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宮中皆會舉辦宮宴,皇上會將皇族親貴召入宮中相聚同飲,也表示着皇帝與民同樂的意思。是一年當中最爲重要的宮宴之一。
而於此除夕當日,莊一念看着合歡手中的華錦宮裝細眉微顰。
合歡雙膝跪地,將宮裝呈過頭頂:“姑娘,您就當可憐奴婢,換了衣裳吧。”
莊一念抿脣不語。
合歡語聲帶着哭腔:“皇上說,若姑娘不肯換衣裳,奴婢就得提頭去見。姑娘,奴婢一人去了不要緊,可家中還有年幼的弟弟和父親需要奴婢照顧,奴婢只求若奴婢走了,姑娘能夠給奴婢的父親帶個話,奴婢不孝,不能侍奉他老人家終老了。”
莊一念一臉的不悅,除夕當下,看着合歡哭哭泣泣的跪在面前,終究是不忍心。
“更衣吧。”她緩緩站起身來。
合歡當即擡起頭來不敢置信:“姑娘……”
“你再說下去,我都快成了殺人兇手了。”莊一念睨她一眼。
合歡破泣爲笑,捧着衣裳跟上前去:“還是姑娘心疼奴婢。”
“我可不是心疼你,只是又要給你父親帶話,又要照顧你的弟弟,我可是嫌麻煩。”莊一念嘴硬心軟。
合歡眼角還掛着淚,聽了卻嘻嘻笑着一禮:“多謝姑娘。”
生玄隱料到莊一念不會願意出席宮宴,所以便用合歡來要挾她。她終究是不忍合歡因爲她而受到責罰。
心軟這個病,恐怕這輩子她是醫不好了。
片刻後,莊一念站到了衣鏡前。
一襲淡粉色的雲錦宮裝,上繡朵朵或含苞或盛放的玫粉色桃花,明而不豔的淡粉色,襯托着她的氣質柔美中透着些許嬌媚,袖擺衣襟繡着繁複而華麗的雲紋用銀線勾邊低調中透着華貴。
與衣衫相配的頭飾,瑩白美玉之上沁着淡粉色的血沁,被巧奪天工般的雕刻成一朵桃花,花瓣晶瑩花蕊栩栩如生,遠遠瞧着,好似簪着一朵正盛放的桃花,同樣鬢邊幾朵珠花,用圓潤的珍珠製作成小巧而精緻。
只是……
她這一身裝束,既不是宮中女官服制,也不是宮中后妃服制,不倫不類的,一見之下卻是瞧不出究竟是什麼身份的。
合歡站在莊一念身邊,看着那鏡中的美人笑着說:“姑娘真美,皇上知道姑娘喜歡桃花,這是特地命宮中繡娘連月趕製的,這上好的雲錦一共也就那麼幾匹,這最好看的粉色都用給了姑娘,可見皇上對姑娘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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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一念擡手輕觸簪子上那一朵玉雕桃花,不禁也讚道:“這倒是精緻。”
合歡接言道:“是呢,這樣的玉石,怕是萬里挑一的。”
莊一念看她一眼:“皇上可是給了你什麼賞賜?”
“賞賜?沒有啊。”合歡不知莊一念爲何這麼問。
聞言,淡笑道:“若是沒有賞賜,不是平白讓你說了這麼多好話?”
“姑娘……”
合歡有時覺得,雖然莊一念的身體日漸恢復她很高興,但卻懷念那個不這麼伶牙俐齒的姑娘……
“莫姑娘。”
二人正說着話,門外有人輕喚。
合歡當即道:“是來接姑娘您的內侍到了,奴婢去看看。”
片刻後,合歡回來捧着隨着宮裝一同送來的淡紫色狐絨大氅爲莊一念披在身上:“姑娘仔細着涼了,外頭又飄雪花了,冷得很。”
出了宮門,內侍低身一禮:“姑娘請。”
帶上了風帽,合歡扶着莊一念踏上了步輦,一路向着莊華殿宮宴而去。
從她醒來至今,今日還是第一次踏出那宮門。
因着除夕之夜,宮中燈火通明,少了一分寂靜,多了一分生氣。
合歡邊走邊對莊一念笑着說:“奴婢聽承親王說,今年的宮宴還從宮外請來了一些戲法和雜耍班子,想必有趣的很,還有……”
合歡忽然語聲一頓,看着前方正看向她們的女子低身一禮:“珍婕妤,許美人。”
莊一念端坐步輦之上,順着合歡的聲音看向那也正在看着她的兩名女子,珍婕妤體態豐腴,面容圓潤,眉眼間帶着些許英氣,卻算不上美人。而那許美人相較之下,到是容顏略勝。
看着她二人,不禁讓莊一念想起了從前的徐美人與陳婕妤。初見她們二人的時候,也是這般並肩同行而來。但是徐美人最後落得被幽禁冷宮,而陳婕妤不知現如今是與莊明月一同生活在青穗堂,還是已經不知魂歸何處了。
莊一念神情淡漠,不過一年而已,他的身邊倒是多了這麼些個女人。
她未發話,步輦便也未曾降下,她如此居高臨下的對那珍婕妤與許美人清淺頷首,算是一禮。
二人對視一眼,那許美人開口問:“這位是……”
莊一念依舊未語,合歡在旁回道:“這是我們姑娘。”
“呵……姑娘,什麼姑娘小姐的。既然並無位份,還不下來見禮,如此高坐算是什麼禮數!”珍婕妤聞言當即道。
莊一念卻是未動,只是瞧着覺得好笑,爲何她與這珍婕妤不過初見,卻覺得她恨不能要將自己生吞一般憤恨?
