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心情其實很微妙, 明知道兩個人中間還有個極大的陰影隔在那裡，偏偏誰也不肯先提出來，紫鵑從不曾去試想過明瑞對那件事的態度, 她總以爲緣份這種事, 合則聚不合則散。
唯一擔心的是兩個小的心理會不會因此有什麼偏差, 所幸到現在爲止, 茂倫一直沒讓他們很直接地去面對什麼尷尬的情況, 也給了足夠的強勢靠山，紫鵑心想這樣就足夠了，就算是再正常的家庭, 養出來的孩子也不見得絕對都正常，能有目前的情況已經很好了, 她還有什麼好要求的呢？
紫鵑默默地在心裡想着, 還有什麼理由足夠支持她留下來的？或者有什麼理由讓她非離開不可？
“茂倫說, 綿佑的身份始終想不出比較好的安排，先前他將妳的身份安排成霜居寡婦, 帶着孩子進京尋親，倒也還能說得過去，只是對綿佑的前途毫無幫助，所以我打算收綿佑爲養子，只是名字得改掉, 茂倫也是太大意, 用這名字怎麼可能不讓人起疑？還好只上了一年多的官學, 到時跟先生說舊名不吉因而改掉就可以了。”明瑞見紫鵑沉默不語, 便又開口道。
“不可以！最多我帶他回杭州就是了, 根本不必要多此一舉，依你的身份收養子也算是件大事, 又不是無子過繼，別人會怎麼想？不行，我不同意！”紫鵑猛然轉身，激動地道。
“咳…咳…，有什麼不可以？難道妳打算讓他埋沒才華，躲在杭州一輩子？我聽茂倫說那孩子天份極好，妳忍心嗎？”明瑞大約是被扯到傷口，臉色微微剎白，艱澀地道。
“對…對不起，弄疼你了，是不是？我是說那孩子本來又稱不上什麼正經出身，我也只求他好好的過日子便夠了，他有才華，難道我就不用擔心受怕了嗎？還不如什麼都別做了，我…。”紫鵑慌亂地側身輕拍着明瑞的背，急急地解釋道。
“鵑兒…，綿佑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難道妳還要他往後依舊這麼不明不白的過着？富察家雖比不上皇室顯赫，卻也是世家大族，他身體裡流着的有一半是富察家的血，將之記入富察家自是名正言順。”明瑞輕柔地攔住紫鵑的手，牢牢地抓在掌心裡，緩緩地道。
“你…你都知道了…。”紫鵑驚惶失色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卻是徒勞無功，只能頹喪地低頭道。
“那日…妳和萱兒說的話，我都有聽見，之後又幾天見不到妳來，只好找茂倫問了個詳細，才知道那兩個孩子的事，然後又想了很久…，鵑兒，我在妳心裡就是這麼心胸狹小嗎？竟讓妳連受到委屈都不肯跟我訴說了？”明瑞輕聲嘆道。
“不是…，我總覺得…對不起你，早知道我不該回來的，也真是的，好歹我還是茂倫的額娘呢，何必要聽他的話，讓回來就回來了。”紫鵑哭笑不得地道。
“可是我很高興妳回來了，妳肯回來不正表示我在妳心裡面仍舊是很重要的？不然妳又怎麼會掛心我在緬甸的情況？”明瑞微微牽起嘴角，心情極好地道。
“誰…誰說的，那是湊巧而已，對！湊巧的。”紫鵑心虛地回道。
“妳說是就是，我們都說那麼久的話，我也累了，還是早些休息吧，至於回杭州的事不必再提了，我不同意，茂倫也不會替妳做安排的。”明瑞攬過紫鵑的腰，順勢地往牀鋪上躺去，似乎準備就在這裡睡下。
“我扶你回去休息吧。”紫鵑神色掙扎地道。
“我們一直都在這裡安歇的，自從妳不在了之後，我就沒讓其他人進來過，茂倫都沒跟妳說嗎？”明瑞閉着眼回道。
“可…可是，現在跟以前不一樣。”紫鵑吞吞吐吐地道。
“我都不覺得有哪裡不同，妳又擔心什麼？凡事有我和茂倫頂着，睡吧。”明瑞緊緊摟着紫鵑，不在意地道。
紫鵑惶恐地僵着身子躺在明瑞懷裡，心裡不停思考着明瑞到底花了多少精神才能說服他自己去接受這一切？他怎麼能真的都不在意呢？
當紫鵑睜開眼時，外面天色已經大亮，她回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自己幾時入睡的，另一邊的被裡是冷的，看來明瑞似乎已經起身很久了。
紫鵑起身走出門外，小菱正好打算端水過來侍候她梳洗，側身又隨着小菱進入屋內，小菱一邊替紫鵑打理，一邊道：“老爺一早就起身，還吩咐奴婢不必太早叫太太起身，奴婢打量着時辰差不多便端了水來，果然時間算得剛剛好。”
“老爺有沒有說要上哪去？幾時回來？”紫鵑將手上的水甩掉後，問道。
“這兩日和親王府那裡還在忙着，老爺說趁着今日身子恢復得很好了，得過去爲和恭親王爺拈香，順便到幾個宗親那裡走一趟，安排收養小少爺入府的事。”小菱恭敬地回道。
