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鴻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緩緩說道:“那應該是兩百多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老祖宗妖元尚未成形,正處在妖胎階段,他老人家雖然拼命修習,但有些重要關隘沒能領悟貫通,所以進展極慢。苦修了十餘年後,仍是沒有絲毫進展。當時老祖宗決定暫時出外遊歷一番,暗中見識一下其他修真門派的修習法門,或許可以觸類旁通,以衝破瓶頸。
於是,老祖宗隻身出遊。其間在崑崙、青城、峨嵋諸派近左窺探,他老人家修爲精深,加上行事謹慎,倒也未被發現。但是所見的都是些諸派下乘法門,於他的修行沒有什麼幫助。後來他決定去梵天谷窺探一番,於是又前往苗疆。這一次,他在苗疆遇上了一個人。
當時是在一處深山之中,老祖發現一些低等妖獸的形跡有些古怪,它們似乎在向某個地方聚集。老祖雖然可以隨意驅使這些妖獸,但他卻想看看到底是什麼吸引了這衆多妖獸。這些妖獸都是尚未開化心智的濁獸,一切行爲具是憑着本能活動,除非有我們獸妖一族的驅使法門,否則它們一般都是獨來獨往,甚至會互相廝殺,像這樣一起向着某個地方聚集的情形實在是很少見。
老祖一直跟到大山深處,卻見到在一個山坳裡,衆多妖獸圍着一個滿身傷痕的道士,那道士身邊生着一株九葉仙靈芝,眼見着即將成熟,正散發出一陣陣的幽香。原來正是這仙靈芝的香氣勾引來了衆多妖獸。而這個道士顯然是守在這裡有些時日了,就等着靈芝成熟的一霎那,取了靈芝便走,卻不想被這些獸妖圍攻。
當時,那道士已然不支,雖在奮力抵禦,真元卻是越來越弱,身上傷口流血不止。老祖雖然是獸妖之主,但是這人一股子不服輸的彪悍勁兒卻也令老祖宗暗暗欣賞。明明這道人可以拋開衆獸,飛身而去,卻偏偏不肯,定要拿到那靈芝才走。眼見着這人就要命喪於此了,老祖宗不由得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他老人家一聲御獸吼,衆獸盡皆震驚,紛紛伏地,不敢再有任何異動。那人這才軟軟得倒在地上,不住的喘息。
老祖走上前去,問道:不就是一株九葉仙靈芝嘛,又不是絕品藥材,你又何必爲此拼命呢?那人雖已經癱軟,卻笑笑說:我倒不是捨不得這株靈芝,只是我答應了一個人,要送她師傅一株這樣的九葉靈芝草,我豈可失信於她。
老祖笑道:看來此人在你心中很是重要啊,讓你這樣捨命爲她,她若是知道一定很是歡喜。那人笑笑不語,神色之中卻露出了溫柔。老祖覺得這人很對他脾氣,便要替他療傷。誰知道這道士卻是極爲驕傲,道:承蒙先生救命之恩,此刻再也不敢勞駕先生了,一點小傷我自會調理。說罷便盤腿坐在地上,運起他本門的法決調息起來。老祖一見之下,不由得一愣。原來這人用的卻是你們青城派的療傷法門——清露咒。
片刻過後,那人傷勢初定,便拜倒在地,感激老祖救命之恩。老祖閃在一邊,道:你若知道我是什麼人你便不會再來拜我。
那人驚愕之餘,立即想到了老祖喝止羣獸的手段,心中依然猜到了幾分。那人當時呆在當場,老祖心中一陣失望,果然人類與妖類之間的敵視是不可能化解的了。心想這樣也好,他一揮手驅走衆妖獸轉身便也要離去。誰知道那人卻站起來,神色莊重的說:前輩請留步!前輩雖然與晚生不同類,卻對晚生有救命之恩,更重要的是前輩令晚生沒有失信於人,這比救了晚生的性命更爲重要。如此大恩晚生豈能不報?若前輩不容晚生報恩,日後在戰場上相見,晚生也無法放手與前輩一搏,所以,前輩有什麼要求就請現在提出吧!
