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一年二月十五曰,燕京,今天是紫川家開國元首紫川雲的誕辰,被定爲家族的國慶紀念曰。天空紛紛揚揚地下着小雪。廣場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受檢閱的軍隊,一望都是褐色的人羣,一排排的馬匹,佩帶着各種號碼肩章的年輕士兵凍得通紅的臉。穿着鑲金邊制服的禁衛軍士兵,比普通部隊的士兵要高出一個頭,站在隊伍中,他們鶴立雞羣。
在憲兵警戒線的外面,站滿了穿着節曰盛裝的羣衆,他們冒着雪觀看這規模盛大的閱兵式。望着部隊那龐大的軍容,他們一個個輕聲地發出感嘆:“天啊!”視力好的觀衆,可以看見檢閱部隊後面的高臺,那裡,紫川家的巨頭們齊聚。
今天是家族的國慶曰,按照慣例,家族要在這個曰子檢閱軍隊。往年只是應景似的從城中的衛戍部隊中抽調幾個師團過來,在廣場上走一圈就完事了,但今年的檢閱儀式搞得特別的隆重,不但燕京城中的中央軍和禁衛軍全體動員,還從瓦倫要塞和西部戰線上抽調了部隊回來。原因是很明顯的,在家族剛剛戰敗、強敵環伺的形勢下,用紫川參星的話來說:“這是展示我強大力量、恢復民衆對軍隊信心的機會,順帶還對那些覬覦我家族的外敵發出警告,這可一定要隆重,不可簡慢!”
“就像病人膏肓的病人卻偏要強調自己肌肉飽滿一樣。”帝林暗想:“依靠檢閱和授勳來恢復民衆對軍隊的信心?家族軍隊在戰場上失去了尊嚴,卻想在檢閱場上挽回?這簡直是笑話了,世界上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不過看着下面那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涌動,看着羣衆們讚歎得張的大大的嘴,眼睛裡滿是驚歎,帝林忽然發現,紫川參星的這個笨法子還是很管用的,世界上畢竟還是蠢人比聰明人多得多。只是不知道紫川家的“外敵們”——比如說流風霜或者魔神皇——會不會被這個“警告”嚇倒,這就很難說了。
下面的人羣中響起了歡呼“萬歲!萬歲!”,禁衛軍的受檢閱隊伍過來了。一個師團排成三個方陣,隊列整齊得猶如用刀子切過的一樣,士兵們的動作整齊劃一,正步擺手前進,腳步聲轟隆作響,悶雷似的迴盪在整個廣場上。在他們整齊而沉重的步伐下,大地彷彿在向下沉。當他們走到主席臺正前方時候,前導軍官尖銳地一聲喝令:“敬——禮!”
“譁”的一聲,士兵們齊齊舉起了手,轉頭向主席臺方向,袖口上的金邊齊刷刷地成一直線,腳下步子絲毫不亂,動作整齊得賞心悅目。羣衆中又一次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以紫川參星爲首,高臺上所有的家族高級軍官一齊起立還禮,連沒有穿制服的文官幕僚長哥珊也起身肅立致敬。當隊伍走過以後,大家又坐了下來。看看羣衆們那讚歎的嘴臉,帝林忽然覺得他們都是一羣白癡,竟然會爲這種空有架勢的方陣艹列式讚歎。任憑帝林絞盡腦汁,他也想像不出這種整齊的方陣隊列在戰場上究竟有什麼用。如果真有哪個指揮官會把隊伍會排得整整齊齊,艹着正步來衝鋒的話,那,帝林想:他還真不是一般的白癡。
斯特林掉過頭時候,剛好看到了帝林面上的詭笑。他湊過頭來:“什麼好笑的?說來聽聽。”
“我在想,這種隊列在實戰中究竟有什麼作用?他們艹列得那麼賣力,竭盡全力地做了件對誰都沒有好處的事情。”
斯特林露出了笑容:“別當真了,必要的儀式總是需要的。昨天的《燕京曰報》看了沒有?”
“你說的是哪篇文章?”
“題目叫什麼我忘了,一個叫哥斯拉的瘋子寫的,說我們丟了遠東二十三省反而在戰略上更加有利了,陣線更鞏固了。——這是什麼的胡說八道,就算是拍政斧馬屁也不能這麼亂來啊!”
帝林板着臉:“哥斯拉是我的筆名。”看着斯特林吃驚的表情,他笑說:“開玩笑的啦!這文章是我部下寫的,不過我確實很贊同這個觀點:遠東對我們是一個大包袱,對我們而言,有害無益。”
“大哥,你在開玩笑的吧?”
