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是軍人最傷感的日子,很多戰友脫下軍服離開軍營,朝夕相處的戰友情在這一刻演繹成分離愁緒。
“稍息!立正!左後轉彎,跑步走!”值班員整隊,戰士們安靜地跑出營區。一路上很沉悶,沒有人說話,與其說是在訓練,不如說是陪伴即將復員的戰友們跑完最後一段軍旅生涯。
徐文風提不起精神,一想到有戰友即將離開,心裡感覺怪怪的。徐文風詫異,一直以爲大學同窗四年的感情最深厚,同吃同住換得一輩子的友誼,沒想到軍營裡的情感更熾熱,汗水與鮮血澆注的戰友情比什麼都紮實。
徐文風看見班長沉默不語,知道班長也在爲班裡兩名老兵復員而難過。徐文風回頭看看兩名老兵,都是一臉凝重,目不轉睛,全神貫注地邁着步伐,似乎在舉行某種神聖的儀式,其中一位就是自己剛來中隊的時候整治過自己的那位老兵。不過,現在徐文風已經被大家接受,成爲尖刀班的一名戰士,自然和那位老兵也成了兄弟。
“汪!汪!”大黃狗站在路邊向戰士們打招呼。
徐文風放慢腳步跑到大黃跟前摸摸大黃狗的大腦袋,彎腰撿起一根樹根用力扔出去。“追!”隨着徐文風的一聲命令,大黃狗箭一般衝出去,騰空躍起張嘴叼住樹棍,接着跳躍着轉過身軀看着徐文風搖搖尾巴,徐文風吹了聲口哨表示讚賞。這是訓狗員告訴徐文風的,對狗來說最好的獎勵不是食品,而是物品,哪怕是一隻臭襪子。
大黃狗的出現多少活躍了一下氣氛,隊列裡傳出低低的笑聲。班長突然喊道:
“來次衝鋒要不要?”“要!”“衝啊!”“衝啊!”戰士們吶喊着衝向前,揚起的塵土與汗水融爲一體,個個泥猴一般。霎時燃燒的激情暫時掩蓋住即將分別的傷感,一隊人馬捲起塵土殺回營區。
今天恰巧是徐文風值日。午飯後,徐文風留下來打掃衛生,看見炊事班老兵往一口大鍋裡倒水,徐文風問:“班長,都沒人了,你燒水乾嘛?”“新鍋,過過水。”這是炊事班新買的鍋,燒鍋開水就當消毒了。
“班長你休息,我來幹。”有人幹活當然是好事,老兵也樂得休息一會。“多燒幾鍋水,洗乾淨了。”
“是!”老兵叮囑一番走了,徐文風開始燒火。連燒三鍋,眼看着一鍋水呼呼冒起熱氣,竈前的徐文風也被蒸得渾身冒汗。徐文風擦擦臉上的汗,看着一鍋開水暗想:要是能洗個熱水澡就好了。徐文風不由得想起學校的澡堂子,熱水淋漓,霧氣繚繞,踢完足球一身臭汗,去衝個熱水澡渾身舒坦。但是部隊條件艱苦,不是想洗澡就能有熱水的,平時大家都是用冷水沖沖,夏天還好說,到了冬天就慘了。徐文風一想到洗熱水澡渾身難受,索性脫掉衣服,光着膀子,舀出一盆熱水擦洗,真是舒服。突然,徐文風有了主意,披上衣服跑回宿舍。
宿舍裡,戰友們在休息,兩名準備退伍的老兵收拾自己的東西。徐文風一頭扎進宿舍,拽着倆老兵往外走。“走走走,跟我走!”“去哪兒?”“洗澡!”徐文風將倆老兵拽到炊事班。鍋裡的水還熱的。徐文風笑呵呵地說:“明天就離開部隊了,好好洗洗,乾乾淨淨地回家!”倆老兵面面相覷,這是炊事班的鍋,怎麼成洗澡盆了?
