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珮青!”夢軒停好了車子,用鑰匙打開了大門,一口氣衝進了房間裡,揚着聲音喊,“珮青!珮青!”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珮青從臥室裡迎了出來,帶着一臉的驚嚇。

“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好消息?”珮青微微地擡起眉毛,神色中有着三分喜悅和七分驚奇。“什麼好消息?”

“我完成了一項很大的交易,賺了一筆錢。”

“哦?”珮青遲疑地看着他,他從沒有對她談過賺錢和交易這種事,她對這事也向來沒有興趣。

“這不算什麼,但是,因爲這筆生意做成了,我可以喘一口氣,我把業務交代給張經理他們,已經都安排好了,換言之,我有一個星期的假期。”

珮青十分可愛地揚起睫毛,用那對清靈的眸子靜靜地瞅着他。

“懂了嗎?珮青?我們有一個星期的假日,記得我說過的,我要和你一起去做一次環島旅行,現在,我要實踐我的諾言了,我們明天就出發!”

“明天?”珮青吸了一口氣。

“是的,明天!珮青,這不是一次單純的旅行,我一直欠你一些什麼。”

“欠我?”

“欠你一場婚禮。”

“夢軒!”她可愛地微笑着,“別傻!我早已不在乎那些了,許多有婚禮的人不見得有我們這樣相愛。”

“可是,我們該補行一次蜜月旅行。”

“這是你的心願,”珮青的笑容溫柔如夢,“反正,你心心念念要帶我去旅行,我們就去吧!”

“明天一早出發,嗯?”

“自己開車去?”

“是的,你行嗎?我們輪流開車。”

“我想可以。總之,一切聽你的安排。”

“跟我來!”夢軒走到桌子前面,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臺灣地圖,攤開在桌面上,用一支紅筆,勾畫着路線,一面劃,一面說,“我們從臺北出發,沿着縱貫線公路到臺中,再從臺中開車到日月潭,在日月潭住兩天,然後再沿縱貫線開車到嘉義,把汽車送到車行去保養,我們換乘登山小火車去阿里山,在阿里山玩兩天,再到高雄,玩大貝湖,墾丁公園,最後到鵝鸞鼻,然後折返臺北,如何?”

“你漏了橫貫公路。”珮青笑吟吟地說。

“那是另外一條路線,只好下次去了,如果我們折回臺北的途中,你還不累的話,我們也可以從臺中開往橫貫公路去……”他注視着珮青,“你從沒有去過橫貫公路嗎?”

“來臺灣後,我除了臺北以外,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你帶我去的金山海濱。”

夢軒望着她,不住地搖頭,憐憫地說:

“可憐可憐的珮青!”

珮青笑了,說:

“既然要去,就該準備旅行要用的東西呀!”

“來吧!”夢軒拉着她的手,把她帶出房間,穿過花園,走到大門口,他的汽車還停在門外沒有開進車房。打開車門,珮青驚異地發現車內堆滿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擡起頭來,她奇怪地說:

“這是什麼?”

“路上要用的東西呀!這一大包全是食物,牛肉乾、花生米、葡萄乾、酸梅、糖果……應有盡有。這邊的一包是藥物,以備不時之需的,那一籃是蘋果和梨,還有這個是旅行用的熱水瓶,你不是愛喝茶嗎?我們連茶葉熱水瓶都帶……”

“還有你的咖啡!”

“對了,還有咖啡,我們在搬家呢!這是毛毯,當我開車的時候,你可以在後面座位上睡覺。我們在途中的飯館裡吃飯,每到一站都準備一些三明治,以備前不巴村,後不着店的時候吃。你想,這旅行不是完備極了嗎?”

“噢,夢軒!”珮青興奮地吸了一口氣,“我被你說得全身都熱烘烘的!我從沒有這樣旅行過,在夢裡都沒有過,而且,你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你只要準備一樣東西!”

“什麼?”

“你的笑容!”

“你放心,”珮青掩飾不住脣邊的笑意,“我不會忘記帶它的!”

