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無爲嶺,浩然在低空飛翔,速度放得很慢,觀看下面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回憶昔日的點點滴滴。
萬山林已經與黃土林合併,相當於走出藍木區的第一站,還是那麼的生機盎然,經過數百年的休養生息,多了一股祥和之氣,沒有外界的混亂與驚慌,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與而寧靜。
唯一變化的是,猿人部落非常稀少,大部分換成了杜牧人,當年的三十萬移民,繁衍至千萬,佔據了土人世界的主導,靈嬰的數量逐年遞增,紫光宗的規模也迅速膨脹,原來僅有八百弟子,現在超過了八千,靈師五百。
浩然甚爲欣慰,有恍然隔世之感,不是靈壽很大,而是心態變了。
再沒有少年時的雄心,沒有對未來的渴望,對未知事物的新鮮感,對前途風險的刺激感,就連天葉宗、和平聯盟的將來,也覺得無所謂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歷經滄桑,嚐遍了酸甜苦辣,世上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心裡像明鏡似的,可以洞透一切表象,看清世俗的本質,也許除了人類最本能的感情。
第二天清晨,浩然到達紫光嶺,直接破陣而入。
前些年形勢緊張,浩然特意傳令十幾位弟子,在此佈置了一座天地五行陣,擋住了陳宗支脈的瘋狂反撲。
靈谷幽靜,數千人盤坐在靈湖邊,領頭的正是紫明。忽見浩然從天而降,又驚又喜:“師叔,您怎麼來啦?”自日月嶺一別,兩人還是首次見面。
不少弟子睜開眼睛,好奇的看着浩然。有幾個曾經有一面之交,目光熱切,向他們介紹浩然的身份。
浩然也是興高采烈:“順便過來看看。”打量幾眼,露出一絲訝色:“嗯,不錯,了不起啊,已經開始修風靈了。”
紫明不好意思的笑了:“全憑師叔指點,嘿嘿,風靈的難度比較大,這是第三次重修。把握不是很大。”上次在大草原。浩然給他當頭一喝,紫明立有頓悟,心境大增,回山後突飛猛進,短短百年內,修羽靈成功。
浩然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急。你的時間十分寬裕,慢慢摸索吧哦,你的父親呢?紫日、紫月兩個小子呢?”
“日兒、月兒在閉關,他們在五十年前,也跨入了羽靈。”在萬山林立足後,全宗保持低調,所以弟子埋頭苦修。實力飛速發展,兩子弟修行也是順利,紫明開心不已。頗爲自豪,接着嘆了口氣,遲疑道:“父親的情況不太好。”
浩然一驚:“二哥怎麼啦?出事了?”
“不,這些年他老人家一直在閉關,飛靈卻屢屢受挫。”
紫明面色微黯,搖了搖頭,爲父親難受:“算起來,已經重修了百餘次,每每功虧一簣,上個月修到一千八百九十結,正逢百年劫來臨,雖然勉強度過去了,但氣結全部被火核融解,唉,他老人家氣得不行,心情糟透了,幹錯出山散散心,大概跑到土人那裡去了。”
“這個老傢伙,到現在還是爆脾氣,沉不住氣。”浩然笑了起來,順手發出一枚飛符:“不過,散散心也是對的,接觸大自然,與土人交流,呵呵,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嚇!”紫光回符很快,浩然哈哈笑道:“好啊,我現在就去,明賢侄,再見了。”朝衆弟子揮揮手,騰空破陣而出。
“師叔”紫明叫之不及,滿臉遺憾的嘆氣。
他平生最佩服這位師叔,比父親的形象還要高大,只是神出鬼沒,難得來一趟,紫明還想趁機請教一下,可惜啊,一個絕好的機會沒抓住。
靈山北面五十萬裡外有一座大湖,湖邊的平原縱橫千里,幾條大河從此經過,岸邊樹木茂密,聳立着不少城鎮,人口稠密,這裡是靈區的中心,也是土人最繁華的地方。
湖心散佈着大量島嶼,紫光坐在其中一座小島上,舉杯望天,怡然自樂。
浩然憑空出現,笑着坐在他身邊:“二哥,好興致啊!”見紫光臉色如常,沒有絲毫陰影,心裡落下一塊石頭。
紫光大笑道:“你小子,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比我逍遙自在。”話雖如此,臉上卻閃過一絲激動,多年不見,心裡始終牽掛着這位兄弟,特別是形勢大變時,不知擔了多少心。
他取出另一隻酒杯,邊斟邊說道:“三弟,目下形勢如何?看你滿面春風的樣子,呵呵,肯定不錯。”
浩然舉杯一碰,笑道:“大事已定,我光榮退休了。哈哈,來,我們哥兒倆很長時間沒喝酒了,小弟敬你一杯。”
紫光訝然:“榮休?你撒手不幹啦?”
