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璀燦而空泛地過去。春色一天比一天逼人的眼,心頭常會無端地有一絲感傷和無奈。週末到市區去逛街,也時而會聽到一些對大學生的評論。關於哪個學校學風好,哪個學校校風爛,現在的大學生如何如何等。雖然這樣的評論太泛泛而談,不着邊際,心頭仍會有一絲不經意的觸動。
有時我會和陳可談論這個問題。他總是笑笑:“是是非非難評說啊。我們身在其中,不知其所以然,他們身在其外,難知其所以然,時間是最好的見證,它會給我們一個答案。”
“三姐,時間是最好的見證,有一天,它會證明你是不是應該選擇陳可。”
提到陳可,爽朗的三姐總會面起紅雲,含羞地一笑:“時間不是鏡子,是流沙,有時候它會自己把自己弄糊塗的。”
陳可對三姐不能說一見鍾情,應該說是漸漸鍾情。到如今,我替他們傳書送信也有了半年了,三姐明明也喜歡陳可,不知爲什麼,又總說兩人不合適。
不曉得這世界是怎麼了,今天,隔壁寢室xx和xx竟然大打出手,被大家強行拉開,我們於是又發了一番感慨。老大在那裡趁機教導大家:“兄弟不和外人欺,咱們寢要保持團結,不要讓外人看笑話。”
大家都點頭稱是,可是也清楚,現在顯然已沒有了大一時的那般和氣,在一起久了,漸漸都有了些分歧,各各寢室也都開始四分五裂,男生寢室大概不會這樣吧,女孩子嘛,總是事兒多。
吃過晚飯,大家各幹各的,只有小七,因爲要看小說過癮,誤了飯點,這會兒一邊泡方便麪,一邊自顧自地傻笑,好象還在回味小說中的情節。
欣欣從外邊回來,嚷嚷着:“今晚的電影據說特感人,女生都要帶着一大摞面巾紙去,還不夠用呢!”
“那是擦眼淚還是擦鼻涕?”小胖不屑地說。
“哼,我纔不會那麼沒出息呢。”
“那是因爲你淚腺不夠發達。”
“討——厭!”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我們可以去試一下。”
“同意,同意!”
大家都喊着,開始準備。
“快點,不要化妝了,放映廳裡看不清楚的。馬上六點了,咱們現在去都不見得有座位。”三姐一邊說,一邊快速塗口紅。
“還有,兄弟們啊,還是帶上點面巾紙爲好,有備無患嘛!”老大笑着說。
當我們又笑又鬧地到了放映廳時,只有一位帥哥在門口收門票。
“大家晚上好。”他笑咪咪地說,那樣子比我們班的大臉貓還大臉貓。
“請問還有沒有座位了?”我們很有淑女風範地問。
“嗯,還有幾個位子,只是偏一點,你們可以進去看看,不喜歡再出來。”
“怎麼樣?去嗎?一起去,還是派兩個代表?”我們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一起進去。
我們風姿颯爽地推開門。刷!二百來人的目光一齊射過來。我們到位子上試了試,果然是偏了些,彆彆扭扭的,不大好看。“撤!”於是隨着一聲門響,又“刷”,二百來人的目光又把我們送出去。
從放映廳出來,大家一直鬧個不停,互相取笑剛纔傻乎乎的樣子。
然後欣欣提出一個問題:“咱們電影也沒看成,幹什麼去呢?”
“回寢。”
“多沒勁,已經出來了。”
“也是,既出來之,則玩樂之。咱們可以去幹點別的。”
“去喝酒怎麼樣?”小胖忽然提議。
“好噢,正好我沒吃好飯。”小七歡呼雀躍。
“反正是週末,大家玩個盡興吧。”老大似乎沒有多大興致,但並不想掃大家的興,於是這樣說道。
其實女生喝酒通常都是有理由的,除了慶祝節日,朋友聚會之外,平時總是在特別有了某種情緒(有可能是高興也有可能是不高興)纔要喝一場,尤其我們寢的女生都對酒沒有什麼特別的青睞。不過有人提意也往往會不自覺地惹起我們的興頭。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還沒摸着酒杯呢,就似乎有了幾分醉意。一人點了一個菜。先打了會兒撲克。菜上來,酒也上來了。我們都是不勝酒力的,卻喜歡這樣自由自在地喝。一邊比誰喝得多一些,誰喝得少一些,一邊胡扯些日常的玩笑,漸漸得氣氛也上來了,又開始張羅着照相。
漸漸地,大家喝得越多,說得越多。
“下面由老大開始,一人說句話,再輪流喝一杯。”這個提議得到大家的贊同。只有欣欣喊:“不行,我實在不能喝了。”
“唉,輕點,輕點,數你喝得最少,還嚷嚷什麼。”可不是,她頂多喝了兩杯,雖然我們大家也都是吵的歡,喝的少。
“不喝酒就罰唱歌。”
“噢,好噢。”大家又贊同了。欣欣也被迫同意。但是老大提了個建議,“咱們每次倒小半杯,要不然八個人輪下來,就喝暈了。”
“老大,你說得太對了,其實我也是這麼想,沒好意思說。”欣欣抻着脖子傻傻地對老大說,好象真有點喝多了,不提防小胖伸手掐了她一下。
“好了,老大一向是主持公道的,咱們都沒意見。”
於是,老大先站起來,提了一杯:“我祝願咱們寢的兄弟能一直這麼和和睦睦,開開心心。”
“老大說得好,咱們乾一杯!”