第二天一清早,天剛濛濛破曉的時候,他們就出發了。曉霧迷茫地浮在碧潭水面上,空氣裡有着清晨的涼爽清新,無數呼晴的小麻雀,在枝頭啁啁啾啾地嗚叫不停。珮青穿着一件寬腰身的淺紫色襯衫,一條深紫色長褲,長垂腰際的頭髮被一條白底紫色碎花的紗巾繫着。依舊帶着她所特有的那份亭亭玉立、飄然若仙的氣質。夢軒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幾乎忘了開車。珮青坐進車裡,和站在門口的老吳媽揮手告別。車子發動了,老吳媽倚着門柱,迷迷茫茫地注視着車後的一縷輕煙,好久好久,才發現自己面頰上竟然一片溼潤了。

車子在平坦的街道上疾行,穿過了大街小巷,滑出了臺北市區,馳上了縱貫線公路。公路兩旁種植着木麻黃,兩行綠油油的樹木間夾着一望無盡的公路。霧漸漸地散了,陽光像無數的金線,從東方的雲層裡透了出來。敞開的車窗,迎進一車子的涼風,珮青的紗巾在風中飛揚。倚着夢軒,她不住地左顧右盼,一片翠綠的禾苗,幾隻長腳的鷺鷥,一座小小的竹林,和幾椽簡陋的茅草房子……都引起她的好奇和讚美。她渾身奔竄着興奮,流轉着喜悅,而且,不住地把她的喜悅和興奮傳染給夢軒。

“看哪,看哪!一個小池塘!”她喊着。

“噢!那邊有一大羣的鷺鷥,幾千幾萬,全停在一個竹林上,看呀!你看呀!”她又喊。

蟄伏已久的、她身體中活潑的本能,逐漸流露了出來。她的面頰紅潤,眼睛清亮,神采飛揚。夢軒把車子開往路邊,停了下來。珮青問:

“幹什麼?”

“你來開。”

“我行嗎?”

“爲什麼不行?你已經開得很好了。”

珮青坐上了駕駛座,發動了車子,她的駕駛技術已經很嫺熟,車子平穩地滑行在公路上,風呼呼地掠過車子,寬寬的道路上只有極少的行人。郊外駕駛原是一種享受,只一會兒,珮青就開出了味道,加足油門,她把時速提高到六十公里,掠過了鄉村,掠過了小鎮,掠過了無數的小橋田野。她開得那麼高興,以至於當夢軒想接手的時候,她堅持地說:

“不!不!我要一直開到日月潭。”

“不怕累嗎?”

“一點也不累。”

夢軒注視着她,她那精神奕奕的神情,那亮晶晶的眸子,那穩定地扶着駕駛盤的雙手,那隨風飄飛的長髮和紗巾,那喜悅的笑容,和那生氣勃勃的樣子……這就是他最初認得的那個許珮青嗎?那個不斷要把餐巾掉下地的、可憐兮兮的小婦人?

“珮青,”他說,“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你改變了許許多多,你知道嗎?”

“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是不是?”珮青說,“我真不知道怎麼會碰到了你,扭轉了我整個的生命。以前,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會過這種生活,開車啦,旅行啦,跳舞啦,吃小館啦,遊山玩水啦……那時候我的天地多麼狹窄,現在我才明白,生活原來是如此充實,而多方面的!”

“我說過,我要教會你生活。”

“我也學得很快,是不是?”

“確實。”

“可惜我沒教會你什麼。”

“教會我戀愛。”

“你本來不會麼?”

“豈止不會,根本不懂。”

她轉過頭來瞥了他一眼,抿着嘴角,對他嫣然一笑。

中午,他們抵達了臺中,在臺中一家四川館裡吃午餐,拿着菜單,他問她:

“要吃什麼?”

“隨便。”

“你知道麼?”他笑着說,“我將來要開一家飯館,叫‘隨便餐廳’,其中有一道菜,就叫‘隨便’,專門準備了給你這種小姐點的!”

“這道菜是什麼內容呢?”

“雞蛋炒鴨蛋再炒皮蛋,另外加上鹹蛋,和鵪鶉蛋!”

