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夜聲跟着唸了幾遍,他念得有點大聲,好像故意想讓我聽個仔細。
這詩句,怎麼這麼耳熟,好像誰念過——裡面有我的名字,是誰跟我念過來着,秦正爲什麼要在我手上留這樣的詩句?
夜聲輕然道:“這詩裡,有我的名字呢。”
誰也沒有多說什麼,靜了一會兒,夜聲道:“我知道你們有很多事情要整理,我先回房了。”
夏夏扶着夜聲走了。
韓三笑嘆了口氣道:“哎,這下,她是真的真的生氣了。我想,什麼都補不回來她的失望了。”
宋令箭沒有答話,反而朝向另個方向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發現畫卷之事後,我擔心飛姐有危險,馬上就來。”
我的心一直在下沉,那個早就來了站在門口一言不發的人的確是海漂,他從頭到晚看了一場鬧劇,沒有任何反應。
“你邊上站着半天,也沒打算做點什麼麼?”韓三笑倒是很不滿。
“他不會傷害飛姐。”海漂嘆了口氣道。
“但他卻十分恨燕錯,非常有可能殺他!”韓三笑大聲道。
“飛姐要保護燕錯,秦正也不會傷害燕錯。”海漂確定道。
“你又知道?”韓三笑很不高興。
“我知道。”海漂又嘆了口氣,沒有再繼續解釋。
他們進了房間,很安靜。
“剛纔受得都是皮外傷,秦正的確沒下重手。”宋令箭在給燕錯看診。
韓三笑喃喃自語道:“還是那個問題,爲什麼早不殺,晚不殺,卻挑這個時間殺。一種仇怨平衡久了,是不會輕易被打破的。他認識真正的兇手,而且還在幫那個兇手掩蓋真相甚至不惜擔下殺人之罪。”
“那三哥覺得真兇是誰?”海漂問。
“你是在開我玩笑吧?我要是知道,我還在這裡打更?當然是一個我們不知道的人。或許他不是想幫他,而是不想讓咱們飛姐陷入危險。”
“你是說,那個真正的兇手可能對燕飛不利?”海漂若有所思。
秦正也不是真的殺人兇手?那個殺人兇手到底是誰,居然有這麼多人給他頂罪?
海漂道:“秦正承認殺人時,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什麼眼神?”
“怨恨、難過、失落、又很孤獨。”
“一瞬間他能有這麼多眼神?那又代表什麼?”韓三笑哼哼了幾句。
海漂幽遠地吸了口氣:“那種眼神告訴我,他並不想她死。”
“他們倆困守了這麼多年,一方死,另一方就自由,換了是我,做夢都想對方先死。”韓三笑沒心沒肺。
“但秦正不稀罕自由。”海漂道。
秦正的確不稀罕,也許他更需要一種維繫,能讓他有一個歸屬,所以先是我爹,再是我們,他也一直在守着我們。
“就算再不稀罕,也不喜歡被別人牽制吧。何況他們本來就有宿仇。”韓三笑無所謂道。
海漂道:“自我發現畫像上的男人就是秦正之後,便馬上來了這裡。那時候,秦正在與兩個人爭吵。”
“哪兩個人?”
“燕夫人,還有一個男人。”
“什麼男人?”
“見過,不熟。但他曾給過燕錯一件東西,就是他腕上的那個釦子。”
“孟——孟無?!”韓三笑很意外,是的,他們還不知道孟無與這裡有這麼大的關聯。
“聽他們的對話,我認爲他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所以送燕錯釦子的這個男人,這些年與飛姐接近也是有原因的。至少他認識燕夫人,但卻假裝不認識。”海漂僅根據剛纔的話,推測出了這些。
“秦正在此之年,也不只只是因爲困在了霧坡。而金娘也不是。他們有着共同的目的,就是繡莊裡的兩個女人:飛姐與燕夫人。金娘與燕家有世仇,但秦正不是,他竭力保護繡莊,所以這麼多年,就算是金娘死後,他也一直不肯離開,甚至負傷還冒險住進繡莊。”海漂繼續道。
“他們三個人說了些什麼?”韓三笑很感興趣。
“或許曾經發生了什麼事,燕夫人一直不肯原諒秦正,並一心要將他趕走。而秦正擔心飛姐再次受害,堅持要殺死燕錯。”海漂總結道。
“看來這些牽扯到的是上一輩的恩怨,什麼樣的仇怨能讓一個女子捨棄青春地去復仇?也許只有問燕夫人才知道了。我以爲,燕伯父慷慨仗義,應該天下無敵纔是——我是說,沒有敵人的意思。”韓三笑道。
“正邪與生便是天敵,這世上沒有人無敵。”宋令箭冷冷道。
韓三笑道:“開個玩笑,你老是這麼當真哼。”
“燕夫人是不是有病?”海漂問了句。
“病?未曾聽過。”宋令箭雖然深懂醫術,但卻極少爲人看病。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娘有沒有病,只是覺得她經常記性很不好。
靜了一會兒,宋令箭問道:“你有沒有留意到剛纔秦正向上官衍的手下飛出來的旋刀?”