“婕妤對你說話,你沒有聽到嗎?”許美人似乎爲珍婕妤是從,附言道。
莊一念一直淡淡的神情一聲輕笑,問那珍婕妤:“婕妤很討厭我?”
問的突然,珍婕妤怔了一下一時沒接上話。
莊一念便又一聲輕笑說:“可我卻從未見過婕妤。”
言外之意,你討厭我也好,但我卻連你是誰也不知。
珍婕妤氣的咬了咬牙,卻又不知如何反駁,憋着一口氣瞪着莊一念,一聲呵斥:“放肆!”
莊一念卻不再看她,只吩咐合歡:“既然婕妤不喜見我,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合歡抿嘴輕笑,吩咐內侍:“起行!”
珍婕妤與許美人被晾在當下,氣的直跺腳,珍婕妤咬牙切齒道:“她也太張狂了,當自己是什麼東西,竟然敢如此放肆!”
莊一念自是聽到了背後所言,卻渾不在意,輕靠着椅背,望着那飄雪的夜空眸光微涼。
走的稍遠,合歡笑着說:“姑娘幾句話便將那珍婕妤氣的說不出話來,您沒瞧見她那臉色都氣青了。”
莊一念回眸淡笑着問合歡:“你說若是那珍婕妤到皇上面前告我的狀,皇上當如何?”
“姑娘大可放心,皇上向來鮮少踏入後宮,珍婕妤入宮數月,皇上更是一次也未曾寵幸於她,只怕她想告狀,皇上也不會理她的。”
聞言,莊一念到顯得有些失望:“那便無趣了。”
“姑娘說什麼?”合歡沒有聽清楚。
莊一念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既然不肯放她出宮,既然讓她如此招搖的出現在衆人的面前,那她便順了他的心意,只是這宮中的日子未免讓她莊一念心裡憋悶的不痛快。既然她不痛快了,自也不能讓他痛快。
莊華殿外,莊一念緩步下了步輦,合歡扶着她說:“姑娘聽裡頭熱鬧着,想必已經有許多人都到了。”
臺階下,莊一念仰首看着那莊華殿三個大字不禁心生感慨,回想當初,好似不久之前她與那五十一名采女同時在這莊華殿的大殿中央等待着高坐於上的幾名女子決定自己的命運。
那些或明豔或溫婉的女子,又究竟有多少達成所願。
她忽然想起了那一日霍婉兒跳的那一支舞,還有她那繞樑三日餘音婉轉的歌聲。
“復此從鳳蝶,雙雙花上飛。寄語相知者,同心終莫違。”
“姑娘在說什麼?”合歡見她脣齒輕啓,卻聽不清究竟說了什麼。
莊一念搖了搖頭:“想起一些往事罷了。”
一步步踏上臺階,莊華殿內的樂聲便聽得更加清楚,亮如白晝的燈火耀有些刺目,她閉了閉眼。
睜開眼時,一人面容出現在面前:“怎麼站在這裡不進去?”
“承親王。”莊一念低身一禮。
生如一虛扶一把:“不需多禮,身子可好些了?”
莊一念笑中無奈:“好不好的也被擡了來。”
生如一看了一眼停在角落處還未擡走的步輦,當即笑着搖了搖頭:“只與皇上玩笑話,沒想到皇上當了真。”
“原是承親王出的主意。”莊一念佯裝不悅。
承親王笑着抱拳作揖:“皇上逼問,本王身爲臣子不得不據實坦言。”
她與生如一說了什麼,想必他都知道的。
即便生如一不曾坦言,他也會有法子知道。
二人言笑幾句,莊一念神色稍正,對生如一說:“那日……抱歉。”
生如一自知她指什麼,寬和淡笑:“不必放在心上。”
莊一念說:“自我醒來,身邊只有承親王一個相熟之人……有時便會口無遮攔,言語放肆。”
生如一擡起手想要如平日裡寬慰她時輕拍她的手臂,但想起此處人多眼雜,便手握成拳收了回去:“自從不知離開,這宮中內外,我便將你當作摯友。”
聞言,略有傷感。
莊一念與生如一之間的感情,如朋友又如親人,雖然二人從前接觸並不是很多,也並沒有很親近,但是他們有着同一個好友,因爲尚不知的關係,他二人之間也有了一種莫名的牽絆。
更何況,莊一念是拼死救過生如一兩次的人,雖然莊一念並不曾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但是生如一卻一直記掛在心心存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