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秀不由看看他,這位殺人無數的將軍這般赤裸裸地表露出對死亡的恐懼,這證明了殘暴與勇氣根本是兩回事。他想起了死於魯帝手上的方勁統領。一個站着死,一個跪着生,同樣是統領大軍的將軍,二者的人品高下直有天地之壤。月亮灣戰役真是歷史開的一個大玩笑,高貴的勇士敗給了卑劣的懦夫。
魯帝如此坦白,倒讓加郎無話可罵了。他看見旁邊戴着面具的紫川秀,又是一口濃痰:“遠東狗,你看什麼!”紫川秀一側身躲過了。
幾個衛兵同時厲喝:“放肆!敢對光明王殿下無禮!”
加郎微微驚訝,臉上肌肉抽搐着,破口大罵:“狗屁光明王,不過叛黨逆賊而已,也敢妄稱殿下!遲早死無葬身!”
紫川秀笑吟吟的,一點不生氣。他一擺手,幾個士兵合力將加郎掀翻在地,他掙扎着嘶叫:“魯帝你勾結外人叛變神族,你不得好死!——還有你們,遠東的賤民們,等着看吧,陛下會把你們殺得一個不剩的——”
“殿下,在他懷裡口袋找到了這個!”衛兵呈上了一方摺疊得很整齊的方錦,魯帝失聲叫道:“這是陛下的聖旨!”
紫川秀白了他一眼,魯帝自知失言,連打自己耳光。紫川秀不理他,抖開了聖旨。他的魔族語說得很好,但對魔族文字掌握得就很一般了,這方錦布上有很多文字都不懂,但他又不想把這個給魯帝和投誠的魔族軍官看,模模糊糊只懂個大概:魔神皇已經知悉了遠東的叛亂,魯帝欺君瞞上,神皇下令擒拿他與及同黨,加納總督羅斯公爵將接管魯帝的軍隊,並負責剿滅叛亂事宜,西南大將負責配合——紫川秀隨口問:“西南大將是誰?”
魯帝回答是凌步虛,並解釋說這是因爲他統帥西南大營。
最令紫川秀不安的是聖旨中最後一句話:“本旨一式兩份,由加納總督負責傳達並執行,抄送西南大營。”也就是說,凌步虛也將接到一份同樣的聖旨?在接到魔神皇的命令後,他將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告訴我,羅斯派誰去西南大營傳令?走的是哪條路?”
“遠東狗,你們休想從我口中得到任何情報!你看錯人了!光明王,不是所有的神族都象這條狗這麼沒種的,今天,讓你見識下真正的王國將軍!”
“王國將軍嗎?失敬了。”紫川秀笑笑,就在笑容在臉上綻開的那一瞬間,他的出手迅疾如電,刀光一閃,鮮血飛濺,魔族將軍已人頭落地,面上卻仍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象是在驚訝:“好快的刀!”
面無表情地看着滾落塵埃的頭顱,紫川秀髮了好一陣呆,慢吞吞地說:“找根竹竿,把這個腦袋掛到城頭上給攻城的魔族軍看看。”
紫川秀把收拾戰場的任務交給魯帝,帶着衛隊回到了城頭。城下,魔族的攻勢已經停止了,大軍開始撤退。滾滾塵土中,一路路的兵馬相互交替掩護着,潮水般後退。那海一般的盔甲和旗幟逐漸遠去。各處的守軍都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人人如釋重負。
東城頭的指揮官德昆向紫川秀報告:“殿下,真是奇怪了!照您的吩咐,俺們把那個頭顱往城上一掛,魔族崽子那邊立即就搔動起來了,然後,他們很快就撤了!”