珮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

“好啊!你在罵人呢!”

吃過了午餐,他們沒有休息,就又駕駛了汽車,直奔日月潭。到達日月潭,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了。在涵碧樓定了一間面湖的房間,他們洗了一個熱水澡,除去了滿身的灰塵。開了一路的車,珮青顯得有些疲倦,但是,當夢軒爲她泡上一杯好茶,再遞上一個削好的蘋果,她的精神又來了。和夢軒並排坐在窗前的躺椅裡,他們注視着那碧波萬頃,和那凸出在湖心的光華島,陽光閃耀在水面,幾點遊船在湖上穿梭。夢軒握着珮青的手說:

“我們明天一清早去遊湖,今天就在涵碧樓休息休息,如何?”

珮青點點頭,在迎面的清風裡,望着那滿山青翠,和一潭如鏡,她有說不出來的一份安寧和滿足。喝着茶,吃着瓜子和牛肉乾,他們兩相依偎,柔隋似水。他說:

“你現在還有什麼慾望嗎?”

“是的。”她說。

“是什麼?”

“永遠和你在一起。”

黃昏的時候,他們手牽着手,走下了山,沿着湖岸的小徑,他們繞到教師會館的花園裡,小徑上花木扶疏,石板上苔痕點點。這還不是遊湖的季節,到處都靜悄悄的,從石板小徑走到有小亭子的草坪上,除了樹影花影,就只有他們兩個的人影相併。坐在小亭子裡,眺望湖面,落日和水波相映,一隻山地人的小船,慢悠悠地蕩了過去,船孃用布帕包着頭,櫓聲咿呀。天際的雲彩金碧輝煌,湖的對岸,遠山半隱在暮色裡。天漸漸地黑了,暮色掛在龍柏梢頭,他們慢慢地踱了回來,跨上窄窄的石級,走回涵碧樓。一路穿花拂柳,看流螢滿階,聽蟲聲唧唧。

夜裡,她的頭枕在他的手臂上,屋內沒有燈光,但卻有一窗明月。兩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兩人的心臟靜靜跳動。她微喟了一聲,他立即敏感地問:

“怎麼了?”

“多麼幸福哪,這種歲月!”她感慨地說,“還記得從初次相遇到現在,受過多少的痛苦,多少的悲哀,也有多少的快樂!酸甜苦辣,什麼滋味都有,這也就是人生,不是嗎?痛苦也是生命中必定有的一種體驗,對不對?那麼,我痛苦過,我快樂過,我愛過,我也被愛過,這份生命算是夠充實了,當我死亡的那一天,我可以滿足地說一聲:‘我活過了!”’

月光幽幽地射在窗簾上,繁星在黑而高的天際閃動。沉睡的大地上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生;快樂的,不快樂的,幸福的,不幸福的,會享受生命的,以及不會享受生命的。珮青依偎在夢軒的懷裡,微笑地闔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們僱了一條人工划動的小木船,盪漾在水面上。日月潭分爲日潭和月潭,一般遊湖的人都遊日潭,沿途上岸,逛光華島、玄武廟等名勝地區。夢軒卻別出心裁,主張遊月潭而放棄日潭,讓小船沿着湖岸劃,在綠陰陰的山影中曲曲折折地前進,四周靜得像無人地帶,唯有櫓聲和風聲。夢軒和珮青並坐在布篷底下,手握着手。兩人都靜靜地坐着,默然無語,只是偶爾交換一個會意的、深情的注視。

然後,他們到了阿里山。

從臺灣最有名的水邊來到最有名的山林之中,這之間的情趣大相徑庭。清晨,高高地站在山巔,看那山谷中重重疊疊、翻翻滾滾的雲海,看那一點紅日,從雲層裡冉冉而出,那一剎那間的萬丈光華,那一瞬間神奇的變幻,可以令人目定神移。然後,手攜着手,漫步在有數千年曆史的蒼松翠柏之間,涼涼的空氣,涼涼的露水,和涼涼的雲霧。只一會兒,你會走進了雲中,驚奇地發現不辨幾尺外的景緻,再一會兒,又會驚訝那雲朵來之何快,去之何速。高大的樹木經常半掩在雲中,幾叢松枝,往往騰雲駕霧地浮在半空裡。這所有所有的一切,那樣地引人遐思,把人帶人一個神奇的童話世界裡。“看呀,看呀,”珮青迎風而立,佇立在一棵松樹下面,神往地喊,“雲來了,雲又飄來了!看呀!看呀!我兜了一裙子的雲,挽了一袖子的雲呢!”