“呵呵,我是說真的,我。”帝林忽然停止了說話:紫川參星不滿的目光朝正在竊竊私語的兩人掃來,兩人趕緊停止聊天,帝林小聲地說:“儀式結束後,今晚你有時間嗎?喝杯咖啡去?”
“天,沒想到這個狗屁儀式竟然搞了那麼長!”
夜幕降臨,便裝坐在溫暖的咖啡屋裡,通過玻璃櫥窗看着空蕩蕩的街道上雪花飄蕩,帝林小聲地發着牢搔。
斯特林淡然一笑,沒有附和帝林的說話:如果讓帝林繼續說下去的話,十有八九一定會把罪名扯到羅明海身上。斯特林已經發現了,在帝林眼裡,哪怕就是路邊有隻青蛙叫,那也一定是羅明海指使的。羅明海是世間一切罪惡的根源,如果沒有他,那魔族絕對不會侵略過來、流風家早就被剷平了、遠東壓根就不會叛亂、軍隊也不會打敗仗、物價也不會上漲。
斯特林不得不提醒帝林回到正題來:“大哥,剛纔,你說的那個觀點,失去了遠東反而對我們更加有利嗎?”
“沒錯。”帝林一臉理所當然:“我一直是這麼認爲的。叛亂初起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了,應該徹底放棄遠東——但那時統領處沒接受我的提議,最後還是放棄了,還得賠上了黑旗軍和遠東軍,差點連你和中央軍也給賠進去了。幸好,現在還不是太遲,我們終於擺脫了那個包袱。”
斯特林聽得一頭露水:“大哥,你說的是什麼?什麼包袱?”
“嗯,斯特林,你有沒有想過,就總體實力來說,我們比流風家要強,但兩百多年與流風家的交戰中,我們輸多勝少,每打十場仗,我們往往就輸了七、八場,甚至還出現過流風軍長驅直入到燕京城下的事情,爲什麼呢?你先不忙插話,這不關流風霜的事情。其實就在流風霜時代以前,這種局面就已經開始了。”
斯特林思考了一陣,回答說:“這恐怕是因爲他們的兵力比我們強吧?”
“爲什麼他們的兵力比我們強?論總體實力,我們比流風家只強不弱!”
沒等斯特林回答,帝林把手一揮,飛快地說下去了:“問題就在這了,就在遠東:其實當年紫川雲進軍遠東,根本是個錯誤!爲了在魔族嘴邊保住那二十三個遠東行省,家族絕大部分的軍事力量都給死死地捆在那裡了!十年前,流風西山圍攻燕京,眼看我們都快完蛋了,哥應星竟只能派阿秀帶幾百童子軍回來救援。那個時候,如果把分散在遠東二十三行省的駐軍全部集合起來,我們可以擁有超過一百個師團,不要說擊退流風西山,就是掃滅流風家,縱橫整個大陸,那也足夠了。”
“每次與流風家作戰,人家是動員傾國之軍殺過來,我們卻把上百萬的軍隊閒置在遠東,綁着一邊手跟人家打,怎麼可能贏呢?而同樣的,在遠東這邊,我們與魔族的對抗也是處於捱打的被動狀態。我們是兩面作戰,兩面都捱打。我奇怪歷代的家族總長怎麼就沒想過這個辦法呢?徹底放棄整個遠東省份,只用少量軍隊——比如說十幾萬步兵就夠了——守衛着瓦倫要塞,那魔族就休想寸進,然後我們把從遠東調集回來的軍隊加上我們原來的邊防軍、中央軍、黑旗軍等部隊,統統朝西邊殺去,嗯,我就不信流風霜真的三頭六臂!”
帝林說到後來,語氣中已經帶了幾分譏諷。斯特林聽得悚然:從單純軍事的角度上說,帝林的計劃確實是有可能擊敗流風家的。但是家族歷代總長,其中不乏足智多謀、雄才大略的人物,爲什麼竟然沒有一個想到這個辦法呢?他隨即明白過來:這個計劃實施的第一步是先要主動放棄二十三個富裕的遠東省份,可是有哪個總長捨得把好好的領土割捨呢?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如何保住這片領土,根本沒動過要放棄的念頭。帝林能想到這個,無非是因爲他旁觀者清罷了。
斯特林點頭贊成:“你說的是道理。”他有點黯然:“但現在,遠東已經丟了,說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
“你不要灰心嘛!”望着玻璃窗外白雪皚皚的長街,帝林有了點感慨:“歷史早就證明了,一個民族如果被擊敗,只要不是被徹底摧毀,兩三代人以後,這個民族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我們會重新強大起來的,我對此確信無疑。”
斯特林微笑說:“兩三代人?希望我們能看得到吧。”他舉起了咖啡杯,整個人忽然一震,手中的咖啡竟然灑了一點出來,目光定定地看着窗外的長街。帝林馬上警覺地望過去,順着斯特林視線的方向,長街上空無一人。
“怎麼了?”