一會兒,我們鬨然大笑,互相取笑一番,一會兒,又各自說起悄悄話來。不知什麼時候,小胖哭了,這當時讓我們酒醒了大半,雄霸天下的小胖也有傷心事,也會在喝多了酒時哭起來,我們驚呆了一會兒,都不作聲,各想傷心事。三姐和欣欣過去摟住小胖,那一刻,我忽然感覺有些孤單,三姐和我應該也很不錯的,可是三姐何曾這樣關心過我?和每個人的關係都不錯,也就意味着和每個人的關係都不夠好,是這樣的嗎?
少年不識愁滋味,現在識得了嗎?
我們哭哭笑笑,酒灑了大半在桌子上。可以無所顧忌地歡笑憂愁,這是大學生活的放縱,也是大學生活的美麗。
想着兩年多來的大學時光,我好象在看着一場又一場的戲,看着人來人往,聽着青春淡淡流逝的聲音,我只有無法言說的失落……
我不知道爲什麼憂愁
我不知道爲什麼流淚
爲什麼生活有時象一杯杯濃濃的酒
醉了又醒
醒了又醉
……
第二天,一睡到大中午,還覺得昏沉沉的。大家又想起些昨天喝酒時的笑話,於是又互相嘲弄了一番,唯獨不提“英雄灑淚”這一節。
我有些餓了,要出去買點捲餅之類的方便小吃,這些傢伙都懶得去,卻央求我順便多帶一些回來。看來一個懶蛋還有的吃,懶蛋多了真是麻煩。
在餅鋪又遇見了另一個沒吃午餐的懶蛋——小楚。他堅持要請我們大家的客,被我堅持推脫掉之後(我纔不替這羣懶蛋領人情),又向我發佈了一個最新消息——信箱裡有我一封信。
我先去取信,回寢室簡單吃過之後,就躺在牀上看信。
是我的高中同窗至友蘭蘭寄來的:
Lucia:
最近好嗎,想我了嗎。嘻嘻,大概沒時間吧。
唉,有時真是很懷念高中時的生活,特別是高三那一年。雖然緊張,回想起來感覺卻很充實。
現在是自由了,輕鬆了,卻覺得沒目標。咱們是怎麼回事,自己找不到目標,一定要讓人逼着纔有目標。
告訴你一個秘密。最近系裡有一boy對我殷勤有加,雖然不是很handsome,卻是我們系裡公認的才子。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可惡的蘭蘭,原來已芳心暗許了。)
Lucia,你和石宇怎麼樣了……說實話,我一直看他不大順眼,象個花花公子。總之,你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語騙暈了,不要爲他誤了你的大好年華。
Lucia,我最近做了兩份家教,沒有想象的那麼辛苦……
好友,蘭蘭
我和石宇怎麼樣了?我好象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在記憶中揮不去的,是那片碧蘭碧蘭的天空,那個寬敞明亮的在傍晚時分會映射出夕陽光彩的教室,那一段單純而快樂的時光,難忘的高中時代,也是一段艱難的成長歲月。
“Lucia,給我講講這道題。”
“Lucia,借我看看你的筆記。“
“Lucia,這個單詞怎麼讀?”