真的,夢軒望着她,雲正浮在她的周圍,掛在她的髮梢和衣襟上面,她的腳踩在雲裡,她的身子浮在雲裡,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像閃爍在雲霧中的兩點寒星,她微笑的臉龐在雲中飄浮。她,駕着雲彩飄來的小仙女呵!那樣深深地牽動他每一根神經,撼動他每一絲感情,他不由自主地向她迎了過去,伸着雙手。他們的手在雲中相遇,連雲一起握進了手裡。她的身子依靠着他,她的眼睛仰望着她,那對黑黑的瞳孔裡,有云,有樹,有山,有夢軒。

“噢!”她感動地說,“這世界好美好美好美呀!爲什麼有人要說它是醜陋的呢?爲什麼有些人不

用他們的胸襟,去容納天地的靈性,而要把心思用在彼此傾軋,彼此攻擊上呢?這世界上最愚蠢的東西就是人類,不是麼?”

“也是最醜陋的!”

“不,”珮青搖頭。“人並不醜陋,只是愚蠢,人類的眼光太窄了,看不出天地之大!許多人不懂得相愛,把感情浪費在仇恨上面……唉!”她嘆了口氣,“我不配談人生,因爲我根本不懂人生,但,我是快樂的,滿足的。即使我將來要受萬人唾罵,我依然滿足,因爲我有你,還有……這麼美好的一個世界。”

“爲什麼你會受萬人唾罵?”

“以人類的道德標準看,我是個……”

他矇住了她的嘴,阻止了她即將出口的話,她掙開他的手,甜甜地笑着說:

“你多傻!我並不在意呢!”

“可是,我在意。”他鄭重地說,眼底掠過一抹痛苦之色,她看得出來,他是真的被刺痛了。

“啊,看!”她分散他的注意力,“雲又來了,那兒多那麼多的雲!還有風!”她吸了一大口氣,衣袂翩翩,長髮飄飛。仰着頭,迎着風,她念着前人的詩句:“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轉向夢軒,她熱心地說,“我們不回去了,讓我們老死他鄉吧!”

夢軒的興致重新被她鼓舞了起來,他們追逐在山裡、樹林裡和雲裡。

接着,他們去了墾丁公園。

這個熱帶植物林裡又帶給他們一份嶄新的神奇,那些遍佈在山內的珊瑚礁,那一個套一個的山谷,以及鐘乳石嵯峨參差的巖洞,充滿了神秘和幽靜,彷彿把他們引進一個海底的世界。對着那些曾被海水侵蝕過的礁石,夢軒不禁感慨萬千。

“看這些石頭,”他對珮青說,“可見在千千萬萬年以前,臺灣是沉在海底的,這些全是珊瑚礁。而現在,這塊本來是魚蝦盤踞的地方,已經變成了陸地,有這麼多的人,在生存,在建設,這不是很奇怪嗎?宇宙萬物,真奇妙得讓你不可思議!”

巖洞內倒掛的鐘乳石比比林立,他們在洞內慢慢地行走,那份陰冷神秘的氣氛使他們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出。巖洞曲折蜿蜒,有種懾人的氣勢。好不容易穿出了洞口,天光大亮之下,又是一番景緻,曲徑莽林,雜花遍地。再加上蒼苔落葉,和對面的峭壁懸崖,到處都充滿原始山野的氣息。沿着小徑前進,踱過莽林,走過狹谷,穿過山洞,他們完全被那山野的氣勢所震懾了。

“我簡直沒有想到,”珮青眩惑地說,“臺灣是如此的奇妙!幸好我從我自己的鴿子籠裡走出來了,否則,我永遠不能領會什麼叫大自然!”

