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睜不開眼,但我能聽見聲音,從真實世界傳來的聲音,空洞,雜亂,輕微的呼吸聲,有力的心跳聲,這些聲音都充滿了各類情緒。
我——我沒死?我回來了麼?
我聽了一聲沉重又嘆息聲,就在我邊上不遠處,是宋令箭?
我還真沒怎麼聽宋令箭嘆過氣,她的情緒總是過於穩定,從來不會爲什麼惋惜。
“她要醒了,你卻不開心。”突然響起海漂的說話聲。
宋令箭輕聲道:“有時候醒了還不如睡着好。”
海漂奇怪道:“你們不是都想飛姐快點醒來麼?現在爲啥又不想了?”
宋令箭道:“睡着能有無窮夢幻,醒來一切只成空。”
海漂道:“夢裡飛姐孤獨,還受人欺負,醒來卻有我們。”
這話聽得我真溫暖,的確,夢中我自由自在,可以瞬行百里,可以看到以前看不到的事情,但我很孤獨,沒有人看得見我,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雖然無病無痛,我卻感覺不到冷熱,他們在演繹着已經過去的事實,我即使知道一切不能發生,卻無法阻止。
“受人欺負?”宋令箭狐疑地問道。
“是,飛姐的夢裡,有人欺負她。”海漂有些不悅道,好似在爲我打抱不平。
接下來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剛纔確實是我在夢中遇見了海漂,他說有人找我,我才醒來,但這不過一個巧合的夢,海漂怎麼知道夢中有人欺負我?
“燕錯?”外面響起韓三笑很驚訝也很突兀的聲音。
一個年輕低沉的聲音乍道:“你放心,這是最後一次,我不會再來了。”雖然這聲音故作深沉,但能聽出來很年輕,不會超過二十歲。
這是誰的聲音?我怎麼從來沒有聽過?燕錯又是誰,姓燕?
“什麼意思?”這是韓三笑的聲音,聽得出來他好像不是很高興。
“既然她有心避見,我也不必不識好歹。”陌生的聲音充滿了嘲諷。
韓三笑提高了點音量:“我說過很多次,她身體抱恙沒法見客,你對她是有什麼偏見,非要曲解事實?”
陌生的聲音冷笑着回答:“事實如何,我不用知道。”
韓三笑頓了頓,道:“那好,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她。”
陌生的聲音用一種令人反感的語氣尖銳道:“你錯了,我並不想見她。我只是受人所託,要親手將信送到她手上而已。”
韓三笑問道:“你受誰所託?寫信的人與你是什麼關係?”
“你不是看過信了麼?落款人的姓名你不識得?”這少年說話語聲陰陽怪氣,好像故意在挑戰別人的忍耐力似的。
“燕伯父信中提到的錯兒就是你?”
我心猛的一緊,強烈地感覺到了疼痛與顫抖——我沒死,我還有知覺,我聽到韓三笑在提爹,爹的信?
少年沒有回答。
韓三笑道:“你既然不說,那我們也不用捕捉推測。你送信來的用意如何我們不管,但這信是否出自燕伯父之手,還有待考證。”
“是真是假,他自己的親女兒總不會辯不出來——不過聽說她好像不太識字,就難說了。”
我驀地睜開了眼睛,我的視線很模糊,所有的東西都像蒙了層紗。
但我能看到宋令箭,她和海漂一起,就安靜地站在我的牀頭,她看到我睜開了眼睛,也沒有多少激動或者驚喜,而是木然地轉頭對門外道:“她醒了。”
相比與宋令箭的冷淡,海漂開心多了,他看着我微笑道:“飛姐醒了。”他的表情也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我會在這個時間點醒來似的。
夢中海漂將說是有人找我我才醒來,怎麼夢跟現實,真的混淆在一起了。
韓三笑推門進來,看着我的臉,臉上露出複雜的神情。
我提了好久的氣,只吐出遊絲般的聲音:“有誰……有誰急着找我麼?”
韓三笑還沒回答,他身後突然就斜出來一個少年,有點唐突無禮地搶話道:“等了你很多天了。”
我被門外吹來的微風刺痛了眼,閉潤着雙眼問道:“等我?等我有什麼事?”
陌生少年:“我叫燕錯。”
姓燕?
我遲疑道:“燕?燕錯?我好像……不認識你。”
陌生少年陰森森道:“不認識我正常,不過我已經認識你很久了。”
我努力睜閉着雙眼,想要去掉朦朧好將這少年看仔細。
陌生少年轉頭對韓三笑道:“看來信還沒有到她手上了。”
“什麼信?”我很茫然,感覺自己跟很多事情脫節了。
陌生少年道:“我父親臨終前給你的一封信。”
“你父親?”我試着想要讓自己的視線更清楚一點,好看清這似曾相識的少年的長相。
陌生少年咧着嘴笑了,他笑的幅度很大,所以即使我視線模糊,還是能看得清楚,他咧着嘴道:“對,我的,父親,燕衝正。”
“你父親,燕衝正。”我傻乎乎地跟着重複了一句。
“沒錯。”陌生少年走近了一步,卻被韓三笑攔了回去,他一直都這麼牴觸外人。
我止不住顫抖起來,咬脣道:“這……這麼巧,你父親也叫燕衝正。”
陌生少年大聲道:“對啊,這麼巧,剛好我父親,就是你、父、親。”
燕衝正,這三個字本來就是我的死穴,是我無論如何都會失去理智的機關,一觸即發,爲之瘋癲。
不可能!
