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伯庸這個混賬瘋了——大半個月以後,趙軒得出了這個結論。

此時趙大帥哥已經衣衫不整,花顏凋零,一世風流都快死在了連續加班下,連見到穆曉蘭的例行調戲,都變得有些有氣無力起來。

週五例會,李伯庸鬍子拉碴地宣佈一聲:“週末加班。”

底下立刻一片哀鴻遍野,每個人心裡生出了一種想要以下犯上,弒君殺主一樣大逆不道的小火苗。

“另外我想調整一下公司的行政結構。”例會到了最後,李伯庸一句話說出來,四下立刻鴉雀無聲,“百興雖然在戶州已經小有名氣,但是將來我們總要走出去的,現在我們公司內部員工分工混亂,公司結構也很混亂,就像個小作坊,上不得檯面,所以我打算稍微改一下。”

“怎麼改?”趙軒問。

投影儀上一張幻燈打出來,李伯庸笑容可掬地站起來,點着上面的職位名稱說:“就是給大家都升升官,趙總。”

趙軒皺了皺眉,發現原來的市場、公關和營銷三個部門被歸在了同一個市場部下面,他自己的名字寫在市場部總監那裡,原本市場的高潔和負責營銷的馬小亮變成了市場部副總監,總監下設經理,經理下還有分管各個小分支項目的主管和專員助理等等。

“我們沒有這麼多人吧。”高潔看了一眼那碩大的結構圖,提問。

她覺得這玩意有點扯淡,大家都當官了,誰來小兵?

李伯庸看了她一眼,把筆塞進衣兜裡,臉上不喜不怒,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非常輕描淡寫地告訴她:“會有的,好,散會,諸位辛苦。”

他說完這句話,帶上自己的文件夾轉身出去了,整個會議室裡的人都在注視着他的背影,很多眼力好的,感覺他們老大罩在身上的那件外套好像鬆了一點似的。

剛剛晉升爲財務總監的房宵沒有高興——因爲他知道,無論他叫總監,還是叫主管,或者什麼都不叫,這些在短時間之內都不影響他的收入水平,他忽然用筆頭戳了戳旁邊的趙軒,小聲問:“哎,老大受什麼刺激了?”

趙軒回了他一個蛋疼的表情,拎起外套走了出去:“週末不休,大概今天晚上不用加班了,大家早點散吧,最近都辛苦了,回頭我請你助理吃頓飯。”

房宵愣了一秒鐘,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我擦,我助理跟你丫有什麼關係?”

趙軒對他露出一個“風情萬種”的笑容,拎起外套轉身走了。

李伯庸突然感覺到有種緊迫感,儘管以他的年齡來說,他已經算是很成功了,可是還不夠,他想……還不夠。

他就像是一株迫切想要長得頂天立地的樹,外面的世界那麼大,而他立足的地方這麼小。

他曾經沾沾自喜,因爲自己只是一個農村長大的窮小子,到最後卻比那些城裡年輕人活得都好,有房有車沒貸款,有自己的事業,雖然還沒有老婆……不過也只是暫時的。

而現在,他突然發現時間不夠了,比如無論他獲得多麼大的成功,走過多遠多了不起的路,世界上只有兩個人,他最想讓他們知道,而現在,這兩個人中間,有一個已經不在了……在他還在自己的路上磨蹭的時候。

他永遠也不能逢年過節的時候,在給家裡打電話的時候,和那個什麼都沒見過的傻老太太顯擺,自己做了什麼什麼了不起的事,上了什麼電視,上了什麼報紙,賺了多少錢,賣了什麼東西,下次回去可以給她買什麼高級的東西。

