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南快步走了,我正想埋怨夜聲幹嘛要自作主張說要去衙門拜謝,夜聲問我道:“姑娘院中來了新客麼?”
我一愣,道:“哦,是,是韓三笑從霧坡帶回來的姑娘,好像叫針兒,一直在病休,我還沒來得及去看過她。”
夜聲笑了,他笑得很古怪。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麼?”
“沒有,姑娘要去看看麼?”
我又一愣:“現在?”現在去?怎麼去?誰去?
“對啊,趁現在。”夜聲拉起我的袖子,輕輕開門往外走去。
我碎步跟在後面,走到院子裡時,夜聲突然停了下來,像是很不適似的深吸了口氣。
“怎麼了?不舒服麼?”我聽得出他呼吸不是很輕鬆。
夜聲咳了一聲,低聲道:“恩。姑娘院門上的鈴鐺能不僅驅魔怯邪,還能散天下力,小生的戲法需要凝神聚氣,方纔一會兒已經讓小生有點費勁,若是再在此間施戲法,怕是有心無力了。”
這我倒沒有注意過,我聽章單單說,這離鈴是我爹用心血餵養出來的情物,它能保護繡莊,能保護燕家血脈。
“那——怎麼辦呢?”
“如果姑娘想讓小生的戲法能在此間施展,只能暫時先消去離鈴的散力。”
“怎麼消?離鈴的散力還能暫時消去麼?”
夜聲笑道:“自然是可以的,離鈴受主鮮血供養,同脈人的血可以溶進鈴面,鈴面上有紋路計時,姑娘若是滴入自己的血,從血溶進鈴面開始到離鈴將姑娘的血全部消化掉的這段時間裡,它的散力是會暫時消失的,類似於一隻猛虎正忙於進食,是不會有心思攻擊其他動物的。”
“果真這麼神奇?這麼說來,那滴入的血越多,離鈴的失效時間也會越長?那它會不會吃飽了再也回不了功效啊?”我有點擔心,因爲這是我爹留給我們的遺物。
“這麼容易消除,它就不是離鈴了——若是姑娘擔心的話,只喂兩滴血就可以了,應該可以維持大半個時辰。”
“好吧。”我猶豫了一會兒道,夜聲畢竟是爲我幫我,我若各種擔心懷疑豈不是太不識好歹了麼,而且,就兩滴血,應該不會對離鈴造成什麼影響吧。
夜聲道:“那麼,姑娘先去將離鈴取下,再以銀針刺指,滴入兩滴血後,再將離鈴掛回去即可。”
我奇怪道:“不是說可以暫消散力麼?還掛回去做什麼?”
夜聲笑了:“虎雖無力,但仍舊是虎,即使只是有形無力,也能嚇唬嚇唬人麼。”
我一怔,嚇唬誰?誰要對我們不軌麼?
我突然意識到,爹費這麼大的力氣去造養離鈴,是爲我們擋去傷害,但,有什麼力量這麼大,要傷害我們呢?
我依着夜聲說的滴血入鈴,離鈴到了我手上一直很安靜,安靜得像個乖巧的孩子。
我奇怪道:“你怎麼知道消散力的辦法?你知道離鈴麼?”
夜聲失笑:“姑娘忘了麼,巷中章木匠的話小生也有份一聲聽的,有些地方雖然他沒有點名,反過來想想就明白啊。”
“啊——有嗎?我怎麼沒有想到?”
夜聲笑而不語,我知道,他只是忍着沒說我笨而已。
我用力按着流血的指尖問道:“那現在做什麼?”
“現在——哦,現在可能不方便去看那位姑娘了,那我們可以先將這幾天要呆的地方佈置一下。”
“不方便?也是,針兒姑娘好像很怕生人,還是等夏夏在的時候我再去吧。”
夜聲又笑了,很古怪的那種笑。
“我們要呆什麼地方?要怎麼佈置呢?”我追問道。
“這個小生自會帶姑娘去了,姑娘要做的就是要當個好觀衆,不過,佈置地方的時候爲了避免意外情況,小生呆會兒還是要像方纔那樣封住姑娘穴道,能走,但不能出聲,姑娘也千萬不要試圖去衝破,這樣只會傷害到自己的身子。”
我點點頭:“恩,聽你的。不過,那地方遠嗎?”
夜聲笑道:“不遠啊,就在姑娘家中。”
“哦?我家?”