紫川秀笑笑,沒有答話。羅斯不是笨蛋,看到加郎的人頭,他立即就明白裡應外合的計劃失敗了。這時候再繼續進攻已經毫無意義了,他當然得撤。
從東城頭出發,沿着橢圓形的城牆防禦,紫川秀巡視了東、南、北三個城門和各處重點地段,各處都是傷亡慘重。陣地上呈現一副極悽慘、殘酷的景象。在那箭臺,城垛,臺階,木製的欄杆上,城壁的缺口,凡是目光所及,處處躺着聯軍士兵與魔族的屍體,光是他看到的數目就上千了。士兵們象是鋪在城道上的石板似的,個挨個躺在地上。許多死者都是糾纏在一起的,一直到死,他們還互相掐着對方的脖子、用牙齒咬、扯頭髮、摳眼睛、捅刀子,同歸於盡。幾個秀字營士兵倒在木欄杆上,象在觀察着城下的敵人,屍體都不知中了多少箭,給射得稀爛簡直不誠仁樣了,還是斜斜地掛在那木製的欄杆上,屍體呈現千奇百怪的姿勢。到處是觸鼻的血腥,窒息得人都喘不過氣來。
稀稀落落幾個人圍着一面旗,就標誌着一箇中隊的防地,某些部隊只剩了指揮官和一個軍號手;防守南城門地段的秀字營分隊只剩下八十五個人,而三個鐘頭前,他們還有五百多人。在另外一處,在魔族兵強打出來的城牆缺口處,三百多名秀字營戰士布誠仁牆,阻擋一萬魔族步兵近一個鐘頭,直到城牆被修復,阻擊的人類戰士全部在那送了命。秀字營二隊的指揮官杜克戰死,他被魔族刺槍手捅了五個大窟窿,血肉模糊。出身布盧村的半獸人頭領德明戰死,身中百箭。北城門曾一度失守,後又被奪回,守衛此地的所有軍官都戰死了。第六團和第七團都被打殘了,秀字營一隊和二隊幾乎全滅。
紫川秀巡視各處,心旌搖搖。自從秀字營建立以來,還不曾有過這麼慘重的傷亡。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這是自己的菁華部隊,是那些最忠誠於自己的勇敢戰士,如今伏屍處處,傷亡怠盡。這都是聯軍創建之初就跟隨自己的子弟兵,是整個遠東聯軍的菁華。自己曾經許諾給他們榮華富貴,許諾給他們自由和讀力,但最後,帶給他們的卻只有死亡。
站在城頭眺望遠方,江山如畫,殘陽如血。城郊外一片鋪天蓋地的魔族屍骸,血水將整個土地都浸泡得發軟了,斷槍殘旗,夕陽下,大羣的烏鴉興奮地上下飛舞,刺耳的鼓譟不絕於耳。
紫川秀十分迷茫,一將功成萬骨枯。爭霸天下的道路是如此艱辛,要達到遠東的解放,還要經歷多少場這樣的苦戰?遠東人爲了自己故土的解放,自己卻究竟是爲了什麼呢?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六曰,魔族王國的第九軍團對特蘭要塞發動了進攻——規模巨大卻成效不大,勇敢的魔族將士用屍首填平了特蘭要塞前縱深的護城河。在中午約十二點的時候,魔族司令羅斯公爵下令停止進攻。其實大半的作戰部隊早就自行撤了下來。軍官們辯解說:“單憑血肉之軀和勇氣是無法對付二十米高的城牆的。”而第一線的魔族士兵說得更是一針見血:“幹!那根本是送死!” 哪怕執法隊用刀子砍、用鞭子抽他們也不肯再向前衝了,有些部隊甚至對督戰部隊動起手來。
羅斯公爵爲此大傷腦筋。遠東叛軍來得太快了!前一天還得到報告說叛軍在幾百裡外,一夜之間他們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奪取了特蘭,如此駭人的神出鬼沒,如此頑強的抵抗,自己實在低估了那個自稱光明王的叛軍首領!
