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燈靈照,書音隱隱。
老者目光一凝,看着封面字跡就有些興趣,微微頷首就說着:“字倒是不錯,雖此時看着還有些稚嫩生澀之處,但格局已成,前路隱現,更難得的是還別有一番靈動氣象,假以時日未嘗不可登堂入室,一窺書道真意。”
“這是誰寫的字?”老者饒有興趣,目光一瞥在旁恭謹侍立的文淵閣閣主。
山濤微微低頭,恭敬回着:“是定州一個叫伏塵的童生,下面呈送來的消息說其還是今年一縣之地的案試首元。”
“首元?那倒是不錯。”老者雖是這樣說,但語氣淡淡,顯是並未將這個大周衆人豔羨的名頭掛在心上,只是以一種居高臨下但卻並不倨傲的前輩看待後輩的心態表示一種認可與欣賞罷了。
這倒也是,自證道以來,歲月悠悠無盡,哪怕其大多時間都沉浸在悟道參玄之中,但漫長時間積攢之下自還是見過不少的人傑英才,更別說其自身就曾是別開生面,另闢一道的驚世道種,故而無論是誰,能得到老者哪怕再漫不經心的一句讚賞也足以自矜自傲了。
中年人微微點頭,表示贊同,但這時卻並不驟然出言,只靜靜等着問話。
“字不錯,就不知這後面究竟是筆底煙花還是白話八股了。”
老者說罷,頓了一頓,一邊看着手上的書稿,一邊就又隨意說着:“他是我小說家子弟嗎?”
山濤心中一凜,但目光還是沉靜,“回聖人話,不是,其還未曾擇定道路,仍在奠基之中,或是還想更上一樓,取得更高的名位。”
老者點點頭,臉色如常,並不在意。
一縣首元不想着更進一步纔是咄咄怪事,至於之後的待價而沽就更是人世常情,無可指摘,衆道脈宗門都以之爲稀鬆平常。
略微翻閱了幾篇,老者若有所思,目光裡就稍有了一絲欣賞,咦了一聲,“似乎有點意思?”
老者一時激起興趣,心念一動就伸出指來,對着手中文稿一點,只聽“轟”一下,?好像混沌初開,世界誕生的第一聲巨響,瞬息之間,紙稿徒然一震就突然炸裂開來,化作粒粒光輝噴涌而出,散向四方虛空。
?老者一招手,只是在剎那之間,伴隨着虛空一陣漣漪,四射的點點光輝重聚,在空中化作恢弘難明的數十面光幕,一道道規則在其中不斷地衍生,幻影重重,似在演化無盡的歲月史詩。
視野所及,最後定格在一幕幕如畫之景中,有荒涼幽暗的夜觀古寺,有鬼火狐鳴的累累千墳,有碧瓦飛甍的堂皇宮殿,有清麗自然的山野村景……
老者哈哈一笑,心中動念,手指隨之一點,一團玄之又玄的造化念頭分化成數十道天機雷霆,猛然射出就直直撲向如鏡光幕,分別沒入其中。
“分理陰陽,造化始生!”
?恍惚之間,玄妙道音盪漾,整個天地都好像微微的晃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那一直靜止不動停止演化的光幕似乎突然就煥發了勃勃然生機,其內憑空就現出許多身影,有拈花微笑的天女,有赤發盨須的鬼怪,有素髮垂領的道門高人,有容華絕代的花妖狐魅,有憨癡善良的君子書生……
老者隨心所欲一揮手,光幕剎那間就馬上生出變化,靈光流轉,光明大作,只見其中自然衍化,人物一舉一行,交談動作,皆合情理,悉如外人。
老者緩緩閉上眼,似乎心神沉於其中,與內中人物一齊體驗一生中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山濤望眼過去,見此虛空異象,神情稍一恍惚,臉上就流露出神往之色,不由心中暗暗慨嘆。
“一念衍世界,還是數十方世界,哪怕只是虛擬的小千世界,但隨手之間自然造就,這等聖人手段當真是不可測度。”
“若非聖人並非此書之主,冥冥中就有着大道桎梏,怕是轉念之間都能練假成真,虛實轉化,真正的將這些世界化生出來,供己驅使征伐。”
光幕之內情節轉換很快,不過片刻,就似乎到了盡頭,徒然停止,再一轉,就又回到了初始景象,如若輪迴,再演一遍。
老者慢慢睜開眼,這時似乎心情不錯,面上就帶了一絲微笑。這時忽然左手一翻,虛空中光幕頓時就又重新碎裂成璀璨的星點光輝凝聚在手中,化成原始文稿。
“這書的確很不錯!”老者轉頭望向山濤,眯起眼睛,心情很是愉悅,不由笑起來。
“是。”山濤見着老者回望過來,不敢放肆,連忙躬身點頭。
老者微微一笑,心中一動,目光盯着文淵閣閣主,徐徐就問着:“先前你說此書與我有點淵源,我問你,這淵源又從何而來呀?”
中年人先是一躬,隨後說着:“這編纂人上附署之姓爲沈,名爲約。”
老者目光一凝,如有實質,“我的後裔子弟?”
山濤背後不由滲出一片冷汗,這時絲毫不敢猶豫,連忙拜下就說着:“聖人明鑑,此書歷經縣、府、州、道四道關卡層層舉薦,才送至山濤面前,山濤此舉實是並無徇私邀好之意。”
老者微微點頭,心知肚明,哪怕並不刻意徇私,但單憑着這個沈姓,此書也可憑空得到許多資源傾斜,無論是前期的評書舉薦還是後期的宣傳推廣都能有着十分大的便利。
但這時自己卻不好苛責,人心如此,若是一味的苦苦較真,反而會寒了衆人之心,只好嘆息一聲,許久才說着:“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老者自失一笑,一邊將文稿遞給山濤,一邊感慨說着:“這卻是個好苗子,可以培養一二。”
山濤一愣,手裡捧着文稿,面上就有些遲疑,卻是不知這說的究竟是人還是物。
猶豫一下,還是出言問着:“請教聖人,需要引其入道嗎?”入道爲人而非物,言下之意不名而明。
老者微微一笑,目光幽亮,轉身徐徐散着步,聲中隱藏着一絲淡淡的惡趣味,“順其自然。”
山濤停在原地,怔怔想着,一時還是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