浩然一飲而盡,美滋滋地閉目品嚐:“嗯,好酒!”接着睜開眼睛,點頭道:“累了,太累,全部交給了鏗兒,現在是無事一身輕。”
紫光猛的一灌,放下酒杯,瞪眼道:“你倒是放心,但你想過沒有,鏗然雖然是個人才,可經驗太差,能駕馭這麼複雜的形勢嗎?";哼了幾哼,又道:”不要得意,陳平、陳寧還在,兩個老鬼不是省油的燈,雲宗、龍虎山更是兩頭老虎,沒有你坐鎮,小傢伙能頂住嗎?”
浩然滿不在乎的搖頭,搶過酒壺自斟自飲:“二哥,兩陳已是亡命之徒,失去了最起碼的理智,翻不了大浪,至於兩宗,他們之間必有一戰,暫時還不敢得罪天葉宗。呵呵,你不要危言聳聽,鏗然比我強,處理得更好。”
紫光盯着他看了片刻,微微一嘆:“你啊。真是想得開,好,你都不愁,我無需杞人憂天,喝酒!”
浩然笑眯眯的說道:“這就對了,幹!”
長期在外奔波,很久沒有如此清閒過,兩人忘卻了所有的俗務,聊聊黃土林的經歷,相交相識的過程。不時爆出歡笑聲。一頓酒喝得暢快淋漓。
陽光明媚,湖水微波盪漾,偶爾露出魚羣的身影,留下一串串波紋,水鳥劃空而過,遨遊天際,微風拂面。說不出的舒坦與愜意。
直到天色漸暗,紫光忽道:“大哥怎麼樣了?我們還沒見過面呢。”他對橫霸天只是耳聞,之所以同意結拜,完全是看在浩然的面子上,紫光相信浩然的眼力。
浩然嘆道:“大哥殺戮太重,天譴是免不了的,唉。天劫重啊,特別是空靈劫,難度極大。這一關風險重重。”
紫光沉吟道:“不一定,大哥是天生的殺星,神通廣大,心志堅韌,憑他的修爲,天雷肯定沒問題,至於心魔嘛,只要能堅守靈臺,至少有八成把握。”
浩然笑道:“二哥,你比大哥的信心還足。”
紫光認真地點頭,緩緩道:“修爲即修心,善是心,惡是心,殺也是心,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不管你是什麼心,關鍵是一條,必須保持本心不動,最忌三心二意,本心一亂,心魔自來。”
這一番高論前所未聞,浩然爲之動容,失聲道:“二哥,你頓悟了。”
紫光舔了舔嘴脣,搖頭道:“這不是什麼高深的理論,對錯、善惡、正邪並無明顯的界限,只是個人性格、立場、觀點不同罷了,某件事你認爲正義,所以堅信不移,他覺得是邪惡,同樣寸步不讓,紛爭的本質就在於此,也因爲陣營分明,但是,大家都能修成靈道、真道,所謂的善能成道、惡無天道,其實是誤導。”
浩然若有所思,不得不承認,二哥言之有理,紫華不是天堂,真道也不是祥和,正好驗證了這一點,各人有各人的堅持,每個人心中的道都不一樣。
浩然苦笑,深感自己淺薄得很,只侷限於一個狹小的領域,以自己的觀點衡量別人,感慨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此乃真正的大道。小弟受教了。”
紫光雙手一拍,笑道:“三弟莫要謙虛,以你的悟性,千年內必能成真,大哥也快了,只有我,五五開吧,呵呵,希望我的運氣也不錯。”
浩然滿嘴苦澀,成真是不敢想了,只想在有生之年,治好凝姐的心劫:“二哥,鏗然的年紀太小,有些事感到棘手,小弟求你兩件事。”
紫光訝然地看看他:“何事?你儘管說。”浩然講述了三分天下、鏗然的計劃,最後說:“計劃很好,但人的習慣很難改變,名山收歸公有,將遇到極大的阻力,特別是有實力的門派,操之過急的話,有可能適得其反。”
紫光一點就通,喝道:“好一個鏗兒,果然不同凡響,一鳴驚人,好,這是好事,造福萬代雖說不能完全杜絕爭鬥,但保持大面上的和平沒問題,呵呵,我幫定了,第二件呢?”
浩然想了想,道:“關於獨目宗。”紫光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獨目宗在浩然的地盤,唯一感到爲難的門派。浩然苦笑道:“我與目虛老哥的關係不一般,打不得,只有勸說,但那些長老閉關自守,無從下手。”
紫光皺了皺眉頭:“我出頭說服?不,我已經脫離了獨目體系,沒有份量。”浩然搖了搖頭,冷生道:“不是說服,而是收服,先禮後兵。”紫光呆了呆,憑他的實力,怎麼可能撼動獨目宗呢?除非修成空靈,木虛也度劫了。
浩然猶豫了一下,道:“等,暫時不動,等你修成空靈,大哥也跨入奇道。你們倆一起出手。”紫光摸摸腦門,不解道:“奇道?是什麼東西?”