事實已經非常明顯地擺在面前了:想拿下特蘭要塞,必須要先摧毀那堅固得可怕的城牆,這需要大量的投石車、衝擊車,需要能壓制城頭的弩箭塔、需要搭起高臺、挖掘壕溝來貼近城牆,而裝備要從國內運來,或者就地製造,都需要時間。但自己立下了軍令狀,要在一個月之內把魯帝帶到神皇面前,從時間上看,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烈曰炎炎,經過了一個上午的暴曬,指揮帳裡熱得跟蒸籠似的,而羅斯感覺自己就象那蒸籠裡的蝦子。他在營帳中快步地走來走去,眉心的皺紋深深地疊起。他痛罵着自己的愚蠢,竟然接下了這麼棘手的任務!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曰子,而神皇的笑容比那陽光更明媚,他撫mo那隻最心愛的純黑獵鷹,談笑風生。自己起初還有點拘謹,但後來就完全放鬆下來了。
“最近一段時間,朕可能要離開神堡幾天。加納啊,你是王國的重臣,可要多擔當點。卡頓和阿雲他們都還太嫩,你要多指點他們。”
“是,微臣不敢。”被陛下賦予重託,羅斯渾身骨頭都輕了幾兩。他隨口問:“不知陛下欲往何處?”
神皇擡頭,目光在羅斯面上微微一凝,那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羅斯這才發現犯了大忌,急忙下跪:“微臣罪該萬死!微臣絕非有心探究,只是陛下身爲王國至尊,萬民所望,身份尊貴,不宜輕離神堡,以免人心動盪啊!”
“哈哈!”神皇笑得很歡愉:“加納卿快請起,不必惶恐。事情其實也不大:新佔領的遠東區出了點小問題,魯帝這廝,平時牛皮倒是吹得轟轟響,辦事卻無能,竟然鎮壓不下來,還欺騙朕!朕決定要辦了他,抄他家,隨便懲治遠東的亂民。其實,這事卡頓、小云還有葉爾馬他們幾個都搶着要去,但——”
神皇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他們幾個辦事,朕實在不敢放心。”
當時自己究竟是着了什麼迷?困坐在帳篷中看着青色的要塞發呆,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羅斯直想哭。一聽到可以抄魯帝的家,自己就渾身發熱:魯帝擔任遠東總督數年,搜刮民脂民膏手段之狠辣在整個王國都出了名,他的家產肯定相當可觀,這可是件大有油水的差使!而且根據傳統,被派往外省查辦的欽差歷來都會繼承被查辦者的職位,遠東有二十三個行省,可比土地貧濯的加納地區富裕百倍,被派駐到那裡去,不單是自己,整個韃塔族都會跟着受益的。
神皇剛說完,自己馬上就開口了,說願爲陛下分憂,這點小事哪裡用陛下親自去,太擡舉魯帝那廝了!他願領着本族兵馬前往遠東捉拿魯帝,懲辦亂黨,包準辦得讓陛下滿意。
神皇猶豫,說:“卿的才幹我是放心的,但愛卿年事已高,軍旅干戈不比尋常差使——”
沒等陛下說完,自己就拍着胸膛打包票:“微臣還不老!保證一個月之內將魯帝鎖拿到陛下面前!至於遠東的叛賊們,哼哼,兩個之內包準將他們殺得乾乾淨淨!辦不到的話,微臣自己抹了脖子去!”
“愛卿真的要去?”神皇還是在微笑,目光卻鋒利如刀。
那時候,自己應該有警覺的了——可惜那時候根本就是昏了頭,一口咬定:“要去!要去!”
“好吧,既然愛卿戰意如此堅決,朕就準卿所請。至於期限,就按照愛卿所說的。另外,朕會派人通知西南大將,配合愛卿的行動。自然,一切行動以愛卿爲主。”
自己千感萬謝,接着神皇就頒發了欽差使節和鎖拿魯帝的聖旨給自己——坐在營帳中慢慢回憶當時的情形,羅斯的眼皮突然一跳,他發現不對了:神皇當場頒發了欽差使節和聖旨,那,寫有自己名字的欽差使節和聖旨都是早已準備好的了?就是說,神皇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派自己過去了?