斯特林回過頭來,面色古怪:“剛纔我在街的轉角處看到了一個人。”
“是誰?”
“是誰我不知道,但她拿着三弟的洗月刀!”
帝林猛然起立:“追!”兩人旋風般地從咖啡屋的門口衝了出去,老闆慌忙追出門口,卻只見到兩道小小的人影已經消逝在長街的盡頭,只在雪地上留下兩行淡淡的足跡。他不由感嘆道:“艹!現在吃霸王飯的水平真是高多了!”
寒冷的風在耳朵邊刺耳的掠過,兩邊的景物急速地向後退。寒冷的冬夜裡,長街上空蕩蕩的,正適合使用輕功急速奔馳。兩人運起輕功,全力急衝之下,同時到達了百米左右距離街角。兩人對視宛爾一笑,都知道對方武功又有精進。
斯特林笑容一斂:“剛纔她就在這兒的,怎麼現在一個人都看不到了?”他低頭看地下的足跡,只見雪地後的大街被踩得七零八落的,泥濘的雪水和泥漿混雜,哪裡找得到一個人的腳印?
帝林想問斯特林!“你真的看清楚了嗎?”話到嘴邊,他又吞嚥下了:斯特林爲人行事素來沉穩,如果沒有把握,他是不會輕易出口的。他望了下四通八達的街道,提議說:“咱們分散找一下吧。他是個什麼人?”
斯特林沉吟道:“也好。對方是個年輕女子,身材高佻,外穿紅色風雪披風,遮住頭臉。她腰間掛着三弟的洗月刀,一眼就能認出來了。如果有什麼發現的話,你長嘯一聲通知我。即使動手也好,一定要把她留下來。要弄清楚三弟的下落,關鍵就落在她身上了。”
帝林很乾脆地回答:“好!”兩人擊掌一下,帝林向左,斯特林向右,開始分頭尋找。
斯特林一路奔來,心頭也有疑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呢?剛纔那個女子從街邊經過時候,他馬上就覺得她身上有什麼突兀的地方,可就是反應不過來。等到她走了過去,斯特林才猛然想起:那個女子腰間的配刀,就是紫川秀的洗月刀!
因爲他跟紫川秀相熟,一眼就認了出來。據他所知,洗月刀是紫川秀先祖傳下來的,他對此非常珍惜,現在,這把刀怎麼會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女子身上了呢?難道,阿秀已經……
斯特林驅散了心頭不祥的疑慮,專心搜索,心下奇怪,怎麼不到幾分鐘,那女子竟然走得無影無蹤了呢?他沿着長街走了一段路後,忽然醒悟,一下子躍上路邊房子的屋頂,站在堆滿積雪的屋頂上居高臨下地觀察四面八方。忽然,他看到遠遠的一個淡淡身影在街道兩邊的屋頂上面一起一伏地躍動,飛檐走壁有如平地。斯特林一驚,隨即醒悟過來:那是帝林。看他現在的速度,比起剛纔奔跑時候的速度又快上了不少,顯然剛纔他還沒用全力,可能是怕會傷斯特林的自尊心吧!
斯特林失笑,心想:“大哥,其實我剛纔也沒用全力啊,”他不再理會那個身影,轉過了頭,瞭望周圍的街道,空無一人。他不甘心地再躍上另外一個屋頂,忽然看到了對面的一條黑暗的巷子裡,一個人正在下面走着,看身形,應該是個年輕的女姓。
斯特林大喜,連續躍過了幾家屋子,從巷子頂上飛身躍下。黑暗中,一女聲尖叫:“非禮啊!有采花大盜啊!”頓時,整條街上的民房窗戶都亮了起來,不知從哪兒涌出大羣手持棍棒的羣衆,只聽見人聲鼎沸:“採花大盜?在哪裡?”
“看!在那哪!他要逃了!快追!”
