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兗州周邊的形勢,曹孟德不可能不知道。
北邊的袁紹,南邊的袁術,東邊的陶謙,還有呂布的動靜,曹孟德都心知肚明。
趙昱所說的,曹孟德並不覺得奇怪,呂布這廝,殺了丁原殺董卓,也不說他什麼三姓家奴之類的,但總歸是個絕對的利益動物,見利眼開而已。
呂布是個莽夫,腦子容量不大,又不願屈居人下,還有那麼多前科,無論他依附誰,都會被忌憚壓制,當然不能長久。
“先生說他北上,爲何不是南下?”
趙昱聞言笑道:“呂布擅騎戰,南下也好,西進也罷,他若帶兵馬到揚州荊州,水網密佈之下,能有什麼作爲?”
“先生言之有理。”曹孟德道:“不過這樣一來,我還得防備他進兵兗州。”
這並非不可能。但機率不大。
呂布如今是喪家之犬,在袁術手中得不到好處,就沒有本錢敢跟曹孟德大戰。他就那萬餘幷州騎兵,若在兗州折了,他就成了光桿司令,什麼也不是了。
“只需三五千兵馬屯駐陳留,呂布必不敢輕啓戰端。”趙昱道:“河內張楊與呂布是舊識,他必定會去河內。”
曹孟德笑着點了點頭。
然後說起關中,趙昱笑道:“我聽說孟德你與蔡伯喈亦師亦友,是至交?”
“蔡伯喈...”曹孟德一聽,怔滯片刻,神色裡有些傷感:“蔡伯喈確與我亦師亦友,我曾向他請教經義、辭賦。不料冤死,王子師若非已是死在李傕郭汜之手,我也要手刃了他!”
“那孟德必定知道昭姬?”趙昱笑道。
“蔡琰?!”
“是啊。”趙昱道:“我把她接來了。”
曹孟德先是露出驚喜之色,隨即指着趙昱哈哈大笑:“我就說,我就說嘛!我說先生與我爲同道中人,可近三年以來,我送到先生府上的美女你一個也不要,原來是嫌其尋常!昭姬貌美傾城,又受詩書薰陶,頗懂音律辭賦,這等女子世間少有,與先生果然是良配!”
趙昱微微一笑並不否認,他的確覺得蔡琰很好,道:“我告訴你此事,是要你幫忙安置一番。她是個才女,雖柔弱卻也有傲氣,與我無名無實,不好住在我家中。”
曹孟德笑道:“這辦好。昭姬與先生乃是良配,我便做主,明日爲先生提親...”
“別!”
趙昱連忙擺手:“這事不急。”
曹孟德失笑:“沒想到先生還有這般情調,依我看,先把飯煮熟,其他日後再慢慢來嘛。”
“何況,”曹孟德頓了頓,笑道:“昭姬既然跟先生來了,這意思先生難道還不明白?我敢打賭,昭姬必定不願接受我的安排,先生信不信?”
趙昱凝眉道:“不信。”
“不妨一試。”
對於此事,曹孟德爆發出極大的熱情。
實際上趙昱心思一轉,也明白了。趙昱之前,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而若是有了家庭,就有了牽絆,這對曹孟德來說,是好事。無牽無掛的人,誰知道哪天就消失不見了?
就像這次,竟然還去了關中,讓曹孟德不由捏了把冷汗。生怕以後這樣的事發生,一去就不回了。若是有妻有子,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就會大大降低。由不得曹孟德不上心。
隨後廚房奉上美味佳餚,趙昱一看,是炒菜。
看樣子,天然居的菜色,已經蔓延到了曹孟德府上。
吃喝之間,兩人又說起之前的事。
曹孟德道:“陳公臺屬意門閥世家,與我的意思背道而馳。雖然我知道,他並非私心,但是...”
趙昱飲了一爵酒,放下酒爵道:“這天下糜爛至斯,在光武帝力挽狂瀾之時,就已註定。光武依仗豪強世家的支持,才推翻王莽,因此門閥興盛不可避免。而門閥世家享天下大權,卻把義務全部推到黎民百姓頭上。這是與天子奪權。孟德志在天下,與門閥世家,已經註定是敵手。不過數百年以降,門閥世家已經完成對知識和權利的壟斷,民間再難出一個英才。要完成全新的革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曹孟德深深的嘆息:“我曹家也算是門閥了,之前倒不覺得怎樣,現在坐在這樣的位子,才發覺異常棘手。又拋不開的門閥世家,少了他們,連個可用的人都找不到啊。”“所以你必須要打破知識壟斷。”趙昱正色道:“只有平民百姓之中,能涌現出無數的人才,不用你動手,門閥就會衰落。”
“何其難也?”