老祖宗心道:這人倒也有趣。我救了他倒像是爲難了他一般,但是卻也不失爲一個錚錚的漢子。老祖道:你是說要求嗎?好,老夫正要找個地方痛飲一番,卻無人相伴。怎麼樣,你陪我喝個痛快,這恩就算是報了,日後相見,咱們也都可以各施手段放手一拼,你看可好啊?
那人也是微微一愣,隨即笑了起來,道:好!就照前輩所言,我陪前輩痛飲一番,不管日後是敵是友,能與如此豁達灑脫的人物痛飲一番,也是不枉此生了!
果然,兩人找了一家小酒店,痛痛快快的喝了起來。兩人越聊越是投機,越聊越是傾心,都不由得暗生親近之情。最後,這人與老祖結拜爲兄弟,老祖教了他馭獸訣,他也將青城修煉元嬰的法門傳授給了老祖,老祖也由此而領悟到了妖胎生化爲妖元的法門。兩人一連數日歡飲,那人要去給他心儀之人送靈芝草,而老祖要回山修煉妖元,都是不得不走。告別之時,都有不捨之意。
三年後,老祖突然收到那人的消息,說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兒要老祖幫忙,說此事關係到他一生的幸福,請老祖務必走一趟,地點就在當年相會的山坳裡。老祖念及此人對自己修爲有着巨大的幫助,便欣然前往了。
老祖來到那個山坳之中,卻見那人早已在那裡等候。並且攜帶了數罈美酒。老祖上前與之相見,卻見那人面色憂鬱,似有什麼失意之事。老祖也不便多問,那人拍開酒罈,請老祖共飲。老祖毫無防備,陪着他喝了起來。一連喝了兩壇。那人站起身來,道:大哥,小弟有一深愛的女子。這女子也是修真門派的。原本我們修真中人不該涉及男女情愛,但是小弟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便央求她師傅,准許我與她合籍雙修。誰知到她師傅卻道:你若想與我徒兒合籍雙修那便要立下大功一件,我徒兒可不能隨隨便便嫁給一個平庸之徒。小弟想來想去,以小弟目前的修爲來說,要立大功談何容易,目前的魔教勢力極大,其魔君一深修爲更是深不可測,別說是我,就是幾大門派的掌門聯手,我看也未必能夠打得過他。所以,若是想要立功,魔教是不能動的。那麼與我們修真門派勢不兩立的也就只有你們妖類了。
說到這裡,老祖突然感到全身一陣痠軟,一身妖力似乎都被什麼東西給控制住了,他這才意識到,是那酒中有什麼古怪。那人接着說:若是殺上些小妖說起來也算不得什麼大功,那眼見着我與她今生便無緣相聚了,我又怎麼甘心呢?想來想去此事也就只有落在大哥身上了。
老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說道:你,你在酒裡放了什麼?那人笑道:我在酒裡放了些碧玉雄黃散,那只是令大哥痠軟而已,小弟我這纔好下手啊,大哥的大恩大德小弟永遠銘記在心了。說罷就撲了上去,手上一柄寶劍橫削了過來。老祖當時妖元未成,又被碧玉雄黃制住了妖力,眼見這就要命喪當場,他情急之中咬破舌尖,用殘存的一點妖力施展血遁,卻晚了剎那,在破空而去的瞬間,一雙腿被齊齊切了下去。原本如老祖這般的修爲,即使是尋常妖力受限,尋常刀劍也難傷他皮肉,卻不知道那人從哪裡找到了一柄上古神劍,老祖一雙腿這才丟在了當場。
我們獸妖一族肉身極爲要緊,那是千百年修行的本錢,因此若有大的損傷極難恢復原貌,若是妖元已成,那還可以續補殘肢,但是當時老祖妖元未成,所以錯過了時機,就再也難以修復了。從此以後,老祖就對人類抱有極大的戒心,卻不知道爲什麼對小兄弟你格外看重。”
胡不歸靜靜的聽白如鴻講完,這才問道:“那個恩將仇報的道人是誰?”