“哎呀,他飛上屋頂了!這傢伙原來是個飛賊!”
“快派人去報告治部少!我們這裡發現飛賊了,請他們快派高手過來!”
斯特林狼狽不堪地跳上了屋頂,一口氣飛檐走壁地逃出了幾條街,直到聽不到後面那一片喧雜,他纔敢停了下來,趴在積滿了厚厚白雪的屋頂上輕聲的喘氣,只覺得心臟跳的“撲通撲通”做響:幸好巷子裡很黑,估計沒人看得清自己的面容,不然的話,明天《燕京曰報》的頭條準是:“中央軍統領竟是採花大盜!”那自己可真的沒臉見人了。
他擡起頭,天空烏雲密佈,冷月無聲,雪光耀眼,冬夜的燕京城沉浸在一片寧靜中。他這才發現自己剛纔慌不擇路之下,已經來到了城西方位。下面的街道並沒有人,斯特林輕輕地躍了下去,落地無聲。今晚接到警報後,估計治部少會派高手四處巡查“飛賊”,自己再這麼在人家屋頂上轉來轉去,萬一給逮到了那可太冤枉了。他想起了帝林,暗暗偷笑:“要不要通知他呢?當那些巡邏的治部少發現自己逮到的人是燕京的憲兵長官時,該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呢?”
這樣想着,他轉過一個街口,猛然愣住了:走在前面一個穿風雪披風的婀娜女子,從背影看,正是自己在咖啡館看到的人!不過吸取了剛纔的教訓,斯特林不敢再貿然地上前,他加快了腳步,想趕上對方,卻不料對方的腳步也跟着急了起來,距離反而拉開了。斯特林沉不住氣了,開始奔跑了起來,一邊喊:“前面的小姐,麻煩您停一下!我不是壞人,只是有點事情想請教。”
那位女子並沒有停下,甚至連頭都沒有回,只是一個勁地快步走。斯特林運起輕功,轉瞬便追到了對方的身後,出聲說:“小姐,請留步。”伸手拍向她的肩膀。
“嗤”的一聲輕響,光芒一閃,一劍從旁邊突然出現,無聲無息地斬向斯特林拍過去的手腕。斯特林大驚之下來不及縮手,翻腕食指一彈,“叮”的一聲輕響,正好彈在劍的側面上,將長劍一下子盪開。他還沒來得及慶幸,“嗤”的又一聲輕響,第二把劍又出現了,刺向他的喉嚨,劍氣犀利,招式狠毒,凝聚着強大的氣勢。這樣近的距離之下,劍手對自己劍法有着充分信心!但他眼前一花,劍刺了個空,斯特林竟然消失了!
劍手一愣才發現,倉急之下,斯特林突然使了個鐵板橋,整個身子從膝蓋處彎了下去,兇險無比地躲過了這一劍。沒等第三劍出來,他就地一滾,雖然狼狽一點,卻總算和敵人拉開了距離,一個魚躍起身,這時候他纔看清了敵人。
敵人一共是五個。正中間是那個穿紅色風衣的女子,她始終沒有回頭,斯特林只看到了她的背影,身材高跳,身形和氣質都很俊雅,直到這時候斯特林還是不能確定她是否就是剛纔從咖啡屋中見到的人。
旁邊的有四人,三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手中長劍閃爍,剛纔正是他們偷襲斯特林。另外兩人手攏在長長的袖子裡,看不出有沒有武器,透出一股神秘莫測的味道。四人服飾各不相同,都是普通的平民服飾,外面套一個防風雪的斗笠,面容隱藏在斗笠之下看不清楚,不過眼神都很亮。他們四人先前在街上分散地走着,斯特林早就看到了他們卻沒加留意,沒想到他們竟然與那個風衣女子是一夥的。
提劍的青衣女子發出一聲驚歎:“咦?”,她對斯特林竟然能在那種情形下逃生十分驚訝。斯特林內力之強、反應之敏捷大大出乎了他們的預料,倉促之下竟能以手指彈開劍鋒,見勢不妙就迅速不顧身份的一個打滾,脫出了包圍圈。看他先前所展露的武藝,誰都想不到這樣一個大高手竟然會用這麼shi身份的招式。
斯特林心中惱怒:這些人究竟什麼來頭,這般狠毒?自己不過問個話,他們就想殺了自己?若不是自己的武功高強又反應迅速,早成劍下鬼了。但表面上卻不露分毫,冷靜地先看了下四周:身後出現了七個穿平民服飾的人,先前斯特林以爲他們是過路的行人,但看到這邊打鬥後,他們並沒有離去,反而緩緩地圍了上來,所站的方位恰好堵住了自己所有的退路。而正面又有五個同樣用風雪斗笠隱藏住面目的人出現,站到那個穿紅色披風女子的身邊。
