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秋以來,蟹肥膏滿,陛下憐恤妾身,賜了長錦宮許多,妾身也很是喜歡,只是玉桐身子一向偏弱,妾身問過任太醫,實在不敢給她多吃。”牧碧微眼中含淚,卻竭力忍耐着不掉下來,一字字道,“每回吃蟹,妾身都是選了青天白日正午,又先令玉桐飲了薑湯,這才命人呈上蒸蟹,親手挑些膏脂喂她,略食幾口,就要使人送下去,免得她眼巴巴的望着,妾身心中也不忍!
“雖然如此,玉桐還是惦記着,妾身捨不得看她那想吃又吃不得的模樣,阿善也看着心酸,就想着如今時節的菊花取了制糕,與那蟹黃望去顏色彷彿,菊花雖然也是性涼之物,可照任太醫所給的方子調配,倒是無妨,如此給玉桐描紅後獎勵幾塊,也好移一移她的心……只是之前幾種做法玉桐都吃膩了……”
說到這裡,牧碧微彷彿再也按捺不住心頭委屈,哽咽出聲,再也說不下去。
挽袂擡起頭,小聲道:“陛下,閔青衣昨兒想替西平公主做一道新的點心,因下鍋時不留神,把去年收集的梅花雪水打翻在了油鍋裡,燙傷了手臂,當時奴婢幾個跟在旁邊學着做法,閔青衣爲了不叫奴婢們臉面受損,忍着痛把奴婢們推開,卻不想用力過度扭傷了手腕,昨日傍晚娘娘請太醫到過長錦宮,便是爲了此事。”
“阿善手腕扭傷,是容太醫親自正的筋,當時容太醫還說,須得十天之內不可提取重物。”牧碧微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平靜的說道,“求陛下傳容太醫佐證!”
容戡被召來後,一聽說是問閔阿善的情形,當下毫不遲疑的證實了長錦宮衆人所言之事:“臣昨日傍晚在太醫院當值,確實被宣徽娘娘派人召至澄練殿,先替西平公主請了平安脈,給公主開了一個入秋滋補的方子,宣徽娘娘就命臣再給閔青衣等人看了看,其中閔青衣燙傷最重,其次爲宣徽娘娘身邊伺候的大宮女之一挽衣,閔青衣另有扭傷,雙腕十天之內不能受力,這兩日怕是拿碗的力氣也無的。”
“好個賤婢!”姬深也不多言,直接打發了容戡回太醫院,森然望住了林良人!
林良人渾身顫抖,跪在地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牧碧微在旁幽幽道:“陛下,妾身自被賜居長錦宮澄練殿起,雖然因要撫養玉桐的緣故,不敢說對長錦宮其他妃嬪親如姐妹,卻也從不克扣,噓寒問暖總能夠擔當一句的,實在不知,林良人爲何要這樣污衊妾身?”
“她一個良人哪來這麼大的膽子污衊宮中主位、堂堂宣徽?”姬深的視線,落到了臉色慘白的唐氏身上,森然說道,“這林氏既然是個怯懦的性.子,想來平常也是不太敢出長錦宮的,更別說如今菊花盛開,各宮至菊圃賞花者甚衆的光景,偏偏她一出去就遇見了樂氏與唐氏……你們兩個倒是趕得巧!”
唐氏咬着脣,淚水連迭着落下來,到這個時候她反而冷靜了下來,叩了個頭道:“妾身誤會了牧宣徽,求陛下饒恕!”
“陛下,妾身自入宮闈。”牧碧微悽楚哀怨的扯住了姬深,那飽受打擊傷心難捺的模樣,彷彿是連坐也坐不住了,她哽咽着一字字道,“對隆徽娘娘也好,樂美人也罷,自認從來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可如今……”
姬深心疼萬分,忙摟住了她沉聲道:“朕素知你本性寬仁。”語調轉爲陰沉,“卻不想有人見你這樣,不但不感念,反而越發的放肆,竟想借此陷害於你!”
“妾身……妾身……”牧碧微哽咽幾下,抓緊了姬深的胳膊,大聲哭出來道,“這滿殿上下,除去華羅殿不在當場,竟只一個良人的宮女說話無差,妾身到底是做了什麼孽,這許多人要害妾身啊!”
旁邊樂美人見姬深緊緊擁住牧碧微,視自己的啜泣解釋若無物,再見挽袂、挽襟緩緩爲阿善放下袖子,眼神輕蔑,暗含得意,她知道大勢已去,心頭一片冰冷,也沒心思哭泣,呆呆的跌坐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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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林氏去良人之號,貶入永巷爲奴、降唐氏爲凝暉、樂美人本已是散號,無位可降,所以罰俸三月並每日至華羅殿受左昭儀申飭一月的聖旨傳遍六宮時,牧碧微卻已經重新淨面,洗去了華羅殿裡的委屈憤懣,換過一身顏色光鮮的衣裙,脣邊含了一絲嫺靜溫柔的笑,陪着姬深一起看西平公主當窗描紅,姬深雖然貪圖享樂,對朝政毫無興趣,究竟底子在那裡,品評的眼光卻不差,一打量西平握筆的姿勢,就笑了:“這啓蒙是微娘教的?”