我絕不允許別人這樣拿我爹來開玩笑,我不知哪來的力氣,像箭一樣坐直了起來,瞪大眼睛看着朦朧包圍中少年的臉:“不可能的,我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他離家十六載,不過他一定會回來的。”
少年抱着雙臂冷笑,好像很享受我這樣的反應:“誰也沒有興趣冒充你燕家血脈。我也知道你是肯定不相信,還會百般去求證。我也不想證明什麼。我雖不孝,但先父的遺願總不至於棄之不理,送完信我自然會走,不會佔你們半點便宜,你們也不用猜忌良多質疑我的用心。”他後退了幾步,臉離得更遠。
“臨終?遺願?……”
韓三笑不耐煩地趕客:“她醒了,信會到她手上,你趕緊給我滾。”
少年歪頭看着我,臉上咧着誇張僵硬的笑:“再見。”
“他說什麼?……他在說什麼?什麼我爹臨終……他是誰?他是誰?”我手足無措地拉着宋令箭,她本身地想甩開我的手,但被海漂阻止了。
“怎麼回事……快告訴我,這怎麼回事……”我一急,整個人就像着了火,口鼻兩處都有腥熱呼出,眼睛也愈發的疼痛。
“宋令箭,快!”韓三笑扶住了我。
我從肺腑一直到腦門,都像是有烈火在烤燒着,這種燙熱像萬千尖針般扎着我的肌膚,我覺得我整個人像着了火。而宋令箭冰冰涼涼的手時不時碰觸到我的肌膚,像寒冰粘在了熱皮上,使我更加痛不欲生。
漸漸着,隨着扎進來的銀針,我身體的熱水慢慢地隨針導出,我沒那麼疼痛了,心情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我不敢睡去,一直保持着清醒,哪怕再睏倦疲憊。
“等她醒了,你好好慢慢地把這事情跟她,我怕她一下子承受不了這麼多。”韓三笑突然輕聲道。
我一驚,他們還在房中,我以爲安靜這麼久,他們應該都出去了。
宋令箭有氣無力道: “長痛不如短痛,紙也包不住火。何必延長痛苦。”
韓三笑堅持道:“我知道。但是一下子這麼多事,挑哪件說都不合適。我現在只想她安心將病養好——這次爲何這麼嚴重?你有沒有專心給她調病?”
韓三笑居然爲了我的病,責怪起宋令箭來。
宋令箭也像是賭氣一般,道:“我對她的生老病死沒有應盡的義務。”
“但是她卻將自己的性命都交託在你手上。是不是你太沉迷復仇,致樂殺人,完全忽略了她的病?!”
宋令箭兇狠地站了起來,我之所以用兇狠,是因爲她站起來的風都帶着寒氣:“我看你也病得不輕。”
韓三笑吸了口涼氣,果真病嬌地咳了起來。
宋令箭坐了回來。
“我再問你個事。”
“別問。我不會回答。”宋令箭直接乾脆。
“夏夏說,我們走的那天燕飛上山找我們,在山上被嚇暈了。醒來後一直嚷着說在山上看到了項武的屍體,我知道她平時喜歡胡思亂想,但她不會平白無故想像到這些事情。你解釋解釋。”韓三笑語聲冷硬,一點都不像那個聲音裡帶着嬉笑怒罵的臭不要臉。
“項武還活着,你見過的。”宋令箭陰森森道。
“你當我三歲小孩?宋令箭,我真心誠意想幫你——”
“不必。你的真心,我看不上。”
韓三笑又咳了幾聲,可能被氣到了。
“我也許真的沒有直接了當跟你說過,我現在跟你說——”
“別說,不想聽。”宋令箭估計是真的想氣死韓三笑,這兩人也真是有趣,平時總是韓三笑口沒遮攔惹宋令箭罵,這會兒韓三笑認認真真的,宋令箭倒開始耍花槍了。
韓三笑一躍向宋令箭靠近,毫無風度地拉住她的手腕,冷冷道:“我認真再警告你,這鎮上的人,你別動。”
“三哥,令。”海漂也站了起來,想調節,又無從下手。
宋令箭仍舊坐着,仰頭直勾勾看着他道:“那我也跟你說,我愛動誰就動誰,你管不着。”
“十一郎的仇你已經報了,你還想怎樣?”韓三笑軟了軟語氣,顯得有點失望。
宋令箭也軟了語氣,平靜道:“我不想撒謊,所以你也別問。”
“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管,你如果真的要動,我阻止不了你。但是你別碰涉及到燕飛的事,否則,我饒不了你。”最後五個字,韓三笑說得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