浩然遞去一枚書符:“送給你。”
紫光手心一抹,飛快掃視裡面的內容,喜出望外:“原來還要奇道,哈哈哈。天助我也,太好了。”門派建立不久,實力依然弱小,他捨不得離開紫華,擔心徒子徒孫保不住這片基業。
浩然笑起來:“你與大哥。兩人都修奇道,正好照顧鏗然,爲天葉宗保駕護航。”
紫光興奮道:“那當然,若是都能修成奇人,誰敢惹天葉宗?呵呵,區區雲宗、龍虎山,不服就打,五島也不在話下,說滅就滅,他奈奈的。三洲五島絕對是一統。比陳宗還牛。”
浩然哭笑不得,這位二哥想得太簡單了,先不說其他奇人幹不幹涉,真正修成奇道,眼界高了,對世俗事務不屑一顧,所謂的爭霸太渺小了。
紫光一拍他地肩膀:“你呢?直接修真道?”
浩然遲疑片刻。勉強笑道:“除了兩位哥哥、雪凝,我別無所戀,乾脆直度真道,在宇宙蒼穹等你們。”
紫光一時高興,沒發現他的異常:“這樣也行,你先探探路,將來我們哥仨會面。聯手縱橫宇宙,哈哈哈,打遍宇內無敵手。”接着想起了雪凝。關切道:“弟妹怎麼樣?”
浩然痛在心裡,表面不動聲色,輕鬆的說道:“很快就能得到靈藥,根除心魔,呵呵,你放心吧,她不痊癒,我豈能安心?”
“說得有理,弟妹沒事了,你才能度劫啊。”紫光沒有多想,興致勃勃的起身道:“走,回山,讓明兒搞點菜,再喝一頓。”
浩然心念一轉,搖頭道:“不啦,我想回藍木區看看,二哥,你先回山吧,把握時間閉關。”
紫光一想也對,浩然從來沒回過藍木,應該回家看看了:“好的,這次就不勉強了,呵呵,回頭時,路過二哥這裡,不要忘了,我等你!”
浩然握緊他的雙手,重重得晃了幾下:“二哥,你多保重,小弟去了!";手一鬆,瞬移消失。
紫光哈哈笑道:“這小子,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呵呵,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對於這位三弟,他是打心眼裡滿意,更多的是佩服,自愧不如。
歸心似箭,又是近鄉情劫。
飛過藍黃江,浩然落在河岸,算是踏上了藍木區的土地,心情十分激動,眼前有些模糊。
這裡是他走向大世界的起點,想當年,渡江時義無反顧,沒想過有回來的這一天,只想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不枉此生。
現在,又回到了起點。
許久,浩然回過神來,一邊撒腿奔跑,一邊察看四周的景色,既是那麼的熟悉,又是那麼大的陌生,但有一點確信無疑,這裡的空氣比外面新鮮,散發着泥土的芬芳,令人心醉。
鐵木部不在了,變成了一片茂密的樹林,雜草足有半人高,撥開草叢,依稀看到一條淺溝,那是村寨的痕跡,不過,原先的河流改道了。
任你是凡人還是靈師,甚至於真人,在時間面前都顯得渺小,都會被時間之輪碾得粉刷,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歲月如水,物是人非。
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努力回憶當年的路線,浩然不停的奔波,速度越來越快,如一縷輕煙貼地而飛。
雨月之前,浩然定在葉嶺山外,不由怔了怔。
熟悉的山峰、熟悉的山碑,上面是熟悉的文字:“葉嶺!”與以前一模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心中一陣激盪,迫不及待的飄入山門,山道寬闊筆直,靈谷有一座幻陣,還是以前的手法,破門而入,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靈湖、樹木、花草、洞府,一切都保持原樣,洞內也是如此,靜室、倉庫、器室、丹房,就像出了一次遠門,因無人照料,落滿了灰塵,桌上還擺放着幾盤菜餚,都是浩然喜歡吃的,只是風化了。
浩然哭出聲來:“凝姐!”西秦上人早就應劫,雪凝到大草原之前,在此孤零零地守候,是她,她將此山恢復原狀。
恍惚中,似乎看到了雪凝的身影,豎起山碑、佈置幻陣、打掃靈谷,每天做好菜餚希望浩然突然回家,立馬能嚐到她的手藝,感受到家的溫馨。
那是何等刻骨銘心的感情?浩然深切的感應到了,童年、少年時的一幕幕在眼前閃現,真正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雪凝的心目中,浩然比她自己還要重要。
慢慢站起身來,取出一塊袍布,仔細擦拭塵土,將洞內打掃得乾乾淨淨,谷內的雜草也全部除淨,剪去廢枝,整理花草,與臨走前一模一樣。
他知道,雪凝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死也要死在這裡,倘若能治癒心魔,肯定在這裡度劫。
收拾完畢,浩然盤坐在湖邊,靜靜的仰望虛空,思索凝姐,也回憶那一夜的情景。
他可以肯定,身體的變異,反五陣的出現,就源於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苦思苦想的整夜,一點印象也沒有。
天色大亮,紫華大地濃霧迷茫,浩然睜開眼睛,深深的嘆了口氣,當年沒有人目睹,也許是一個永遠的謎團,畢生的遺憾。
腳下生雲,破陣飛上高空,浩然身形一閃,瞬移到凌青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