白如鴻道:“老祖只說那人姓岑,其他的就不肯說了,我們也不敢多問,不過那也是兩百年前的事兒了。”
胡不歸到:“倒也不知道青城山有這麼一個混蛋道士呢,竟然幹出這麼下作的事兒來,他媽的賣友求女,真是丟臉之至!”
夜色蒼茫之中,只見千妖老祖無聲的坐在門外,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回來的。臉上神情黯然,目光之中隱隱閃動着一絲光華,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胡不歸從牀上爬起來說道:“老爺子,你告訴我那個忘恩負義的傢伙是誰,老胡我日後回到青城山,定要叫我師傅替你出了這口惡氣!”
千妖老祖神情淡然的道:“百多年前的事兒了,還去問它做甚。縱使是你師傅,怕也未必容得下我們妖族呢。唉,人妖之爭由來已久了,卻不是打打殺殺或者幾個卓絕人物就可以化解的了的。老朽別無他求,也沒有稱霸環宇的野心,只是想帶着我們妖族尋一條生路而已。”
胡不歸坐起來問道:“老爺子,我就不明白人類與你們妖類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呢?爲什麼非要爭個你死我活?從前在山上,師叔們說你們妖類爲禍人間,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妖物。更有小桌子的父母家人都是被一羣妖物殺害的,但是我見到的您和白大哥都不像是大奸大惡之徒,相反還比某些人類更有情有意,這其中很多地方是老胡我想不明白的。難道說師叔他們所說的都是騙人的嗎?那小桌子一家的慘案卻是實實在在有的。若是爲求一條生路就不應該隨便塗炭生靈吧,以免結仇甚多,最終招來殺身之禍。”
千妖老祖微微一愣,想了片刻道:“人類與妖類之爭由來甚久,傳說上古時代,衆神與衆魔聯手,將我妖族的祖先妖之母逼至一處絕境。妖之母心知必死,於是自爆形骸。巨大的爆炸力引發了浩渺蒼穹之中的一場巨大變革,無數生滅交替。妖之母的妖元分散在這茫茫宇宙之中,其中妖之母的元神精華化爲了現在的天妖一族,繁衍了下來。妖之母的血肉精華化爲了我們獸妖一族的正統血脈,而毛髮皮膚則化爲草木精怪以及那些心知尚未開化的濁妖。因而天妖一族擁有最多傳承自妖之母的印記,它們的妖法修爲最深。而我們妖獸一族則是戰鬥力超強,身體強橫無匹。只有那些濁妖實力最差。其實爲禍人間的主要就是那些心知尚未開化的濁妖,它們也只是循着本性行事,爲了生存而傷人。但是修真界卻把它們的所爲全都算到我們妖族身上,見到我們妖類便不問青紅皁白大肆屠殺。而魔教更是用心險惡,他們不但跟正教一樣對我們大肆屠殺,他們還鑽研馭獸法門,奴役驅使低等妖類替他們行兇傷人。令我妖族的名聲更是不堪。我想你所說的那小桌子一家多是魔教所爲,定是魔教中人驅使低等妖獸大肆屠殺,犯下惡行又嫁禍給我們妖族。而我們獸妖一族和天妖一族本就很少現形於世,所圖也不過是能夠安安穩穩的生存下去而已,更不會隨意屠殺人類以激怒修真門派,結下仇怨。”
胡不歸卻不知道原來妖族有這樣一番來歷,他說道:“那麼我們想辦法跟正教人士講清楚情況,說明那些爲非作歹的事兒不是你們所爲不就了結了嗎?”