石宇在我串到離他很遠的座位後,仍然不知趣地一下課就跑來問這問那。
“別理他。”旁邊的蘭蘭總是這樣說,好象很擔心我被石宇騙走。蘭蘭很不喜歡石宇,“不穩重,花花公子的作派。”這是蘭蘭對他的評價。
其實不用蘭蘭說,我也不會和石宇交朋友,說實話,我和蘭蘭的看法差不多。況且,我並不想在這個時候交朋友,我對這個問題既沒有心理準備,也沒有充分的理解。
可是有一天,下晚自習時下着雨,我等了同伴好一會兒,才知道那天晚上她沒去,同學們已碌碌續續走得差不多了。我正準備走時,石宇出現在我面前。原來,他已經回家了,聽同學說我還在那兒沒走,穿着拖鞋就跑出來了,那時候,我什麼也沒說,可是我想,我有一些感動了。
後來,他常常跟在我後面,看着我回到家,因爲我不接受他送我回家。經過許多個風霜雨雪的夜晚,他一直默默地跟在我後面,不理會我的拒絕。直到有一天,大雪飛揚,當我正要進家門時,他喊住了我:“Lucia,我知道我不夠好,可是讓我們做朋友好嗎,讓我做你的朋友,我別無所求。”我回頭,看到他真誠的臉,我相信那是真誠的,我想,當時的我,一定是輕輕點了點頭,因爲石宇笑了,笑得那樣開心。
漸漸地,我開始不拒絕和他聊天,漸漸地在他軟磨硬泡下和他出去玩。但我並不肯接受他。當我無所謂地把他送我的小禮物扔在一邊後,我看見他低着頭好久,不說話,我又心軟了。於是,我想,這就是愛情吧,也許當時我並不理解愛情,但愛情在我心中一直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一旦我相信,就徹頭徹尾地相信。這樣,就象他說的那樣,我似乎成了他的女朋友。
高考落榜對他來說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我本來也沒好好學習過。”他說着理所當然的話,可是我感覺到了他的煩亂。
“複習吧。”
“不!”他目光朦朧地看着遠方。
“那你想做什麼?”
“不知道。”
“你怎麼可以不知道呢,你必須有一個打算。”
“我們之間不可能的了。”他傷感地看着我說。
“我們之間怎麼樣也許並不重要,可是不論如何你都要對自己的未來有一個交代。”
他認真地看着我。
“我們是朋友,我希望你對自己付責任。你懂嗎?”
他笑了,“我真幸運,真的,能有你這樣好的朋友,”他頓了一頓,忽然大聲說,“我原來還抱怨呢,你知道和你交朋友有多不容易。”他向着天空大笑。我默默地看着他。
他回家了,不再給我打電話。可是我給他打電話。“你必須儘早做決定。”我不斷地催促他。
就這樣,在我的催促下,他終於來複習了。
我去上大學了。可是我一直給他寫信,督促他學習,在他一次次打退堂鼓的時候,一次次地把他拉回來。
當他在第二年的夏天終於接到大學通知書時,他高興極了,他跑到我的家裡,喊着我:“Lucia,謝謝你……”
我也真誠地爲他高興,“好朋友要互相幫助嘛,應該的。”我笑着說。
因爲石宇在警校,出來不容易,我們的接觸仍然並不多,通常就是打電話。可是我發現我不知什麼時候接受了他給我的概念——我是他的女朋友,並把對愛情的堅定美好的信仰施於其上。
不知爲什麼,最近我感覺兩個人說起話來有些牽強,但是我並沒有多想。我也會在很煩時,會接受小楚的邀請,去和他出去玩兒。我忽視了小楚的感覺,他對此真的很開心,他一定以爲我在開始接受他。而我,只是想散散心。
這些天好久沒有收到石宇的電話了,我開始有種怪怪的感覺,蘭蘭的信更讓我煩燥,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我正一個人悶想,三姐小胖都約着出去借書看。於是我也去租書店,借了一本曾經很流行的瓊瑤小說《幾度夕陽紅》。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夕陽下面到底有什麼呢?
我和石宇之間又到底有些什麼呢?是年少時單純的夢?是青草地上瑩瑩的淚光……
我胡亂地翻着書,想了想,下牀,信步到了班級。
在班級看了會書,心神不定地走出去,找了個僻靜處,拔通那個熟悉卻又似乎陌生了的號碼。
“嘀嘀……”聽着接通的聲音,我忽然感覺心裡好亂。
“喂,Lucia。”
“喂,石宇。”
“Lucia,有什麼事嗎?”
“奇怪,我要有什麼事才能找你嗎?”我忽然發起脾氣來。
“……”
“石宇,你最近爲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了呢?”