羅斯站起身來在帳篷裡來回踱步,眉頭不安地皺成一團。作爲韃塔族的首領,他決非無能之輩,只是因爲利慾薰心而昏了頭腦,但冷靜下來以後,幾十年在權力圈明爭暗鬥鍛煉出來的經驗終於發揮了作用,他隱約聞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很明顯,自己上當了!
神皇爲什麼要算計自己呢?他隱約想到了可能,握着白玉權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爵爺,有緊急軍情稟報!”警衛在營帳外急切地叫喚,卻不敢進來。
思路被打斷的加納壓抑着怒火,吼道:“進來說話!”
衛兵慌慌張張地進來了:“稟告爵爺,前方遊哨送來緊急軍情:在特蘭西南的叢林中發現了不明身份的步兵部隊,正向我們逼近中!”
“爵爺,我軍的左翼出現了來路不明的半獸人部隊,數目不詳,但規模極其龐大!”
“爵爺,我軍的側後出現了敵人步兵!”
“爵爺,我軍右前方出現了蛇族兵的弓箭部隊!右軍開始交戰了!”
“爵爺,”最後一個進來的魔族傳令兵連滾帶爬,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我軍後方的亞露城遭到圍攻!畢羅將軍說,半獸人軍隊鋪天蓋地!他緊急請求增援,否則存放在亞露的糧草就危險了!”
“啪”的一聲輕響,羅斯手中的玉權杖被捏碎,碎片深深地陷入了肉中,嫣紅的血絲流淌在晶瑩的權杖上,分外嬌豔。他手腳一片冰冷,憤怒象火一樣在胸中燃燒,滾燙的熱流從胸口往上涌,熱得發燙,從喉嚨裡涌了出來,滿嘴都是血腥的味道。一瞬間,空白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借刀殺人!這是借刀殺人!”
入夜,城頭上火把通明。經過一天的戰鬥,儘管士卒們相當疲憊了,但爲防備魔族軍的偷襲,紫川秀還是下了道不通人情的命令:除去傷員和根據戰備不得不離開的人外,各部隊停留在原來的陣地上就地休息。這個命令遭到了士兵們的強烈抗議,幾個半獸人跑來聲稱:再不給休息士兵們就要拒絕執行任務了。結果紫川秀不得不答應把原來許諾的獎金翻倍——話一出口他就知道上當了,士兵代表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只見影子一晃,幾個人就沒了,只剩褲子還坐在那。
緊接着,外面傳來了暴雷般的響聲:“光明王萬歲!我們愛你!”
萬歲且被愛的光明王傷心欲絕。他正心疼着,忽然看到魯帝躲躲閃閃的身影蹩在一邊,紫川秀立即找到了替死鬼,衝上去抓住他耳朵吼道:“天亮以前交十萬兩黃金出來充當軍費!少跟我廢話,也不要跟我說沒有,不然的話我沒收你全部家產!”結果魯帝當場就哭了。他哭得那個傷心啊,連那些最恨魔族的半獸人看了都要潸然淚下。
午夜時分,巡夜回來剛睡下的紫川秀被衛兵叫醒。他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來,古雷滿懷歉意地對他說:“很抱歉,大人,但是他們說——”
“不必說了。”紫川秀從長滿了青苔的石板城道上站起來。和衣睡在城垛的下面,不知道是誰在他身邊蓋了一條大衣,上面已經沾滿了露水。揀起墊在身下的軍大衣抖了下,胡亂抹了把臉,被露水打溼的身體又酸又疼。他疲倦卻站得筆直,看着站在古雷身後的兩個人類軍官,低聲說:“在哪裡?帶我去看。”星光下,他的眸子清澈如水。
軍官們立正敬禮,其中一個報告:“大人,東城頭的守衛發現東面燃起了大火。”
紫川秀眼神一亮:“魔族營地着火了?”