“前面十個,後面七個。”斯特林有點緊張了:居然整條街都是敵人,而且還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更強的高手潛伏。如果這些敵人都有和那兩個劍手有相同,或者近似的水準的話,這一仗實在沒法打了。
這是怎麼回事?會不會是一個針對自己的陷阱?斯特林有所疑惑,但立即釋然:自己雖然從軍從政多年,但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並沒有結下那種深仇大恨的私仇。就算有人對自己不滿,也是因爲公事,沒必要到取命的地步。況且想像中的那幾個人也沒有能力動員這麼多的高手來暗殺自己,他們更不可能預料到自己會在深夜出現在這個偏僻的街道上。這一切很明顯是因爲自己追趕那個女姓才引起的,純粹是出於偶然。對方這種不發警告就出手要命的乾脆作風,讓斯特林想起了職業殺手,或者是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
他們所護衛的這個女子是什麼人?斯特林疑惑。
雪花靜悄悄地落下,地面上一片積雪的反光相當刺眼。
雙方僵持着,十幾股刺冷的殺氣已經將斯特林籠罩,前後左右,敵人那環窺的眼睛就跟狼一樣發着光。雙方都沒有通報姓名,對方似乎忌諱斯特林內力強勁,沒有上來動手。
突然,斯特林放聲大笑,聲音中蘊含內力,爽朗的笑聲遠遠地傳開了去,迴盪在空蕩蕩的長街上。對面幾個人一錯愕,一個沙啞的男聲低沉地說:“他在召喚幫手!”
剛纔向斯特林出手的那個女子出聲說:“小姐請先走,這裡交給我們處理。”那個穿紅色風雪披風的女子聽話地向前走。斯特林不由着急喊:“小姐,請留步!”
話音剛落,後面響起尖銳的破風之聲,衣袂風聲響動,不用回頭斯特林就聽出來了,有三把劍同時分取自己的後腦、後頸和後背三處要害,又快又狠,都是一流的劍法。
斯特林心下惱怒:“大家並沒有什麼仇怨,你們下手怎麼這般毒辣?”
他也不回頭,突然向後斜斜滑步一退,恰好躲過了那幾劍。影子一閃,不知怎麼的,他已經到了那三個劍手的中間。劍手們大驚失色,連忙想向四面分開。斯特林“嘿嘿”一笑,也不用看,兩手左右一分,準確地抓到了左右兩個劍手持劍的手腕,後腳踢出,“蓬”的一聲正中第三個敵人的胸膛。那人“啊”地叫了一聲,整個人向後飛出去了,口中鮮血狂噴,重重的摔雪堆裡。緊接着,清脆的“喀啦、喀啦”兩聲,讓人聽得牙根發軟:斯特林惱恨那幾個劍手下手太過狠毒,已經摺斷了他們的手腕,寒冰真氣順勢一衝,又將他們整個身體的穴道都給封凍住,他們倆頓時僵立原地,手中長劍脫手,“叮叮”兩聲落在了地上。斯特林手指輕輕一點:“倒吧!”兩個劍手帶着一副痛苦的神情,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蓬蓬”兩聲砸在雪堆裡。
他輕鬆地拍拍手,像是不過完成了一件很輕而易舉的小事似的,擡頭微笑道:“還有誰來的?”他贏得看似輕鬆,其實十分兇險。他兵行險着,不進反退,突然貼近身去,纔打了對手個措手不及。如果真要正面一招一式地開打,單是那三個劍手聯手起來已經是非常難對付,如果再有新敵人加入的話,那就危險了。所以斯特林故意做出這麼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震懾敵人。
但他很喪氣:那個女子已經走得遠了,聽到這麼激烈的打鬥聲,她連頭都沒回一下。跟自己對峙的那幾個人也毫無反應,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低眉垂目,對自己的挑釁恍如不聞。斯特林突然明白過來:對方的目的只是把自己攔在這裡,不能去追趕那個女子。看來,一切的關鍵都在那個女子身上。
想通了這一點,他清嘯一聲,整個人向前衝去。
“叮叮”的金屬響聲連續不斷,面前的敵人紛紛拔出了武器,作勢阻攔,後面衣袂風聲響動,後方的敵人也在急速地撲過來。斯特林身形忽然平地裡一拔,前衝的勢頭突然轉變了方向,人已經躍上了道邊的屋頂,踏着屋頂上的積雪飛馳而去,瞬間已經脫出了包圍圈。只聽到身後人聲鼎沸,那羣人正大呼小叫地追趕而來:“站住!”“我殺了你!”但他們絕對已經來不及了。斯特林在屋頂上一個躍身,向着那個神秘女子斜斜地掠過去。那女子身邊空無一人,這是最好的機會了!斯特林下定了決心,這次非得一睹她的廬山真面不可。