徐文風看出老兵的困惑,解釋說:“燒這麼一大鍋水倒掉多可惜?不如合理利用資源,部隊提倡節約,咱不能浪費啊!”倆老兵一聽有道理,在部隊最後一天了,留個念想。倆老兵脫衣服,盆和肥皂炊事班有現成的,徐文風拿着盆幫着老兵舀水。當兵的動作麻利,倆老兵洗得快,徐文風有些供應不上。爲了加快速度,徐文風索性站到竈臺上替老兵舀水,結果腳下一滑,撲通!徐文風掉進鍋裡,倆老兵一愣,接着哈哈哈大笑起來。
中隊長聽說徐文風掉鍋裡了,先是一樂,接着就火了。本來這不算什麼大事,可偏偏事情出在徐文風身上,性質就不一樣了。亞運會的時候,徐文風擅自行動追捕罪犯,要不是抓住罪犯將功補過,怎麼能輕饒了他?這剛清靜幾天啊他又鬧出動靜。
“怎麼又是他?”中隊長不禁怒道,“老方,這次不能放過他!不要以爲立了二等功就可以爲所欲爲!反了他了!把廚房當澡堂子,鍋當澡盆,還盆浴?”指導員笑着搖搖頭,“多大點事?能怎麼着?”“他既然和廚房這麼有緣,乾脆,就讓他當炊事兵吧。”正好炊事班有老兵退伍,人手不夠,中隊長找到出氣的地方了。
指導員笑道:“那還不讓別人笑掉大牙?說咱們中隊小肚雞腸?”徐文風現在很有名,不只是因爲他沒少惹麻煩,還因爲他追捕罪犯露了臉。像這樣的人物也算公衆人物,對他的處理就要慎重了,否則結果往往會適得其反。一想到這些,中隊長還真頭疼。
倆人正爲處理徐文風的事傷腦筋,電話響了。指導員拿起聽筒,立刻站起身:
“是!是!明白!”中隊長等指導員放下電話,問:“怎麼回事?”指導員說:“徐文風的調令下來了。”“什麼部門?”“特警學校。”這小子是什麼來路?怎麼好事都讓他佔了?中隊長看着指導員犯合計。
指導員看着中隊長也糊塗,好在指導員心裡有桿秤。指導員心裡想啊,不管徐文風是什麼背景,從他的表現來看,確實也有過人之處,既然有調令,當然要服從。
指導員問中隊長:“怎麼?不想放他走?”
“好!不管他到哪裡高就我都恭喜他!”中隊長長出一口氣,這下中隊就安靜多了。再說,有兵進入特警學校也是中隊的光榮,倒要看看,這個徐文風能成什麼氣候!中隊長大聲喊道:“通訊員!通知徐文風收拾東西,走人!”
徐文風接到調令又驚又喜,驚的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離開戰友們了,喜的是將要去的單位是朝思夜想的特警學校!徐文風一時反應不過來了,站在宿舍裡發愣,倒是班長和戰友們幫着徐文風收拾好東西。
班長說:“總會有這麼一天的,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班長看看已經空出來的三張牀鋪,捶捶徐文風的胸口,“走吧!你是咱們支隊第一個走進特警學校的兵!記住,給兄弟們掙光!”
徐文風就這樣離開了中隊,一路上都覺得自己在做夢,直到汽車駛進一座營門,看見“特警學校”幾個大字,徐文風這才相信原來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確實踏進了特警學校的大門。興奮的徐文風安頓好之後立刻去特戰隊找趙林,他要告訴趙林,自己也成爲了特戰隊員。
沒想到趙林不在宿舍,請假出營了,徐文風有些失望,問老隊員:“武侯呢?”“也出去了。”“還有程平會?”隊員看了一眼徐文風,問:“你到底找誰?”“都找。”“都不在!”隊員似乎不太高興,火氣有點大。
徐文風暗想這人怎麼這麼兇?我又沒惹着你,不就是問了幾句話嗎?徐文風站在宿舍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下不來臺。
另一位隊員走過來對徐文風說:“趙林他們出營送戰友,晚飯前會回來的,你有事晚上再來吧。”這名隊員很和氣,徐文風掃了一眼隊員的警銜,回答道:“謝謝排長!”