現在只剩下傻老頭一個人了——李伯庸感覺自己變成了一隻驚弓之鳥。

他關上辦公室的門,一屁股坐了下去,桌子上亂七八糟的,菸灰缸就像個小小萬人坑一樣,羅列着碼得高又高的死而不安的菸蒂。

李伯庸嘆了口氣,靠在椅子背上,仰面朝天,覺得腦子有點缺氧,感覺很不好。

當一個人諸事順利,認爲一切都還不錯,雖然沒有什麼特別大的成就,但是也沒什麼特別大的簍子,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的時候,他會比較有空,也比較有心情。

這種時候,人一般看起來會比較自信,也會非常樂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經驗。他通常會勸別人站得更高一點,看得更遠一點——好像他自己的心胸有多寬闊似的。

而有的時候,這種裝逼用的心胸其實不能持續很長的時間,因爲再牛逼的人也會遇到逆境,也會手忙腳亂,按下葫蘆浮起瓢,也會焦慮。

人一旦因爲某種原因開始焦慮,心胸就寬不了了。

這個邏輯非常容易理解,因爲他的注意力因爲焦慮而被高度集中在了一件或者幾件事上,分不出精力和時間去站在宇宙的制高點上指點江山了。

也就是……俗稱的“想不開”。

比如李伯庸,他現在就想不開了。

這種感覺非常的難過,因爲生理上的疲憊通常會引起心理上的抑鬱,抑鬱的時候總是會想起很多不好的事,發生很多無中生有的擔心,或者產生某種因爲不自信而引起的過度自我膨脹。

李伯庸腦子裡一片空白地坐在那裡片刻,忽然想起麻煩了楊玄那麼長時間,還沒有感謝過人家,於是給她打了個電話,可是電話響了十幾聲,直到自動掛斷了,也沒人接,李伯庸愣了愣,一連打了三個電話,都沒有回覆。

他慢慢地皺起眉來,開始覺得有些不對了。

楊玄那天醒來的時候其實是尷尬了一剎那的——其實誰睡得像個死豬一樣,一不小心滾到了別人身上,還把別人壓得半身不遂……都會尷尬一剎那的。

尤其半身不遂的那個還好像佔了多大便宜一樣,臉都紅到了耳根上,結結巴巴地把屎盆子全扣在了趙軒頭上,硬說是因爲他開車不穩。

那以後小一個月的時間,李伯庸都沒有出現在她面前過,只是每天晨昏定省的幾條短信,看得出李伯庸不大會發短信,標點符號一律沒有,一開始非常考驗了一下楊玄的斷字水平,後來大約是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開始用空格代替逗號。

偶爾會有一些曖昧短信,不過李伯庸不是趙軒,非常適可而止,絕對把這個度控制在進退得當、大家都能一笑而過的水平上。

這時候,楊玄就發現李伯庸這個人身上,有種生意人特有的圓滑——然而這一點點的圓滑,也很難改變他在她心裡那個根深蒂固的二貨形象。

她依然是每天玩一樣地上班帶隊,平平淡淡,了無起伏,少有豔遇。偶爾穆曉蘭被趙軒騷擾得不勝其煩,可能會找她支個招。

直到這一天下班,楊玄插上耳機,把腦袋塞在大衣連的帽子裡,脖子上還圍了一條圍巾,蓋到了鼻尖以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鬧鬧在她大得過分的兜裡,露出個毛茸茸的腦袋,正非常新奇地以全新的視角觀察着下班高峰時候愚蠢人類的生活。

楊玄剛剛和周姐申請了,以後鬧鬧不再輪班,專門歸她一個人養了,白天來辦公室的時候可以把鬧鬧也一起帶過來,辦公室裡依然有它的小屋——這充分說明了大家對玩貓的興趣都很大,養貓就算了。

就在她以這樣一個回頭率百分之百的非主流造型,一路被衆人圍觀到了地鐵站的時候,一輛停在那裡的賓利裡突然露出一個人頭,那個人盯着她看了半天,好像有點難以確定似的,直到她走到地鐵口,感受到裡面冒出來的熱氣,略微把圍巾往下挪動了一點的時候,車裡的人才叫出了她的名字:“楊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