韓三笑道:“啊?啊!哦,看見了。沒看清。太快了。”
“爲什麼上官衍的兩個手下一看到那個旋刀,就像掉了魂一樣?先前秦正未出旋刀時,兩人的殺招已有所見慢,而秦正出了旋刀之後,他們就全然沒了任何戰志。秦正並沒有殺招,但他們卻一個也不敢再上前。不僅如此,反而還故意阻止上官衍上前追捕。難道這兩個人與秦正有關聯?那旋刀又表示了什麼?”細微末節的東西,宋令箭總是很執着。
那停留在秦正肩頭的不是蝴蝶,而是一把旋刀。
“秦正走遠了,而且也不太可能會告訴你。不如,你去問問那兩個黑臉大叔?”韓三笑打諢道。
宋令箭沒有作聲,估計懶得理會韓三笑。
“你走去哪?”韓三笑死追着問道。
“我想起來可以問一個人。”宋令箭好像要走。
“誰?”
“章單單。”
“木匠?”
“沒錯。”
“你問他那旋刀的事?他是木匠,不是鐵匠!”
宋令箭一笑:“的確,旋刀的事情,還是問鐵匠。不過你別忘了,秦正霧坡家中的那張隱秀梳桌,是木頭做的。”
隱秀梳桌,秦正也有一張?!章單單說過,爹共有兩張梳桌,其中一張是半廢的。一張最成功的本來要給娘,娘卻說不要,後來不知道放在了哪裡,還有另外那張廢的也不知去向——秦正擁有其中一張,看來爹與他交情的確不錯。
宋令箭走出隔壁房間,我摒住呼吸,生怕她查覺到這房有人。
“哦,對了,秦正說的關於燕飛久毒成病的事情,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韓三笑快步追出來問道。
他們停在了書房門口,宋令箭沒有回答,衣衫被風吹得扯扯作響。
韓三笑追問,用着令人心難過的語氣:“如果只是中毒,那她是不是還有轉好的可能?”
宋令箭緩慢又令人絕望地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你這個時候說不知道?——”韓三笑急道,“這個扼腕能拔毒,那燕飛戴着會不會也可以解?”
“不可以。”宋令箭直接打斷道。
“要嘛不知道,要嘛不可以,你這是什麼意思?”韓三笑大聲責怪,腳步聲突然一亂,好像是誰拉着誰回了隔壁房間,嘣的一聲,誰還用力地帶上了門。
宋令箭冷而郎聲道:“我說不知道,是因爲我沒有把握。我只是個打獵的,水鏽是天下奇毒,這世間有沒有人研製出它的解毒還是未知數,我如何給你保證?”
我一口憋住了氣,因爲他們就站在我所在的小間隔牆的邊上,與我只是隔了一牆,我這牆上某處還有一個小洞,他們若是發現了怎麼辦?
宋令箭繼續道,顯然她的語聲裡也帶了不勝其煩的怒意:“我說不可以,是因爲水鏽早就與她融爲了一體,就像鏽跡已入鐵心一樣,而燕錯只是剛染其毒,身格強壯,骨骼血液對水鏽尚有排斥,自然可以被腕扣吸出。這下你滿意了麼?”
我眼眶發熱,是啊,如果秦正說得都是真的,那我就是個毒體,自小食毒長大,那些毒就早跟我的骨血融爲了一體,又怎麼能怪宋令箭呢。
韓三笑輕聲道:“如果真的沒有辦法,她可能撐不了幾年。”
宋令箭沒有答話。
他們這樣靜站了一會兒,我憋得快要氣竭而亡了,宋令箭黯然道:“我會想辦法的,我答應過,會護她周全。”
這像是個保證,又像個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