武警總院。
田蕊復員了,行李已經收拾妥當,警服脫下,換上便裝。上身是鵝黃色無領毛衣,下身是黑色毛料長裙,腳穿一雙黑色長筒靴,看上去就像公司白領。田蕊原地轉了一圈,掃視一遍宿舍,“再見了!”孔圓圓上前抱住田蕊:“我會想你的。”
“我也會想你的。”
劉鵬來到武警總院,停好車去宿舍接田蕊和孔圓圓。來到宿舍的時候,正好看見孔圓圓和田蕊抱在一起哭鼻子。劉鵬用力咳嗽一聲,孔圓圓鬆開田蕊轉過身擦擦眼睛。田蕊抹了抹眼淚,嗔怒道:“劉鵬,怎麼不敲門?不許偷看!”“門開着,我想不看都不行。”劉鵬走進宿舍,“走吧,他們等着呢。”“程平會怎麼不來接我?”田蕊一邊拿行李一邊問劉鵬。
“他們在飯館恭候大駕,我是全權代表。”劉鵬說着話幫田蕊拿起行李,“車在外面,女士們請。”三個人出了宿舍上了車,來到離醫院不遠的一家飯館。趙林、武侯、程平會仨人正在飯館包間裡等着,幾個人落座,大家互相看着,誰都沒說話,氣氛有些壓抑。田蕊要走了,程平會也要走了。雖然程平會沒有轉業,只是離開特戰大隊回到家鄉所在省市的武警某部任職,但是戰友的離開,還是讓大家心裡不舒服。
劉鵬左右看看,舉起酒杯勸慰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一天總要來臨,大家想開些。”孔圓圓不高興地瞪了劉鵬一眼:“說什麼呢?”“話糙理不糙。”劉鵬說,“雖然我不是軍人,但是我也穿着警服,我也有一起並肩戰鬥出生入死的弟兄,能夠體會戰友離開時的心情。來吧,喝一口,爲醋老西兒和小田護士送行。”
程平會咧嘴一笑,“兄弟們,別哭喪着臉,來來來,高興點!”程平會舉起酒杯,“幹!”趙林用杯子碰碰程平會的杯子,說:“雖然捨不得,但還是祝你前途無量。醋老西兒,別忘了兄弟們。”“人走心在!”程平會一拍胸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人走心在!”趙林也喝乾杯中酒。
武侯仰頭灌下杯子裡的酒,不滿地看着程平會,“醋老西兒,不是我說你,你就是沒出息!”武侯瞥了一眼田蕊,後面的話打住了,但是大家都知道武侯的意思,程平會是爲了田蕊才離開特戰大隊的。
程平會嘿嘿笑笑,低下頭不說話了。趙林擂了程平會肩頭一拳,說:“可以理解。”程平會感激地點點頭。趙林接着說:“這樣也好,流血流汗這些年,不就是爲了美好的生活嗎?現在醋老西兒有了幸福生活,咱們應該替他高興!”“是啊,兄弟們日夜操練爲了啥?還不是保一方平安?這一方平安裡也包括自己不是?”劉鵬活躍着氣氛,爲大家斟酒,“都是人,都有享受幸福的權利。我提議,爲醋老西兒和田蕊的新生活幹杯!”“乾杯!”大家一起碰杯。
武侯放下酒杯,摟着程平會,“醋老西兒,好好幹,別給特戰大隊抹黑!”“放心,一日特戰隊員,終身特戰隊員!”程平會嚴肅地看着大家,“走到哪裡我都是特戰隊員!”“爲特戰隊員乾杯!”趙林舉起酒杯,武侯和程平會也舉起酒杯,仨人一飲而盡。