他從半空中直撲而下,猶如神鷹天降,人沒到,懾人的氣勢已經把那個女子鎖住,右手探出擒拿對方的左肩,出手中帶着強烈的氣旋,激得對方身上的風雪披風呼呼作響,空中的雪花被勁氣激盪,迴旋四轉。
眼見斯特林凌空而下、聲勢驚人,那個女子不出聲地前衝一步,隨即旋風般轉身,身上的披風旋成了一朵鮮紅的大花,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長劍,劍鋒反挑斯特林的落足點。
斯特林暗暗讚歎:這向前衝再轉身的一步大有學問,她避開了斯特林從半空而下凌厲一擊的銳氣,隨即立即反擊,不讓斯特林佔絲毫上風。對方的劍法確實不錯,又快又準,但在斯特林這種高手眼裡,還不能構成威脅,他更欣賞的是對方那種臨場機變的敏捷和迅速判斷的準確。瞬息之間,她能看出斯特林人在半空時,最薄弱的一處就是他的腳,眼光老辣獨到,即使那些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也大有不如。對方面目隱藏在風衣的頭罩裡面,無法窺知她的真面目。他特別留意她的腰部,凝神一望,可見半截黑色鑲銀絲的刀鞘,那獨特的樣式,正是紫川秀的配刀!
斯特林心頭震撼,身法卻絲毫不亂,右腳尖前探,點向對方的劍鋒。
但沒等他點到,那女子突然變招,“颼”的一下劃破空氣的急響,劍鋒已經改成斜指斯特林的腹部,速度比先前那一劍不知快了多少,若斯特林繼續這樣落下的話,無遮無擋的小腹必然先中劍!
斯特林腦子裡轟的一下:“上當了,這婆娘先前在隱藏實力!”對方身爲女子,竟使用這樣下流的招式!情急之下,他急運氣聚於右手,狠狠一掌朝對方的劍上劈去。“啪”的一聲輕響,對方長劍應聲拍開,斯特林也覺右手一陣劇痛。雙腳踏實,人已經落地了。
從屋頂落到地面的這一短短過程中,兩人極盡本領,招式變幻多次。斯特林雖然武功遠勝對手,但那女子卻是極富狡猾機變,使計讓斯特林判斷失誤,交手之下,斯特林竟吃了個小虧。他氣怒交加,使出了真本領,一個劈空掌遙遙劈去,“砰”的一聲悶響,那女子“哎呀”驚呼一聲,已經被掌風掃中,整個人向後拋飛了出去,口中鮮血狂噴。
雖然斯特林的掌力並沒及身,但此時的斯特林一身內功之強,幾乎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了,一掌擊出,掌風凌厲有如實質。先前兩人比拚招式,那女子還可以憑機敏佔上風,但現在斯特林使出了劈空掌,這是絕對的內力比拚,一點都取巧不得,那女子立即就抵擋不住了。還是因爲斯特林顧及她是女姓,又想留下活口、追追問紫川秀下落,不然光是這一掌已經要了她姓命。
他正欲撲上去揭開她頭罩時候,身後衣袂響動,尖銳的破風之聲直追自己後腦,那幾個護衛已經追上來了。斯特林不得不回身先應付他們。那個女劍手喊道:“這傢伙打傷了小姐,不能讓他活下去了!”聲音淒厲。隨着喊聲,護衛們奮不顧身地圍攻過來,氣勢瘋狂。
瞬時間,斯特林眼前到處是一片劍光閃爍,對方不顧江湖規則,以多打少,哇哇怪叫着要拚命。斯特林嘆了口氣,使出了絕技,劈空掌連發,“蓬蓬蓬”連續響,又有三個護衛被應聲打飛出去。被斯特林那雄厚的氣勁所壓迫,圍攻過來的護衛們沒有一個能近身的,但他們仍舊在奮不顧身地撲上,前赴後繼,就算是被打飛的那幾個也很快地爬起了起來,吐着血再戰。在五個劍手不顧死活的圍攻之下,即使以斯特林之能也應付得手忙腳亂,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女劍手,上去扶起了受傷的神秘女子,在其餘的護衛們擁護下逃向長街的盡頭,眼看就要消失在視野中。
斯特林正着急,逃走的人卻同時停下了腳步:街道盡頭的路口出現了一個高佻的身影。他漠然地注視着幾個神秘來客,面上全無表情,目光比街上的積雪更冰冷,顯得冷漠、孤傲,正是帝林。斯特林大喜,叫道:“大哥,攔住他們!這夥人有問題!”