“我知道了，先用膳吧。”紫鵑嘆氣道。
下午，綿佑先從官學裡回來了，他一進門就到紫鵑這裡來問安，紫鵑看着一臉恭謹的綿佑，突然想起昨晚明瑞說到綿佑已經知曉自己身世的事。
“綿佑，你…已經知道你爹爹的事了？”紫鵑有些愧疚又有一絲悲嘆的看着綿佑，問道。
“額娘，孩兒和妹妹都知道我們的生父是誰，但是並沒有相認的打算。”綿佑清澈的眼神沒有起太大的波動，似乎這事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不後悔？你可知道這麼一來或許會少了很多比別人更上一層的機會。”紫鵑問道。
“孩兒明白，只是如果這樣的機會必需犧牲掉額孃的話，孩兒寧願選擇待在額娘和阿瑪身邊生活，更何況在京城中單只是在天子腳下生活就如此束縛，那麼在那之內的日子更是可想而知，而且，額娘有沒有想過，若孩兒真要回去那裡，那您呢？他會放棄這樣能把您留在他身邊的絕佳機會嗎？您又捨得放下阿瑪嗎？”綿佑極爲成熟平靜地反問道。
“這…你又怎麼知道這些的？”紫鵑被問的啞口無言，只能說道。
“茂倫哥哥把事情都跟孩兒說了，他說孩兒如今也該學着自己明白是非，很多事瞞着孩兒也不是好事，何況…，額娘，孩兒其實跟阿瑪說過好多次話，他總是問額娘在杭州的日子，孩兒也照實說了，孩兒明白，您在杭州時最掛念的人就是阿瑪和兩個哥哥，因爲他們和我們是最親的人，對吧？”綿佑咬了咬脣，鼓起勇氣回道。
“綿佑很喜歡…阿瑪…是嗎？”紫鵑沒想到不過短短几日，綿佑對明瑞的崇敬之情如此的高，大有認定這個人才是他父親的意味。
“嗯！綿佑喜歡阿瑪，額娘難道不希望如此嗎？”綿佑很認真地點頭之後，又疑惑地看着紫鵑。
“綿佑喜歡就好，額娘怎麼可能不希望呢？”紫鵑有些僵硬地笑道。
“孩兒知道額娘只喜歡這裡的人，您放心，孩兒跟妹妹也是一樣的。”綿佑像是鬆了口氣般地露出一絲天真的笑容。
明瑞從門外過來時就聽着母子倆的對話好一會兒，這時知道已經說完了才走進來，綿佑看到他高興地上前問安，明瑞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又囑咐丫鬟拿點心過來，然後才坐到紫鵑身邊。
“佑兒，上次跟你說過更名一事，我想也不用改什麼，便用佑倫爲名即可，如此也不把原先叫順口的小名兒改掉，等看好日子，你得要按規矩到富察氏宗祠去祭拜，順便見幾位親族長輩，才能正式記入富察氏族譜內。”明瑞先是對綿佑說道。
“孩兒明白。”綿佑乖巧地點點頭，方專注地吃着丫鬟送上來的點心。
明瑞看了眼低頭吃點心的綿佑，轉身伸出雙手輕輕地握着紫鵑的手，紫鵑愣愣地看着那雙手又擡頭看着明瑞含着笑的眼眸，莫名地一陣鼻酸，她用力地眨着雙眼，不讓眼淚流下來。
綿佑吃完了點心後，很識時務地向兩人行禮說聲要回房唸書，便匆匆地走出院子，小菱帶着小丫頭也利落地收舍好桌面，領着人離開，沒一會兒整個院子裡只剩紫鵑和明瑞兩人。
“妳是不是心裡覺得奇怪，爲什麼我能這麼輕易地放下那些事？”明瑞溫厚的語氣突然響起。
“嗯！”紫鵑垂着的頭點了點。
“任何男人在剛聽到自己的妻子被玷污了清白時，都絕不可能會覺得高興或平靜的，起初我也是如此，但是後來更多的是埋怨自己爲何不能時刻陪在妳身邊，爲何讓旁人有了覬覦妳的機會，我記得很多年前曾說過，若是永琮大上個十歲或是妳再小個幾歲，按着他對妳的心思，我只怕是一點機會也沒有。”明瑞略帶自嘲意味地輕笑道。
“怎麼會呢？我不可能對他有什麼心思的…。”紫鵑擡頭無力地反駁道。
“正是因爲知道妳對他永遠不會有男女之情，所以我才願意選擇放下，只因爲我明白…妳的心不曾爲了我以外的人動搖過，妳可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多大的恩賜？一心一意能夠得到同等的回報，對很多人來說是多麼不容易的事？但是妳我都做到了，不是嗎？”明瑞緩和地解釋道，一雙晶亮的眼眸閃着喜悅的光芒。
“筠亭…。”紫鵑眼角漸漸浮出水光，她不知道怎麼形容心中的激動。
從來最簡單的要求往往是最難做到的，古時代的男子對於收納侍妾均視爲常事，要於身於心都只爲一個人而守着，那是非常困難的事，因爲再怎麼想做也避不了來自長輩的阻撓和世俗眼光的壓迫，明瑞卻能於二十年間始終如一，而對她的要求竟是簡單的只求她心中有他一人，未曾動搖？是啊，她又怎麼可能不對這樣的他掛念如斯？落入此間近三十年，她能遇到這麼樣的一個人是多麼地不易？若她還想着三心二意那就真是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