時常見不到一個人影,倒也當真清靜。
晌午內侍前來送飯食,莊一念突然想起一事來:“可否勞煩搬一面衣鏡來。”
內侍自然不會拒絕,片刻後邊兩人搬着一面頗重的衣鏡放在了她的房間裡。
老內監以爲莊一念是愛美之人,當即又命人取來許多華錦新衣,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打發了內侍後,莊一念檢查了一下門窗,將門從內裡插上,這纔在內閣將自己的衣衫一件件退了下去。
內閣的光線稍暗,銅鏡又有些模糊,她點燃一盞燭燈在手,背面衣鏡。
燭燈光線忽明忽暗,但她背上那玄鳥之圖卻也看的清清楚楚,而且……
這玄鳥的圖案,比最初的顏色更深了一些。
眉心緊蹙,爲何當日懷絲卻說在她的背上沒有看到旁的,且神情並不似作假。
難道這玄鳥時而出現,時而隱匿?
揹着手去摸邊緣的圖案,當日初回到這具身體之時,這玄鳥之圖好似用鋒利的小刀一刀刀刻下的傷痕,但是今日觸手,卻如周邊肌膚一般光潔的摸不出任何不同。
“咳。”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輕咳。
莊一念一驚,當即吹熄了燭燈扯着外衫披在了身上:“什麼人!”
“是我。”
聞聲莊一念越發驚訝,那聲音明明是……
快速穿好了衣衫,開了窗戶,只見後院的一顆久年大樹上一人正笑看着她。
果然是他!
只是今日他那素日不離身的紅裳被一襲醬紫色華錦取代,少了一抹豔麗,多了些許內斂的華貴。
見到她,那人一笑從樹上躍了下來,落地輕盈如蝶,緩步向她走來。
近前,那鳳眸睨着她展顏一笑,似是極開心的模樣:“念兒。”
莊一念卻沒什麼好臉色,冷着一張臉對着他:“難不成一早踩了狗屎,開心成這幅摸樣。”
迦南“嘖”了一聲:“不遠萬里來見你,就是如此歡迎我的?”
莊一念輕哼一聲:“洛陽離此地並無萬里!”
迦南鳳眸微眯:“怎麼?你的少年將軍不在,你便是這怨婦模樣?”
“你胡說什麼!”莊一念怒瞪他。
迦南一聲輕哼:“早該殺了他。”
莊一念咬了咬牙:“你那麼喜歡殺人,把我殺了吧!”
“殺你?此生就算我殺了自己,又如何捨得殺了你?”
若非迦南眼中輕挑的笑容,聽到他那略微鄭重的語氣,莊一念險些要以爲他此話當作誓言了。
“我與尚將軍並沒什麼,就算有什麼也跟你沒關係!倒是你,爲何跟蹤我!”莊一念不悅。
迦南武功有多高她不清楚,只知相識多年,他想要殺的人,想要做的事情從沒有失手過。且不知這一路他從何時跟着自己,都見到了些什麼聽到了些什麼,莊一念有一種被窺視後的憤怒。
“念兒不必自作多情。”迦南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若非那個傻子苦苦哀求我將這封信帶給你,你以爲我會不遠萬里跟着你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開玩笑,他迦南也是有脾氣有傲骨的人!
莊一念無視迦南話中挑釁之意,伸手便去拿信。但迦南卻捏着一側不肯放手。
莊一念掙了兩下扯不過他,擔心撕壞了信箋:“快給我!”
“方纔說誰踩了狗屎?”迦南睨着她語帶威脅。
莊一念白了他一眼:“幼稚,快把信給我!”
迦南輕哼一聲不去看她,只兩隻捏着信使她如何也掰不開。
無奈一嘆,莊一念道:“我方纔說錯了,是尚不知踩了狗屎。”
“哈哈哈!”迦南哈哈一笑,終是鬆開了手。
莊一念瞪他一眼:“小聲點,被人聽到。”
迦南揹着手一臉得意:“這別院裡已無人。”
“你殺了他們?!”
迦南又“嘖”了一聲:“我有那麼無聊麼?不過是都睡着了而已。”
“這種無聊的事情你也不是沒幹過。”莊一念話必拿着信進了房內。
迦南跟了進來,毫不見外的提壺自斟自飲,不時搖了搖頭:“這茶不知陳了多少年,你這日子過的也是寒酸的可以。”
此時的莊一念早已將迦南當作透明人,只小心翼翼的拆開了信箋,千御那剛毅中帶着些許雋秀的字體出現在眼前。
信中並無緊要內容,多是千御聽聞宮中之事得知莊一念受了傷,讓她好生照顧自己,需要之時,只要她想,他便立即接她出宮諸如此類。
看着字裡行間,莊一念似乎能看到書房中,千御青衫如水,提筆落墨。
看罷,將信又仔細的裝好。
執着茶盞的迦南,看到了莊一念自從打開信之時脣角便未曾消散的笑意。
“你必然會回洛陽吧,勞煩你幫我將回信帶給他。”莊一念說着研墨。
“你當我是你二人之間跑腿的奴才?!”迦南冷哼。
莊一念無視他的不滿:“你見他時,知他近來可好?”
迦南笑的戲謔:“好的很,霖惜郡主整日相伴左右,那樣一個美人兒,不好也難。”
“霖惜?”莊一念手下微頓。
迦南頷首:“你竟不知?”
莊一念擡頭看他:“迦南,你有沒有察覺自己……越發像個女人了。”
……
很久之前,莊一念與迦南是很好的朋友。當然,現下除了偶爾想要殺死對方的衝動,關係也還“不錯”。
本以爲有好多話要說,可提起筆,卻不知說些什麼纔好。
最終只是簡單一行字:“一切都好,身安勿念。”
信箋交道迦南的手中:“勞煩你幫我帶給他。”
迦南稍有不悅:“只此一次!”
“嗯,多謝你。”這一聲謝,是真心的。
迦南臨走時突然停下腳步說:“莫成勳與莫琅環,被我殺了。”
“你……”莊一念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雖然這是迦南的一貫作風,但她未曾想到會是莫成勳與莫琅環。
他回過身來看着她:“既然你下不去手,我便幫你。”
“誰用你幫!”莊一念生氣。
迦南鳳眸淡淡:“留着終究是禍害,你此次入宮所爲何事?如你這般,不如早些離開,也省的那個傻子爲你擔心了。”
“我……”
莊一念話未說完,迦南已然一躍消失於眼前。
緊緊握着拳頭卻是打在了一團棉花上,被那種無力感包圍……
還想要反駁什麼,明明心知他說的是對的。
當日她不是沒想過除掉莫成勳與莫琅環,千御更也說過此事,但是她終究狠不下心來,不想傷及無辜性命,還有更多的是不想揹負奪去生命的罪過。
終究,她不是爲別人,而是爲自己罷。
但是迦南……
她不願承受的罪,他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