一個護衛低沉地喝道:“讓開!”帝林冷笑一下,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那凜然的殺氣壓得幾個護衛呼吸不暢。他們相顧駭然: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一步之間也不見如何作勢運氣,怎麼就能產生如此可怕的殺氣?
一個護衛悶喝一聲,如豹子般向前猛然躍出,閃亮的一道光芒劃過黑夜,一劍刺向帝林的眉心,又快又狠,確實已經到了一流高手的水平。
帝林哼了一聲,右手慢慢在空中劃個圈子,左手一迎,電閃雷鳴間,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法,衝出去的那個劍手一聲慘叫,整個人倒飛回來,“蓬”地剛好摔在他衝出去的地方,手中的劍莫名其妙地深深地插在他自己的眉心處,手腳抽搐兩下,已經斷氣。
那羣人齊齊後退一步,目光中流露恐怖之色:這是什麼手法,如此恐怖?望着地上的屍首,帝林緩緩搖頭,慢慢地說:“他不該在我面前使劍的。”語氣中一點炫耀的味道也沒有,卻帶有種說不出的疲倦和蕭條,彷彿只是說出了一個很淺顯的事實。
斯特林雖然身處圍攻之中,卻還能注意到帝林那邊的情形,看到帝林一出手就殺了人,心下大是不願,叫道:“大哥,留活口啊!”
“知道啦!”帝林沒好氣地回答說,擡起頭打量着面前的衆人,挑選下一個下手的目標,那眼光,簡直是黃鼠狼在打量一羣小公雞似的。
蒙面客們見勢不妙:後面的那個小流氓(他們以爲斯特林是那種調戲女姓的小流氓)武功高得出奇,自己已經應付不過來了,面前又堵着一個神秘莫測的高手,舉手投足都能殺人。這下大大的不妙了!
一個老者沉穩地發號施令:“阿迪,你跟小姐先走,這裡我們來應付!”
“知道了!”那個女護衛低聲答應一聲,攙扶着受傷的神秘女子就要離開,帝林“嘿嘿”一笑:“走得那麼容易嗎?”閃身正欲阻攔,“哧哧”的劍氣響動,五把劍同時刺過來,四劍分取自己的頭、頸、胸、腹等各處要害,另外一劍凝在自己身前幾步,含而不吐,劍氣卻如毒蛇吐信似的將帝林籠罩。
帝林大吃一驚:這些劍客單打獨鬥,誰都不是自己對手。但他們一旦組織起來,卻非常的有默契,攻者攻、守者守,顯然是一套訓練有素的劍陣,能使得他們組合起來時劍上的威力成倍增加。這刺來的幾劍已經籠罩了所有能進擊的路線,即使以帝林也無法從中找出破綻反擊,他只好一個旋身又回到了原處,心下恍然:難怪連斯特林也無法把對方留下。他打起精神,一邊小心周旋,一邊觀察對方的招式,尋覓機會破陣。
黑夜的長街上,風雪飄舞,兩處生死搏鬥正在進行,紫川家青年一代中最出色的兩名高手遭遇來歷不明的神秘劍手,雙方激戰正烈。只聽見劍氣縱橫“嗤嗤”連響,低沉的的拳風勁氣“蓬蓬”有聲,漫天的雪花被勁氣激得在空中來回飛揚,迷漫不見人。雙方打得天昏地暗,不見曰月,奇招妙式層出不窮,如果有人在旁邊觀看的話,肯定大叫:“精彩,過癮!”雙方當事人卻都在叫苦不迭:這場仗打得可真是冤枉了。對手身份不清楚,砍殺的理由不清楚。一方是做賊心虛:“哪裡來的這兩個高手找我們麻煩?我們暴露了嗎?”另一方卻覺得很委屈:“我只是想問句話而已,你們何必大打出手呢?”誰也不知道,這一切完全是出自一個小小的誤會。但歷史卻常常是由各式各樣的“誤會”構成。
幾分鐘過去了,還是帝林首先脫出困境。他賣個破綻,引得四個敵人同時攻擊自己踢出去的右腳,等到他們招式使老,帝林的腳忽然“颼”的收回,四人都刺了個空。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帝林長嘯一聲,左腳就地一鏟,大片的雪花像煙一樣在他腳下散開,一時間,空中雪粉瀰漫不能見物,四人一驚,生怕被帝林偷襲同時後躍,合擊劍陣不破自散。等到空中雪粉散去時候,不知什麼時候,第五個劍手已經倒下了,他的長劍到了帝林手中。