他注視着她。

“造物之神是偉大的,對不對?”他說,“他會造出這樣一個奇妙的世界,但他最偉大的還是……”他嚥住了。

“是什麼?”

“創造了你。”

她抿着嘴脣,對他輕輕一笑。

“用我和整個世界相比,我未免太渺小了。”

“對我而言,你比這世界更重要!”他笑笑,接了一句,“這句話何其俗也,不過確是實情!”凝視着她的眼睛,他對她深深久久地注視,然後輕聲說,“珮青,我有一句話要告訴你,我不知道我說過沒有。”

“什麼話?”

“我愛你。”

“不,你沒說過,”她意動神馳。“這句話對我還那麼嶄新,一定是你沒有說過。”

他溫柔地攬住了她,空山寂寂,林木深深,他們吻化了天與地。

鵝鸞鼻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麼美,但是,他們在歸途的傍海公路旁邊,發現了一塊鋪滿了白色細沙的海灘。把汽車停在公路旁,他們跑上了沙灘。一羣孩子正在沙灘上拾貝殼,他們也加入了。這正是黃昏的時候,落日浮在海面上,霞光萬道,燒紅了天和海。他們兩相依偎,望着那又圓又大的落日被海浪逐漸吞噬。脫下了鞋和襪,把腳浸在海水裡,用腳趾撥弄着柔軟的細沙,他們站在海水中,四目凝視,相對而笑。

一隻翠鳥在海面上掠過,高高地停在一塊岩石上面,用修長的嘴整理着它美麗的羽毛。珮青喃喃地說:

“一隻翠鳥!”

“一隻翠鳥,”夢軒說,“你知道希臘神話中關於翠鳥的故事嗎?”

“不知道。”

“相傳在古代的希臘,有個國王名叫西克斯,”夢軒輕輕地說出那個故事。“他有一個和他非常相愛的妻子,名叫海爾莎奧妮,他們終日相守在一起。有一天,西克斯離別了海爾莎奧妮,航海到別的地方去,剛好風浪來了,船沉了,他高呼着海爾莎奧妮的名字,沉進了海里。海爾莎奧妮不知道自己丈夫已經淹死,天天禱告着丈夫早日歸來,她那無助的禱告使天后十分難過,就差睡神的兒子去告訴她真相,海爾莎奧妮知道丈夫已死的消息後,痛不欲生,就跑到海邊去,想跳海殉情。當她要跳海的時候,她發現了丈夫的屍體,被海水衝上了沙灘,她撲了過去。在那一剎那間,她已經變成了一隻翠鳥。她在海面上飛翔,飛到西克斯的屍體邊,卻看到西克斯也已經變成了一隻翠鳥。他們從此就在海上比翼雙飛,這就是翠鳥的來源。”

“是麼?”珮青出神地看着那翠鳥,着迷地說,“那麼,這隻翠鳥是西克斯呢,還是海爾莎奧妮?”

翠鳥振振翅膀,引頸長鳴了一聲,飛了。

“它去找尋它的伴侶了。”夢軒說。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珮青低迴地念着,神往地看着翠鳥消失的天邊。“不知道我死了之後,會變成什麼?”沉思了一刻,她低頭看着腳下的海浪和細沙,笑着說,“或者我會變成一粒紫貝殼。”

“那麼,我願意變成一隻寄居蟹,寄居在你的殼裡。”夢軒也笑着說。他們相對而視,都默默地笑了。暮色逐漸加濃,他們穿上了鞋襪,回到汽車裡,該走了,他們要在晚上趕到高雄,明天啓程回臺北。

“誰開車?”夢軒問。

“你開吧,我累了。”

夢軒發動了車子,他用一隻手操縱着駕駛盤,另一隻手圍着珮青的腰。珮青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聲也不響。車子在夜色中,沿着海岸線疾馳,天上冒出了第一顆星,接着,無數的小星都璀璨在海面上,珮青的呼吸均勻穩定,睫毛靜靜地垂着,她睡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