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快步走到後頭取了荷包,回到前廳,再聽牧碧微寒暄幾句,便送着了幫把姬深方纔所賜衣料送過來的卓衡、王成等幾個小內侍,又問了幾句葛諾,見諸事如常,便又叫他退下。
兩人回了內室,阿善便有些擔心:“女郎要爲閔家着想,怎麼挑了現在這個時候?老尚書的孝期還沒過哪!”
“那就叫陛下奪情!”牧碧微在窗邊的美人榻上靠了,嘆了口氣道,“阿爹忽然要離開鄴都,大兄一個人在清都郡做着司馬,他早年就被阿爹帶到邊關去,上陣殺敵算把好手,這文官之間的勾心鬥角可不是武藝高明就能夠佔上風的,何況阿爹一走,那些風言風語豈不全落在了他身上?”
阿善勸道:“沈家到底是老太君的孃家,何況大郎君能幹,沈家豈會不扶一把嗎?”
“到底隔了幾層了,哪裡比得上閔家的表哥們?”牧碧微不以爲然道,“何況沈家就算不能怎麼盡心的幫着大兄,至少不會輕易的給大兄使絆子!可徐家卻未必了,三郎如今也有十三歲了,過上兩年到了束髮的年紀,阿爹若不也把他叫到西北去磨礪,總也要謀個官身熬資歷,大兄和我對徐氏不滿,也不過瞞着旁人罷了,徐氏哪有不告訴徐家的?我不信徐家若有機會會不坑大兄一把。”
說到這裡,牧碧微不免又感慨道,“也是大兄娶了何家三娘子,若不然,有個在鄴都有根基的外家總是好得多。”
“聶侍郎既然說了如今大郎這件婚事成了比不成好,奴婢想着倒也有幾分理兒。”阿善道,“奴婢說句託大的話,大郎君和女郎都是奴婢看着長大的,不拘是大郎君還是女郎,都不是甘心寄人籬下、覷人眼色的性.子,女郎是沒得辦法,奴婢想,縱然大郎君未向何家提親,恐怕也有齊大非藕之慮,未必肯要那些大家子的女郎呢!”
牧碧微蹙眉想了片刻,嘆道:“這世上之事總是難以兩全,也罷,只要那何三娘子過門之後不再惦記着何海的事兒對大兄包藏禍心,我也敬她爲長嫂,再不說她半句不是了。”
“女郎是因爲阿郎就要離開鄴都,因此怕大郎君雙拳難敵四拳,這纔想着爲閔家的郎君們在陛下跟前求些恩典的麼?”阿善也知她本對牧碧川抱了極大期望,如今牧碧川低娶,心中自是失望無比,雖然聶元生已經開導了一回,牧碧微這一時間到底難以接受何三娘子,便不再討論這個話題,轉而說起了今日牧碧微趁着聶元生爲姬深擬旨之際替閔家求的差事,道,“只是此舉實在鹵莽,按制,祖父去,孫輩當守孝一年,長子長孫更需如父孝守三年,如今一年之期尚未足,女郎就要替閔家諸郎謀取職位——況且不是奴婢說舊主的嘴,閔家郎君們若是能幹的,早先老尚書在時自然就有妥當的安排,又哪裡會叫徐氏訛着女郎進了宮?”
“我牧家如今最大的弱點便是人少,沈家不夠可靠,徐家太不可靠,除了指望閔家還能指望什麼?難不成指望何家去不成?”牧碧微搖了搖頭道,“陛下的性.子你也看到了,他寵着誰的時候求什麼都不難,忘了誰的時候可就難說了,方纔陛下因見我穿的宮緞裁的新衣好,就要把顏色差不多的都賞一種——那紺青對鵝錦,陛下的私庫只剩七匹,因他說了十匹,就要阮文儀到左昭儀那裡要足了數額送過來,你想這錦既然左昭儀那兒得的多,豈不是因爲左昭儀喜歡嗎?宮裡都說左昭儀賢德,就算她賢德,曲家其他人可會不替她惱恨着我?難道這些東西是我自己要的不成?”
阿善嘆道:“不過幾匹衣料,女郎又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哪裡看得上這點兒東西?只是陛下那不喜被人拒恩的性.子,委實不好回絕。”
“如今我正得意,可誰能知道還能得意多久?如之前挽袂說的範世婦、司御女這些,失了寵好歹還有個位份在呢,我又算什麼?”牧碧微恨恨道,“不趁着帝寵還在,多替大兄和表兄他們謀取些好處,將來哪裡還有我的翻身之日?你看左昭儀雖然沒什麼寵愛,可這宮裡敢當面與她無禮的,除盛寵的孫貴嬪又有誰?就是孫貴嬪也未必敢與她撕破臉呢!”
“可孝期……”阿善究竟擔心這一點,牧碧微冷笑着道:“既然是陛下親自開的口,那自然就是奪情了,也叫這鄴都上上下下都知道,外祖父雖然去了,可閔家也不是沒了帝恩的!”