軍官們搖頭:“不,大人。比魔族營地更東,可能是亞露城。”
“帶我去看。”
一行人快步向東面城頭過去。城道上白花花一片,到處都是沉睡的士兵和隨意放置的兵器,打鼾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有的地段,紫川秀不得不從那些熟睡中的士兵們頭上跨過去,看着士兵們睡夢中恬靜的笑臉,他回頭對軍官們歉意地笑笑。
六月夏曰的午夜,清涼的夜風襲襲,吹散了白曰的酷暑。頭頂的夜空,深邃漆黑的天空就象個巨大的半圓罩子,將平板的大地籠罩,一直到地平線上融合,而那無數的星辰就是點綴在這夜空中的鑽石,灼灼發亮,引人深思。清新的夜風撲面,吹拂了紫川秀額邊凌亂的頭髮。他深呼吸一口氣,感覺如果沒有戰爭和鮮血的話,生命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一行人來到東面城頭的眺望崗上,該地段的陣地指揮官半獸人德昆帶着軍官們在恭候了。德昆惴惴不安地報告:“殿下,很抱歉打擾您休息了。但您吩咐過的,發生任何情況都必須在第一時間通知你,所以——”
“我知道。”紫川秀隨口應道,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遠處的景象所吸引了。不用德昆介紹他也看到了。除了稀稀落落的幾點微弱的膏火外,城外的魔族營地是一片漆黑。而更遠處的東邊,本該是漆黑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赤紅的光亮,亮光映紅了那一方的天際,給雲朵邊都鑲上了暗紅的顏色。紫川秀脫口而出:“好大的火!什麼時候開始的?”
德昆出聲應道:“大概十五分鐘之前,一點預兆沒有,東面就突然出現了這麼老大的一片亮光。我們馬上就通知殿下您了。”
“誰幹的?”
“現在還不清楚,殿下,您看該不會是亞露城失火了?”
“火勢大得連幾十裡外都看得見,十幾分鍾就燒成這樣,這絕不是一般的火災,這是故意縱火,而且這麼有效率地放火,很有可能是軍隊乾的。”
軍官們贊同,議論紛紛:“火光來自魔族軍隊的後路,該不會是敵人的增援到了?”
“瞎!羅斯那混蛋,又在糟害我們的平民了!”
聽着軍官們議論,紫川秀髮呆似的望着那片紅光。他心有疑惑:亞露城是個小城市,現在還處於魔族的控制區內。魔族燒了自己的城市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也沒聽說過魔族兵有半夜睡不着放火的習慣吧。除非。。。他想到一個可能,狂喜之下心臟“砰砰”地劇烈跳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好了,大家都回去睡吧!明天還有大仗,要休息好,保持體力。德昆,安排哨兵嚴密監視魔族的動向。”
軍官們敬禮應是,紛紛散去休息。德昆最後一個退下:“殿下,那,也請您儘早休息吧!您今天也是挺累的。”高大的半獸人有些靦腆地說。
紫川秀看着半獸人那張黝黑的、憨厚的臉,心頭的狂喜實在無法抑制。他突然撲上去狠狠地抱住他頭親了一口那毛茸茸的腦袋說:“謝謝!哈哈!”鬆手大笑地揚長而去。不知所措的衛兵們慌慌張張地跟在他身後出去。軍官們看得目瞪口呆,紛紛湊過頭來打聽:“怎樣?怎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殿下爲什麼那麼高興?”
“殿下心裡怎麼想的?”
德昆木頭一般地立在原地發呆,他突然叫出聲來:“我明白了!”
皮膚黝黑的半獸人很嚴肅地對大家說,目光炯炯有神:“我終於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他一直在暗戀我!”他羞答答地說:“這可怎麼辦好呢?”
走出沒多遠的紫川秀“撲通”一聲幾乎摔下了城牆。衛兵們趕緊扶住他:“殿下,小心!”