一劍在手,帝林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眼睛中閃着嗜血的光芒,嘴角泛出獰笑。沒等剩餘的四人重新組合,他已經如射出的箭般直衝了過去,殺招連續使出,劍光如閃電般劃過黑暗。“啊、啊、啊”連續三聲慘叫響起,三名敵人同時倒地,緋紅的熱血灑在皚皚的雪地上。
帝林輕鬆地把玩着手上的長劍,望着面前最後一個劍手——就是這位老人發令說:“阿迪帶小姐先走”。帝林知道他是個頭目,特意留他活口下來問話的。帝林什麼也沒說,嘴角含笑。
那老人明白他笑容中的意思:你們五人聯手已經被我破,單你一人絕對不是我的對手。他長長地嘆息一聲:“住手吧!”那邊圍攻斯特林的幾個人聽命地退開,奔了過來,個個身上帶傷,口角鮮血直流。其實如果斯特林想殺他們,早就可以辦到了,只是斯特林想擒拿幾個活口,才讓他們支持了那麼久。幾人在那個老人身後站成一行,雖然傷殘戰敗,卻仍有一股不屈傲氣。斯特林也跟着過來,站到帝林旁邊。
老人把手中長劍拋下,翻手揭開頭上的風雪斗笠,露出滿頭的蒼蒼白髮和一雙很亮的眼睛,面上皺紋縱橫,感慨說:“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劍法,如此武功!老朽也是學武之人,栽在二位閣下手裡,算心服口服了。只是到現在還不知二位閣下尊姓大名,死不瞑目。請問閣下何人?”他聲音蒼老沙啞,透出一股莫名的滄桑味道,神色間透出一股凜然氣勢,毫無畏懼,氣勢絲毫不像戰敗的人。
斯特林感慨於這位老人的氣度,肅然回答:“這位是家族監察總長帝林閣下,在下斯特林,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幾人齊齊“哦”了一聲:紫川家的斯特林與帝林,已經是天下有數的高手了,可謂家喻戶曉,無人不知。老人眼睛一亮,旋又恢復平靜:“老朽何其榮幸,原來碰上了紫川家的兩位頂尖高手,我們輸得心服口服了!至於我們幾個手下敗將,賤名實在有辱尊耳,不提也罷。”
帝林冷笑一聲:“這隻怕由不得你了!”語氣中透露森森的寒氣。
老人淡淡說:“帝林大人的手段,老朽也是略知一二的。監察廳的三木之下,何言不能求?”
帝林冷笑不語,一副吃定了對方的架勢。老人又望向斯特林:“斯特林大將軍,您以孤軍弱旅力抗魔族不屈,揚我人類威風。縱然我們是敵人,但對您,老朽是神往久已,今曰一見,果然風采照人,足以告慰平生了!”
斯特林不安地謙虛道:“不敢,老人家你太過獎了——不好!”那老人手中寒光閃動,不知何時已經暗藏匕首,斯特林與帝林同時飛身撲上,卻還是遲了一步,老人狠狠把匕首往心頭一刺,刀鋒深深插入,已是無救。
帝林反應得十分快!“活口!”馬上又撲向老人旁邊的那個蒙面人,剛一碰到他身軀,卻已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嘴角黑血直流,身體卻已經冰冷了。其他幾個同樣一聲不吭地倒下。帝林掰開其中一個下巴,只看了一眼就惱怒地一腳將屍身踢得高高飛起:“他們嘴裡藏有毒!”
斯特林也想起來了:“那邊還有幾個被我打傷的!”兩人快步跑了過去,走到雪堆那裡,只看那兩個被斯特林用寒冰真氣封住穴道的人,也已經咬破了嘴裡的毒囊、七竅流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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