千妖老祖嘆道:“哪有那麼容易的啊!其實正教中人對此也並非是一無所知,除了我們妖族信奉的神明與正教、魔教不同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妖族天生的體質要強過人類千百倍,一個未經開化的妖獸在格鬥廝殺中往往憑藉本身強橫的實力就可以與一個普通修士相抗衡,而心智已開的妖獸若是得到我們正宗的修習方法進益要比人類快上數倍,所以不管是修真界還是修魔界都對我們妖族視若大敵。
在一萬多年前,天神下凡殺死了當時我們妖族最強橫的天妖族的妖后和獸妖族的獸王,原本存留在妖后、獸王記憶深處的妖之母的印記在那時失散了許多,因此後代妖后和獸王都無法完全修習成無上妖靈,而天神教授人類修士了衆多修習法門,使人類的實力突飛猛進,在幾千年間便穩穩壓過了我妖族,後來更是大肆屠殺,我妖族幾近滅絕,所以纔會隱於深山密林之中,不入紅塵,以求自保。”
千妖老祖頓了頓又說道:“天妖一族人數本就極少,又在萬年前的天神大戰中傷亡慘重,到了如今已經只剩下寥寥百餘。而我們獸妖一族數量雖衆,卻大多是未開化的濁獸,正統的獸妖也只有百餘。那些濁獸雖然有禍亂人間的行徑,卻也多是出於生存的天性,眼見着它們被正教屠殺,被魔教奴役,老朽實在是於心不忍,於義不容。畢竟它們也是妖之母的後裔,與我們同根而生,總不能看它們眼睜睜的被屠殺乾淨吧。”
胡不歸點了點頭道:“老爺子說的也是,只是這樣的話事情可就難辦了。若想要保全這些不懂事兒的濁獸就勢必與正教人士發生衝突,這樣一來又是一場大廝殺,更何況妖族現在人手太少,根本就不夠與正教一拼的。”
千妖老祖道:“辦法也不是沒有,到了這個時候也不瞞着小兄弟你了。上次老夫與小兄弟在長江上偶與之時,老父身上就帶着一批事物,這批事物就關係着我們妖族日後的存亡,也可化解濁獸被屠殺、奴役的命運。”
胡不歸到:“還有這樣的寶貝啊,那是什麼呢?”
千妖老祖道:“那就是天繭。所謂天繭就是用我們妖族的密法將濁妖化爲蠶繭,密封於其中,歷經九九八十一天,但它們破繭而出之際,它們的心智就已經被開化了。並且將它們散亂的妖原力束縛在體內,不使之外泄,而它們的身體也將轉化爲人形。心智開化以後,老朽再教導它們修習之法,以及處世之道。這樣一來,它們再也不會隨意爲禍人間,更使我們妖族實力大增,有了實力再與正教交涉,或許有一天真的可以達成一致,平安共存了。”說着老祖的眼神中充滿地希望,彷彿那一天當真就要到來一般。
胡不歸先是哦了一聲,隨即又啊了一聲道:“不好!”屋內幾個人都用眼睛盯着他,卻不知道這小子想起什麼古怪問題了,卻聽他說道:“照老爺子這般說來,想必已經有人知道這天繭的事兒了。否則那天也不會有人在長江上出手攔截老爺子了。卻不知道老爺子認得那些那些人是什麼來路嗎?”
千妖老祖道:“那日長江之上的那夥人其實自成都就開始注意上我們了。我察覺到有些不對,這才悄然離開成都,帶着那批蠶繭來到這天妖谷,卻不想還是被他們追上了。那些人老夫雖不認得,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是正教中人,而魔教之中是屬於哪一派的就不得而知了。想必他們也是爲了那批天繭而來的,要知道剛出世的天蠶見到誰便認誰爲主,若是魔教搶去這批天繭那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說到此處,千妖老祖與胡不歸面上都留露出一絲憂慮,而白如鴻卻是緊鎖雙眉,一言不發的望着千妖老祖。原來,自老祖回來之後就一句也沒提給胡不歸療傷之事,看來多半是奶奶不肯醫治了。而白如鴻所憂心的也正是這個。只有胡不歸這樣的傢伙,自己的事兒不去問,反而問東問西的扯些與自己無關的話題出來,倒是一點也不在意奶奶能不能給他治病。
窗外夜色濃重,屋內一盞油燈照出屋內幾人臉上神色,都是一臉的憂色,各懷心事,卻都有所不同,只有小虎一個早就趴在胡不歸的腿上呼呼大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