“陛下這是嘲笑妾身嗎?”牧碧微看出他笑容裡的揶揄,她也知道自己才藝不過是那麼回事,何況也沒打算把西平教導得才華橫溢,自然是不怕誤人子弟的,只是在姬深跟前自然要不依,嗔道,“妾身可是自幼被祖母誇獎書法的呢!”
姬深聽了不由哈哈大笑,被牧碧微橫了幾眼,方忍住,想了一想才道:“嗯,沈太君……大家出身,對孫女自然是和藹的。”
這話就是說沈太君是因爲性情和藹,纔會誇獎牧碧微的字的,牧碧微白他一眼,姬深見狀,忙道:“朕那裡收着歷代名家字帖,回頭叫卓衡送一批來,微娘喜歡什麼告訴他,使他只管去取就是。”
“陛下這話說的,妾身這裡難道沒有陛下從前賞賜的字帖嗎?”牧碧微媚眼如絲,嬌媚的橫了他一眼,看得姬深心中一動,只聽她嗔怪着說道,“只是陛下忘記了?如今學着描紅的是玉桐,小孩子眼裡,書聖寫的字又哪裡比得上父母親自一筆一劃的教導來的親切?妾身哪裡是不曉得自己寫的字上不得檯面呢?別說歷代名家了,就是這宮裡,女書中好幾位寫的字也比妾身好太多,只是玉桐就不愛看!”
說着問在他們說話時就停了筆,笑嘻嘻的望過來的西平,“玉桐告訴你父皇,可是如此?”
“父皇,母妃原本取了字帖給兒臣看來着,只是兒臣左看右看,哪個都不及母妃寫的叫兒臣喜歡。”西平稚聲稚氣的說着,生怕姬深不信,還不住點頭。
姬深因上次就被牧碧微纏着答應並不對西平的學業有什麼要求——實際上他自己也不是個好學的,對牧碧微所言,公主生來尊貴,要那麼多才藝也不見得有什麼用的說辭深以爲然,這會也覺得西平高興就好,便伸手撫了撫西平發頂,笑着道:“那你便跟着你母妃好好學罷,嗯,你母妃的字是欠些火候,卻也不算壞。”
這句話倒是真心,牧碧微於書法一道天賦平平,也沒有太用心,但究竟是沈太君和徐氏督促着,一路描摹着名家字帖出來的,她仿的還是書聖之帖,雖然神韻上面差得遠了,可總有幾分形似。
牧碧微卻朝姬深笑了笑,姬深還當她還在嗔怒,便擡手捏了捏她腕,含笑道:“好罷,微孃的字粗看失之火候,細品之下卻是靈韻流動,自有傳神處……”
“陛下!”牧碧微自家人知自家事,對自己有多少水平再清楚也沒有,雖然她內裡潑辣,這會被誇的也不禁面上紅暈一片,一推姬深,橫了一眼過去道,“妾身字寫的不成,不是還有陛下在這裡嘛?”
西平公主早得了牧碧微的叮囑,收到母妃眼色,立刻扯着姬深另一邊的袖子糾纏道:“父皇父皇,就賜兒臣一副字帖罷!父皇最疼玉桐了!”
一大一小各佔一邊拉個沒完,姬深喜笑言開之餘也不禁無奈的道:“區區一副字帖有什麼難的……嗯,你們再拉,朕這件常服可要壞了!”
“若是壞了,妾身親手給陛下做件!”牧碧微聽他允了,這才放手,也哄了西平停手,雷墨極有眼色的沒有上來爲姬深整理,而是看着牧碧微慢條斯理的替姬深理好衣襟,中間西平公主不甘寂寞,也站在凳子上似模似樣的給姬深撫平衣上褶皺,叫姬深看得心頭柔軟一片,當下轉頭命雷墨:“去宣室殿,挑張朕寫的好的字帖來。”
雷墨答應一聲,正要親自去取,不想西平卻大聲道:“兒臣要父皇現寫的!”
“陛下,這……”雷墨忙站住了腳,詢問的望向姬深。
姬深笑着抱起她,捏一捏她面頰,含笑說道:“好,朕在這裡給你寫一張,你注意看朕的運筆,再叫雷墨尋張好的來,讓你平時對着練,如何?”
西平伸手抱住他脖子,嬌聲嬌氣的說道:“父皇寫的都是最好的!兒臣謝父皇之恩!”
“朕的玉桐如今年紀小,將來啊字寫的也一樣好!”姬深心懷大暢,與西平彼此吹捧起來,見狀,雷墨不再遲疑,轉身匆匆出了殿門。
牧碧微趁機道:“妾身給陛下研墨!”
澄練殿中遂一片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