劉鵬說:“醋老西兒,升官發財別忘了大家。”程平會笑笑,“不會,不會。”武侯說:“醋老西兒,你走在兄弟們前頭了。”“什麼意思?”武侯壞笑道:“抱得美人歸啊!”程平會看看田蕊,田蕊正拿着杯子和孔圓圓對喝。“圓圓,幹!”孔圓圓也放開了,倆女孩旁若無人地乾杯,看得衆人直咧嘴。
趙林不服氣地說:“這小子衣錦還鄉不說,還有未婚妻同行,怎麼好事都讓他一人佔了?弟兄們幹嗎?”“不幹!”武侯和劉鵬同時回答。
武侯提起酒瓶子就往程平會嘴裡灌酒,程平會還想反抗,被劉鵬和趙林按住,只好張着嘴將一瓶酒喝掉,然後抹抹嘴說:“多餘的話就不說了,等我的好消息!”武侯嘿嘿一笑,“兄弟,早回家早報喜訊。”劉鵬問:“還有什麼喜訊?”趙林和武侯互相看看,擠眉弄眼異口同聲,“早日添個小特戰隊員!”劉鵬一口酒噴出來,笑岔了氣。
程平會哈哈大笑,一拍桌子很有氣魄的說:“肯定的!”田蕊羞紅了臉,假裝沒聽見,和孔圓圓說話。
吃完午飯,告別的時刻終於到了,大家走出飯館,想送程平會和田蕊去火車站,被劉鵬攔住,“罷了,罷了,你們都別去,我送他們倆。”劉鵬看大家難捨難分的樣子,擔心在火車站上演一場苦悲戲,自己最怕哭哭啼啼的場面。
程平會也怕,聽劉鵬一說,趕緊附和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就此別過吧?”武侯捂着腮幫子倒吸涼氣,“這酸!”趙林說:“好吧,就此別過,他日重逢,把酒言歡!”“走吧走吧,別磨磨唧唧的,又不是離開地球了!”武侯將程平會推進車裡,“醋老西兒,別想我!”“嘿嘿,不想,不想。”程平會嘴裡說着不想,卻緊緊握住武侯的手不放。
田蕊和孔圓圓倆人也是依依不捨。
劉鵬悄悄拉拉趙林的衣服,倆人走到一邊,劉鵬低聲說:“邱茗月回來了。”趙林一怔,消息太突然,趙林瞪着劉鵬,劉鵬肯定的點點頭。
“她,好嗎?”“你自己不會去看看?”劉鵬說完招呼着田蕊上了車,關好車門,駕車駛向火車站。
武侯看着遠去的警車嘆口氣,“還是走了。”趙林拍拍武侯的肩,“走到哪裡也是兄弟!”武侯看見孔圓圓眼圈還紅着,說:“大家別難過了,地球這麼小,見面不是什麼難事,都高興點。人家夫妻雙雙把家還奔幸福去了,咱們在這傷心欲絕,傻不傻?”孔圓圓問武侯:“那你爲什麼和程平會拉着手半天不撒開?”
“兄弟情深。”
孔圓圓被武侯說樂了,扭臉看着趙林,“今天我休息,趙林,我們出去轉轉?”趙林還在想着剛纔劉鵬說的話,有些心不在焉,“啊?我,我要回營。”孔圓圓不高興地說:“不願意就算了。”武侯趕緊解釋:“圓圓,我們是請假出來送程平會的,沒時間了。下次吧,下次陪你逛街。”“那你們去忙吧,再見。”孔圓圓轉身回醫院了。
孔圓圓走了,趙林才醒過神來。
“圓圓好像生氣了?”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武侯瞪了趙林一眼,“別看了,人家都走了。走吧,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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