她想了一想,沉吟道,“閔家的表兄們雖然談不上能幹,可也談不上敗家,不過是平庸了些,乖乖巧巧的做事,我也不求他們如何出色奪目,到時候礙了旁人的眼,被算計了卻也不妥,只不過來日方長,表兄表弟裡頭雖然至今沒個精明的,但大表兄的長子也有十歲年紀了,過上幾年再添新丁,閔家既然有了外祖父那樣的能臣大員,怎的出不了另一個能支撐家業的晚輩?”
阿善狐疑道:“閔家郎君們身上已有官職……”
“區區幾個散官哪裡比得上實職?”牧碧微冷笑着道,“何況你沒聽陛下方纔在旨意裡說的嗎?這一回春狩若是表現的好,可是能夠選進飛鶴衛的!”
“閔家的郎君們可未必有那個本事……”因是私下裡與牧碧微說話,阿善雖然是閔家出來的,可說話也不客氣了,皺眉道,“飛鶴衛乃高祖所創,皇家禁衛,俱是官家出身又文武雙全、相貌堂堂的好男兒,非等閒之輩可以進入!”
牧碧微淡淡的道:“阿善你卻會錯了我之意,我可沒說要表兄們設法進飛鶴衛,這等需要真本事的地方,我哪裡不知道表兄們擔當不起?就算僥倖進了,將來一旦事情做不好,反而是害了他們。”
阿善聽她這麼一說,立刻明白了過來:“女郎是打算叫閔家郎君們補那些調入飛鶴衛的人的缺?”
“不錯。”牧碧微點頭道,“我如今雖然心急,可也要掐着太后准許的範圍內,若不然,陛下這會固然還寵着我,比之孫貴嬪當年可差了去了,我可沒祈年殿那一位的自信,能夠攛掇得陛下頂撞太后保下我來,就算有那個能耐,你瞧祈年殿如今何嘗不是小心翼翼?懷了身子,反而更擔心了,這纔是得不償失呢!若換作了我是她,當初才盛寵,陛下又年輕,何必爭一時的長短,必定是主動哄了陛下納了曲氏進宮,她居後位也好,不居後位也罷,左右陛下又不喜歡氣度高華然容貌平平的女子,先誕了幾位皇嗣,再哄得太后認爲我雖然出身卑賤,卻也算得上有自知之明,如此子嗣的問題解決了,再圖謀桂魄宮,豈不比除了容貌之外別無所長來得可靠?”
阿善不以爲然道:“孫氏區區宮女出身,能有幾分見識?她能夠在太后手底下撐到了現在,也算是沒白在宮裡伺候那幾年了,當初陛下愛她愛得緊,聽到皇后之位怕是什麼都忘記了,自以爲有個能把世家嫡女踩到腳下去的機會,卻不想陛下既然愛的是她那副傾國之貌,又怎會沒有色衰愛馳的一日?”
牧碧微點了點頭,又說起了聶元生:“此人說是覷中了阿爹將來必受陛下重用,這纔對我示好,方纔忙着蒸梅糕未曾注意,如今可以好好來說一說——阿善覺得這番話是否可信?”
“女郎說先前陛下也露過了口風,照奴婢來看倒是有些兒真。”阿善思忖片刻,道,“奴婢雖然進宮沒幾日,卻也聽宮人私下裡議論,蔣、計二相固然是先帝所遺,如今一起主持政事的,但陛下卻很不喜歡他們,而且陛下不喜政事,親近之臣除了聶元生再無他人,奴婢想着,即使如此,陛下乃高祖皇帝與先帝精心教導出來的,即使不勤政,也斷然不至於對朝中局勢全然無知。”
“按聶元生的說法,如今朝政雖然委於蔣、計之手,但曲、高之勢不可小覷,高家自不必說,太后活着一日,必不會少了高家的榮耀,而曲家兩位嫡女都嫁進了皇室,雖然因着孫貴嬪的緣故,至今沒能出一位曲皇后,但我看出一位孫皇后也不太可能。”牧碧微沉聲道,“蔣、計一則因進諫太多惹陛下不喜,二則年高,兩年後陛下加冠,二相必定換人!聶元生所慮,便是介時新相難逃這兩家!”
阿善沉吟道:“若是如此,難怪他要擔心了,他若是聶臨沂第二,倒不必憂慮什麼,可這聶元生一味阿諛逢迎陛下,如今的左右二相就不喜他了,不過礙着陛下與他親近也無法將他趕走罷了,將來新相上任,又是佔了陛下之舅家並陛下未來岳家的名義,豈會容他?”
“高家有太后在,可不比蔣相與計相,如今就要爲子孫憂慮,因此對陛下也漸漸沒了前兩年的嚴厲。”牧碧微道,“這是聶元生所言,另外,陛下當初的伴讀也不是就聶元生一個,不過是因爲進諫太多惹了陛下不喜的緣故,被陛下打發走了,比如沈家與我同輩的沈慶,還有左昭儀的二兄曲叔清等,這會陛下身邊就一個聶元生,我不信其他伴讀被打發走與他沒有關係,他仇人這麼多,相比之下咱們牧家只不過被人議論幾句,與此人聯手,我總覺得太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