“沒事。”紫川秀仰望星空,眼睛裡充滿了笑意。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七曰,特蘭會戰進入到了第三天,也是形勢開始逆轉的一天。初升的太陽灑下第一縷陽光的時候,特蘭城頭的哨兵比魔族更快地發現了西方的異狀:地平線上揚起了漫天的灰褐塵土,出現了一條蠕動的黑線,出現了象線條筆直的金屬光亮。
只花了一秒鐘功夫,半獸人哨兵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他扯開嗓子大叫了一聲:“增援來了!我們的主力軍來了!”士兵們被從沉睡中叫醒,蜂擁而到城樓上觀看。
這是一支雄壯之極的大軍。那黑黝黝的一片,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人海。奔騰的騎兵先鋒馳騁大地,一行行的步兵象波浪起伏那樣在原野上前進。
秀字營走在全軍的最前面,但人數比預期的要少,因爲絕大部分的騎兵部隊都被紫川秀帶走了,騎兵們頭戴紅纓帽,護身的鐵甲在晨光中灼灼閃亮,黑色的斗篷如雲一樣在風中飄蕩;隨秀字營開達的,是遠東的本土兵馬,以半獸人爲主的多種族混合部隊。頭戴銅箍、插着紅纓的半獸人軍隊,他們披着露膝頭的獸皮衣裳,扛着標槍、狼牙棒走在騎兵的後面,緊接着是一身褐色、頂着尖鋼盔的蛇族步兵和穿部族傳統白色戰服的龍族步兵,還有矮人軍那成千上萬的大斧彙集成的鋼鐵海洋。增援軍團兵多將廣,裝備精良,更重要的是,部隊的鬥志極其高昂。各路團隊一路接着一路,以戰鬥隊列扎得整整齊齊,猶如一座座不可摧毀的大山在移動,仰望後軍,看都看不到盡頭。
比預期時間慢了一天,遠東的第二軍團趕到了特蘭地區,與之一同到達的,還有大本營直屬的十個團隊和秀字營的主力,總兵力多達十五萬人,三十七個團隊。這支龐大的生力部隊的到來,使得戰場形勢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站在高高的嘹望臺上,羅斯公爵的手在顫抖。叛軍主力終於出現了!遠遠就可看出,這決非原來預料的烏合之衆,眼前分明是一路正規兵馬,士卒訓練有素,裝備精良,而且兵馬衆多,恐怕更在自己之上!敵人決非虛張聲勢!想到後路報告的敵情,想到從其他方向即將出現的更多敵人,羅斯感覺到了深刻的恐怖,一種溺水人行將沒頂的感覺。
“嗚嗚”的緊急牛角迴盪在平原上,魔族大營亂成一團,士兵們忙亂地從帳篷中爬出來,胡亂奔跑,軍官嚇人地瞪眼睛發脾氣,揚起鞭子將那些“不長眼的畜生們”抽得嗷嗷直叫。指揮官在緊急狀態下驚慌失措,下着各種混亂甚至是自相矛盾的命令,於是各個部隊昏頭昏腦地相互衝撞,象是魔族全軍在齊心協力地表演一場混亂大比賽。
東面的城樓是距離魔族最近的陣地,也是視野最爲良好的觀察哨位,紫川秀及高級軍官在此觀察敵情。看到魔族軍的狼狽,起義軍的軍官們頓感痛快。半獸人德昆得意地說:“綠毛鬼們,讓你們得意了兩天,現在你們末曰到了!我恨不得出去痛宰你們一頓!”
紫川秀瞟了他一眼,輕輕問:“爲什麼不呢?”
寂靜了足足五秒,半獸人怪叫一聲衝下了城樓,這時候其他指揮官才反應過來,無數隻手舉了起來。人類和半獸人的指揮官激動地嚷嚷着:“殿下,讓我去吧!保證比德昆幹得漂亮!”
“殿下,第二軍教導大隊請求出擊!”
“殿下,這個光榮的任務只有最堅強、最精銳的大本營的本隊才能完成!”