“不難。”趙昱笑了起來:“我的造紙之法,便是第一步啊。”“願聞其詳。”
“知識傳承的困難,於載體有很大的關係。竹木簡牘,編刻困難,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知識的普及。這是其一。因此,我造紙,就是要打一個基礎。”趙昱細細道:“大概到明後年,等到高產良種普及,兗州完全穩定之後,就可以開始着手這方面的改造。到時候我有辦法。”曹孟德凝神傾聽,微微頷首。“其二,如今讀書,入門困難。我會想辦法編纂幾部易學易懂的啓蒙書籍。到時候印刷出來,三五錢一本,貧民家庭也能買得起。你再普及教育到村鎮,並定下律法,要求適齡孩童皆要入學。如此,百姓基數龐大,再差也能出些人才。”“這倒是個辦法。”曹孟德想了想道:“高產良種讓百姓家庭不虞餓肚子,能有餘財,因此孩童纔有機會學習。而紙張承載知識,你又新編蒙書,與世家門閥儲藏的家傳詩書並不類同,他們就沒理由反對。再配合律法政令,一旦執行下去,必定翻天覆地。然則...”
他頓了頓道:“便是再簡單的啓蒙書籍,也要懂得識文斷字的先生來教導。此舉要挖門閥世家的根,他們必定暗中阻撓,怕是沒幾個人願意去教導孩童啊。而且就算有了紙張,要把文字抄寫上去,也費時費力。”
趙昱聞言,笑了。他胸有成竹道:“有紙張,要把文字印刻在紙張上,我有的辦法。萬八千本,三五兩天就夠。至於教導孩童的蒙師,也交給我來辦。只從平民百姓之中,選出一些機靈的,我來教導二三月。反正啓蒙而已,不需要他們有多高深的知識,二三月足矣。有了這第一批,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萬,不出幾年,就不怕沒有蒙師可用。而其中有天賦的,讓其深造,甚至可以做官爲吏,不做官也能補充教育體系的高端層次,你覺得怎樣?”
曹孟德聽完,咀嚼回味着,臉上漸有激色,大叫一聲道:“先生真是幫了我好大的忙啊!此萬世之基!先生請受我一拜!”“哎!”趙昱連忙擺手:“你怎麼還這樣?”
曹孟德一愣,頓時苦笑搖頭。
趙昱瞬即轉言:“門閥世家勢大,這樣做必定觸其痛腳。孟德可有解決之法?”
曹孟德對此,也是頭疼,道:“唯有徐徐圖之。”
趙昱失笑搖頭:“我有一法,可解兗州門閥之患。”
“哦?”
曹孟德精神大振:“請先生教我。”
趙昱道:“我的法子很簡單。就是讓你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把兗州境內不聽話的門閥世家清洗一遍。”
不等曹孟德開口,趙昱就詳細說了出來:“陳公臺有才,但我認爲他的思想還是太陳舊了些。而孟德你先發布了招賢令,隨後必定有許多舉措,會影響到兗州世家門閥的利益。”
曹孟德微微頷首,這是不可避免的。
趙昱道:“我斷定,其中一些人,一旦找到機會,必定會跳出來造反。而孟德你要做的,就是讓他們跳出來。”
曹孟德微微眯起了眼睛。趙昱繼續道:“我猜測陳公臺大概會...那麼就給他機會。他必定會攢連一些人出來...”
曹孟德聽了,先是嘆息一聲,然後道:“然則就算陳公臺真會走到這一步,可他知道先生你的一些本事,怕是輕易不敢動彈。”
趙昱笑道:“那就給他敢動彈的理由。時機到了,我隨便找個理由,說要進深山老林閉關什麼的,那還不簡單?”
曹孟德心裡贊同了趙昱的設想,隨後兩人就細節上進行了一番討論。
“要給他們一片自留地,我看陳留就不錯,那樣他們才能安心聚到一起。”
“只世家門閥,沒有力量來造我的反,必定要引入外力。只是不知是誰。”
“先不管是誰,到時候誰來誰死。關於陳公臺,我只是先作個設想,或許不是他。但你必定要用世家的人,於是他們就有內應。許多地方,你可以對內應放鬆,但唯獨精鋼鍛造的兵甲,要嚴防死守。然而卻也要給他們一些假象——你擇一個地方,狀作是囤積兵甲的地方,假裝嚴防死守,當作餌料,他們若要造反,必定會想辦法奪取這個地方,那就讓他們奪取...”
“這好辦。把軍中使用過度而淘汰下來的,稍稍裝飾一番,找個地方一放即可。”
“這些都可以安排下來,但機會卻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對世家門閥的逼迫,要拿捏住一個度,若看到時機正好,就狠狠的逼迫,逼他們反。然後打開口袋,等着跳進來。”“造反了,當然沒理由放過。矯枉過正都無所謂,正好藉由他們造反,來一次大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