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七絡被阿妮帶着去了敦煌城一年一度的大儺儀式,這種驅邪魔,送鬼疫的祭禮是百年沿襲的傳統,百名儺子帶着假面,伴隨着樂妓高唱的《呼神名》翩然起舞,向着四個方向將邪魔驅走,鼓聲震天,場面浩大,可以說是敦煌城一年之中最盛大的節日。
若是往年,城主還在的時候,定會親自登臨東部城樓,主持祭禮。阿妮記得,一身雪白的城主傲然立在城樓上,鳥瞰城下起舞的人羣,如一隻不染凡塵,清拔的孤鶴。
可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卻已經沒了。
感受到了身畔少女低落的情緒,七絡伸手牽住了她的衣袖,搖了搖表示安慰。阿妮這纔回過神來,開始細細介紹儺禮。
“喏,你看那個戴着柳木面具的就是大巫,他拌的便是儺神,一會兒其他儺子可是要跟着他走到東城門,以牲畜血祭蒼天……”
七絡瞅着那個猙獰的面具,沒有半分興趣,咬了一口糖葫蘆,沉默地看着這場一丁點都看不懂的儺戲。第一時間更新
除了扮演儺神的男巫穿着鮮豔花紋的袍子,其他的儺子都是一色的青衣,帶着玉色的面具,一眼望上去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七絡年紀小,可傀儡奴的出身讓他的五感敏銳於常人,本能地他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藥材一般的味道,異常地熟悉。
爹爹!七絡吸了吸鼻子,瞪大眼睛左顧右盼,可身邊實在是有太多的人,七絡再怎麼嗅,也搞不清楚這味道究竟是誰身上的,可又不甘心放棄,便一路跟着儺舞的人羣,往東城門走去。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此時,大巫已經到了城下,開始用用牲畜血祭上天。用來祭禮的刀是波斯進貢來的,刀如秋水,雖沒有繁雜的刻印,可已入手便知是合手的好刀。
在羣衆的歡呼聲中,牲畜的頭被大巫一刀斬落,隨機便有儺子奉命撿起牲畜的頭顱,狠狠地扔出東城門,象徵着邪魔被驅走。城門下,有剛進城的駝隊,一不小心便被淋了一頭的血,個個面帶懼色,可看到是牲畜的腦袋後,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往年若是有戰事的年頭,這儺禮上用來血祭的可不止是牲畜,甚至還有敵方的戰俘,想象一下,剛進城門便被潑了一臉的血,剛抹了把臉大叫晦氣,一低頭就看到的就是沒了身子的頭顱,誰能不被嚇一跳?
鼓角聲轟然而起,歌吹之聲震動雲天,七絡艱難地尋找着那藥材味道的來源,可空氣裡都是血的腥味,好不容易捕捉的味道,一下就被掩蓋了掉了,讓人好生懊惱。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血祭是儺禮的最後一部分,禮成,祭典便結束了,戴着猙獰面具的大巫回了城,幾百儺子也皆數散去,可是徹夜的狂歡也不過剛剛開始。
舞女歌妓,樂師藝人,商賈賓客,甚至還有剛剛從祭典上下來的儺子,夜色被燈火照亮,形形**的人們沉浸在瘋狂中,空氣裡瀰漫着食物和美酒的味道,處處皆是歡聲笑語。
七絡不甘心地拉着阿妮在人羣裡逛了一圈又一圈,像只小狗一般吸着鼻子,他敢肯定,那藥材的味道就在附近,卻又神出鬼沒,每次他遁着味道尋過去,總是撲了個空。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瞅着自己小少主像只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串,阿妮只當小孩子頑皮,誰成想七絡這小毒物是靠着嗅覺尋人呢?
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圈,阿妮覺得頭都暈了,在經過一個糖人攤子的時候,七絡忽然停下了腳步,猛地抓住了一個擦肩而過的人。
那是個青衣的男子,戴着玉色的面具,看不清容貌,衣衫上還沾了少許乾涸的血跡,看樣子,是個剛從祭禮上下來的儺子。
“小少主,這個是儺子,你在祭禮上剛見過的。”七絡像是沒聽見阿妮的話,固執地拽着儺子的衣袖,擡起頭緊緊地盯着他,張了張嘴,發出的卻是低低的嗚咽,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墨玉一般的眸子裡洶涌而出,小小的孩子,緊緊拽着儺子的衣袍,無聲哭泣。
衣袖被扯着,儺子在原地僵了半刻,然後極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俯下身來,沉默地伸手,拭去孩子的眼淚,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第一時間更新
七絡還在哭,小手拽着儺子的衣裳,像是受了委屈的狗狗,儺子搖了搖頭,低聲不知在七絡耳邊說了些什麼,這孩子才漸漸止住了哭聲,不捨地放開了儺子。
在旁邊的攤位上給七絡買了一個小糖人,儺子最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直起身子,便要離開,七絡哪裡肯,叼着糖人,沒臉沒皮地抱住了儺子的大腿,一副你走帶上我的樣子。第一時間更新
儺子被他這麼一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阿妮則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看自家小少主死皮賴臉,卻一點辦法沒有。
然而這一幕映在另一個人的眼中,一石激起千層浪。
蕭客行找了七絡整整三天,好不容易在儺禮上找到了這個淨惹麻煩的小毒物,可目光落在那個青衣儺子身上,剩餘的意識便炸裂成了碎片。
是他!是他!有聲音在腦袋裡叫囂!蕭客行怔怔望着那個儺子,那樣的身形,舉手投足間的熟悉,就是碾成灰,燒成末,他也不會認錯。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愛便是這樣,深深眷戀的人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都會暗暗在心裡描畫,反反覆覆,直至融入骨髓,此生此世,都再也無法忘記。
就算多年未見,只是一眼,便足以確認。心在狂跳,一向沉穩的手在顫抖,蕭客行望着那個青衣的儺子,他在害怕,萬一這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醒了,便什麼也不剩,亦或是他已經死了,在陰間遇到了他?
以往,蕭客行是不信鬼神的,可這一刻,他卻虔誠地希望,哪怕真是幽幽一縷魂魄,他也想好好看看他。
儺子被七絡纏得略顯狼狽,卻又不願出手傷了這個粘人的小狗皮膏藥,正左右爲難的時候,背後忽然有溫熱的氣息靠近,儺子想也沒想,袖中匕首出鞘,抵在了那人的腹部,若是再靠近一步,尖利的刀刃便會劃破衣衫,刺入血肉。
“阿逍。”蕭客行低低地喚了一聲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儺子的身形只是僵了一下,隨後便恢復了平靜。
他持刀的是左手,右手隱藏在袖子裡。蕭客行清楚記得雲逍被擒的時候,被自己親手挑斷了右手的筋脈,就算是不廢掉,也難以再用刀刃了。
冰冷的刀刃抵在蕭客行身上,他的刀刃上隱隱可見,泛着幽幽的藍,正是淬了毒。
別靠近我,否則便是死路一條,這是儺子無言的,也是最後的警告,可蕭客行卻像什麼都沒發覺一般,伸出了雙手,將他擁住,緩緩收緊雙臂,像是要將儺子揉碎入骨肉。
匕首沒入軀體,一分,一寸,到最後整個刀刃都刺入了血肉,有溫熱的**順着儺子的手淌下,滴落在青色的袍子上,肆意綻放出一朵朵妖嬈的,血紅色花朵。
蕭客行卻像沒發覺一樣,將儺子擁得更緊,臉頰埋入儺子的發間。
“阿逍,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