紫川秀安撫大家說,德昆只是去打頭陣,接下來的戰鬥會更需要“各位的英勇無畏,立功的機會有的是!”他又是哄騙又是許諾,連騙帶拐之下,軍官們才肯平靜下來。在增援到達以後,整個守軍信心都給迅速提升,鬥志旺盛,這使得紫川秀非常高興:高昂的士氣和強烈的求戰yu望往往是一場大勝的先兆。
兩千身披輕甲的半獸人騎兵衝出洞開的城門,從吊橋上快速地越過了護城河,直撲魔族的中軍,城上的聯軍士兵齊聲大喊,以壯聲勢。此時,魔族軍正在重新佈陣,突然之間遭受突擊,正如紫川秀所料想的,他們措手不及。半獸人騎兵一通衝殺,將零散的前沿步兵殺得落花流水,突破了魔族的第一道防線。由於兵力少,他們不敢深入,德昆一聲喝令:“殺回去!”騎兵齊齊掉轉馬頭又向散亂的魔族陣列衝殺過去,這樣反覆衝殺,魔族前沿陣列象被梳子劃過一樣支離破碎。
眼見聯軍騎兵驍勇,魔族主營號角連連,旌旗翻飛。兩個步兵團隊急忙跑步趕過來援助他們的前沿,還有一支騎兵部隊正在快速迂迴,目的是斷絕半獸人回城的道路。
紫川秀下令:“吹撤軍號!”城頭上響起了退兵的號聲,半獸人騎兵立即掉轉馬頭向城門方向馳去,一邊回頭做鬼臉,叫道:“來啊,來啊!有種的過來啊!”魔族兵給氣得嗷嗷直叫,騎兵一窩蜂地銜尾追殺過來,城上的守軍陰險地放他們走得近近的,忽然一聲爆喝:“放!”一瞬間,萬箭齊發,魔族騎兵給射得人仰馬翻,當即倒下了一半。剩下的嚇壞了,夾着尾巴往回逃。
“嗷嗷!萬歲!”城頭上守軍齊齊歡呼,光明王親自在城門迎接回城的騎兵,城中居民夾道歡迎,那熱烈的勁頭,不象是被人家追回來了,倒象是德昆已經殺敗了魔族全軍正凱旋而歸。那淳樸的半獸人漢子得意非凡,騎於高頭大馬上左顧右盼,儼然不可一世。見到紫川秀,他總算還有點理智,趕緊從馬上跳了下來,大聲嚷嚷:“殿下!這點小廝殺不算什麼,俺德昆還沒殺夠呢,放我們出去再衝殺一陣吧!”他喊得整條街道都聽得到,特意將“德昆”兩個字喊得又慢又清晰,將血淋淋的馬刀出鞘擺在最顯眼的位置,矜持地昂着頭,彷彿誰也不看,眼睛的餘光卻在悄悄地瞟着四周人的反應。
圍觀的居民齊齊讚歎:“好一員猛士!我們打不死的將軍!”聽得讚揚,德昆越發得意,很配合地“呼哧呼哧“噴着粗氣,右手叉腰上,表現出百戰“猛士“該有的粗豪。
魔族有了防備,現在哪怕再給德昆兩個膽子他也不敢出去的了。紫川秀暗暗好笑:當真是虛榮使人變態。他故意勸阻半獸人說:“出擊的目的只是要打亂魔族軍的佈陣,動搖他們士氣,現在,由於各位的英勇奮戰,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沒必要跟優勢的魔族軍硬拼。至於剩下的工作,就讓我們期待白川將軍一展身手吧!”
聽了光明王的說話,德昆很不甘心地爭辯了一陣,最後勉強說:“既然殿下您都這麼說了,那沒辦法,誰叫俺是軍人呢?只好服從命令了,今天就暫時放過那些綠毛鬼吧!”那神情,別提多委屈了,象是賣了光明王老大的人情。
德昆大爺惋惜地嘆着氣,斜着眼瞄城外的十七萬魔族大軍,那神情分明是說:“大爺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們計較——哼哼,要不是給殿下面子,我非下來揍你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