“我,最近比較忙……”
我忽然感覺無話可說,已沒有從前的無話不談,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把我們隔開。
我搖搖頭,而石宇又告訴我他正在忙,天曉得他在忙什麼。我悶悶地掛了電話。越想越不是滋味。不對,一定有什麼東西不對勁。我煩燥地在校園裡走了一會兒,想了想,終於又拔通了石宇的電話。
“石宇,爲什麼我感覺好奇怪,你好象離我好遠。”
“Lucia,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好嗎?”石宇的聲音低低的,好象很受了一番折磨才說出這句話。
“你要——想什麼?”我的心裡一涼,這意味着什麼呢。我忽然變得愚鈍起來,不知道是不肯相信,還是理解不了。
“Lucia,我……”
“不——”這怎麼可能呢。我理解不了,我也無法相信。我不問,他難出口,只是延長了我被愚弄的時間。天哪,這到底算什麼。我掛了電話,漫無目的地跑出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跑到了籃球場,怎樣倚着一個籃球架,瘋狂地落淚。我不知道當時有多少人在打球,只知道後來天已經黑下來時,還有一個男生在不停地跑來跑去投籃。這世界失 去了時間和空間,在蒼茫的記憶中只留下一片空白。
我試圖給自己一個解釋,可是我好糊塗,我什麼都想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一直把自己當作他的女朋友,一直以爲這就是愛情,而且我放到上面的,不只是對他的相信,而是我對愛情的信仰。我以爲風花雪月就是愛情,並且以爲這樣的風花這樣的雪月可以飄到天長地久,我是不是很幼稚?!
那一夜,我似乎根本沒有睡着過。其實我好想睡一覺,忘了這一切。可是我不停地流淚,想把那一段記憶流乾。只在天快亮時,我依稀入夢。夢中,下了雨,石宇撐起一把傘,在我的身邊。然後,那把傘變成了一棵樹,而石宇,卻不見了……
石宇,你怎麼可以這樣,我曾經那樣相信的海誓山盟,我曾經那樣相信的你,原來竟只是一個空中樓閣,看上去繁華美麗,其實虛無飄渺,到頭來無處尋覓。
我疲倦地醒來,在大家關切的目光中,我默然地走出去。
身邊不停地有人跑過。可是今天,我不想加入晨練的隊伍,我只想找個安靜的角落,暢暢快快地流淚。我避開人羣,走進教學樓。
教室的門竟已經開了。是誰來得這麼早呢?我輕輕走進。一個男孩擡起頭,調皮地笑着。是陳可,他今天發什麼神經,是時間編碼出現錯誤,還是重新組合了,他竟會早起。
“Lucia,我贏了,我來得比你早啊,你要請我喝汽水了。”
天,我的記憶處於混沌狀態。是的,我昨天和他打過賭。那是因爲我笑他總是睡懶覺。我愣愣地看着他,有些玩笑很可愛,可是有些玩笑我們卻無法承受。面對着最好的朋友,我淚如泉涌。
陳可呆了:“Lucia,你怎麼了?”他走過來,扶住我的肩。
朋友別哭,我一直在你心靈的深處……
可是我如何能止住我的淚,我如何能止住心靈的疼痛。
石宇,石宇,我忽然發覺我的記憶一片模糊,我似乎找不到具體的關於他的記憶。
癡情容易無情難。如何才能淡忘愛的傷痛,花前月下,幾番思量;海誓山盟,轉眼成空。
陳可默默地聽我講述,默默地擦去我臉上的淚,默默地帶着我去吃早餐,默默地陪我在校園的小徑走來走去。到處散發着丁香花的味道。這本是一個浪漫的季節,而我的淚,在花林間飛散。
物理系幾次看見我,遠遠站住,有幾分驚慌,幾分躊躕。陳可這些天總是陪在我身邊,物理系不知是什麼滋味,什麼樣的心情。小楚也不再來約我。其實這些天,別人在做些什麼,想些什麼,我全然沒有注意到。
我終於打定主意,我要去面對石宇。我的心裡還有解不開的結,我不相信曾經海誓山盟的石宇會變,我要面對他,我要看個清楚,他變成了什麼樣子。
當我不經意出現在他的寢室門前,他呆了。他同寢的兄弟們都很充滿同情心地看着我,並且似乎對石宇很是不滿,大家紛紛和我打了招呼,便都出去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石宇,你怎麼可能會變?”我看着他,又似乎在自言自語。他一直低着頭。
“你總得讓我清楚,到底是爲什麼?”我這樣問着,可是我的心裡似乎知道答案。
“Lucia,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常常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那是因爲你在更近的距離找到了新的知已,不再需要對我說什麼了,對不對?”
“Lucia……”他低語。我感到身體裡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東西流過,雖然我早已料到是這樣的回答。
我們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可是我依然淚光瑩瑩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怎樣才能相信,石宇已不再是當初的石宇了。
“我走了。”沉默了不知多久,我說道。
石宇默默地跟了出來,跟我走到車站。
我忽然停住,轉過身:“石宇,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訴我,……”
他擡起頭,似乎在用一種冷冷的聲音說:“……”
我上了車,他走了。我又在瘋狂地流淚,不在乎周圍的人是否在用怪異的眼光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