“恩,跟小生來。”夜聲帶着我向後院走去,順道順路地帶我走進一間房,這兒明明是我的家,夜聲卻比我還要熟門熟路,我經常都忘記了他跟我一樣是個瞎子。
夜聲推開一扇房門,走了進去。
這房間味道我再熟悉不過,是爹的書房——夜聲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這是爹的書房麼?爲什麼來這裡?”
夜聲道:“因爲這裡好啊,前院後院的中間點,地勢微高,四通八達,整個院子的一舉一動都能收在這間房的眼中,若它是個人,早就將院中一切變化洞悉清楚了。”
對於我來說,這只是我爹的一間書房而已,但是對夜聲來說,卻能發現這麼多不一樣的事情。是我太笨,還是他太聰明?
“什麼四通八達?不就是一間書房麼?”
“對呀,一間很四通八達的書房,姑娘難道沒有注意過麼,書房四面環窗,朝東的窗對着水房,朝南的對着前院通往後院的廊道,朝北的對着側房,朝西雖然與隔壁是連牆的,但站在南窗這邊依舊可以看到後院,還有房頂上的那面小天窗,剛好可以看到那間小閣樓,這不是將此處一切視野盡收一房了麼?”
我腦海裡臨摹了一遍書房樣子,有點模糊,可能我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他的格局,好像真的像那麼一回事——書房窗戶的確很多,平時我爲了防灰而都是嚴密關上的,只開南北兩面偶作通風。
我顫幽幽地說了一句:“夜聲,你真的是個瞎子麼?”
夜聲笑道:“瞎子有什麼好冒充的,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可是你來這裡一天都不到,爲什麼比我還要熟悉?”我說出了我的疑惑。
“那是因爲小生記性好呀,正因爲眼瞎了,所以才比普通人多長了個心眼麼——來,站在這裡不要再動了,再往前就碰壁了哦。”夜聲停在了某個地方,我感覺呼出去的氣有撞回來的感覺,還聞到了淡淡的泥灰的味道,應該是在某面牆的前面。
我伸手摸了摸,的確是面牆,爹的書房沒有立窗的牆幾乎都擺了書架或放了盆栽,這是哪一面的牆?
“那我們現在在書房的哪個位子?”我伸手向四邊摸了摸,都沒有摸到傢俱類的東西。
“令尊平時暫作小憩的格間呀,這處比較安全,就算有人進來也不會馬上看到我們。”
夜聲居然連我爹書房裡的休憩小間都知道?他有什麼是不知道的麼?
“這處看戲最方便,姑娘可坐在牀上,也不至於蹲着站着那麼累,另外也不太容易被打擾到。”說着,夜聲就扶我坐了下來,牀墊硬硬的,爹喜歡睡硬牀,我輕輕摸了摸十六年來都沒有人再睡過的牀,感覺十分酸楚淒涼。
“那按照原先說的,我先封了姑娘的動穴,以防有突發事件姑娘不知道如何處理。”
“什麼意思?”我又沒聽懂。
夜聲耐心解釋:“就像接球一樣,若是有兩個人去接,要麼同時去接相撞而倒,要麼同時等對方去接最後無人接球,不如只有一個人伸手接球,反而更加方便,姑娘懂我意思麼?”
我點了點頭:“懂了,你封了我的穴,我不能動,發生什麼事情就不會亂了陣腳,就不會打亂計劃了。這些球,就麻煩夜聲你來接吧。”
夜聲恩了幾聲,伸手封了我的穴道。
相較於第一次穴道被封,我已經沒有那麼慌張,我試了試手指,一點都動不了。
夜聲靜了靜,失笑道:“小生與姑娘相識不過一日,姑娘卻對小生如此信任,就不怕小生另有不軌之意麼?”
我剛想說話,夜聲已經封住了我的穴住,繼續道:“即然令尊以命養鈴來保護這裡,那麼姑娘有沒有想過,這裡或許有什麼驚天寶藏需要守護呢?現在能保護這裡的離鈴之力已消,姑娘失去活動甚至呼救的自由,四下更無其能者能趕來相助,小生更是姑娘打扮來去自如……”
我全身冷意襲捲,是啊,我是不是太過相信夜聲了?!他不會另有意圖吧!但是,他圖這裡有什麼呢?!
夜聲輕輕笑起來,道:“小聲不過打個比方,這麼容易就把姑娘嚇到了。不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姑娘太過容易相信別人,在朋友眼裡是單純善良,在心有所圖的人眼裡,則面成了愚蠢易欺——不過也罷,挺好,像姑娘這樣的人的確難得,也許這就是他想要的吧。”
我聽不懂夜聲的話,他幹嘛老是故意神經兮兮的就要嚇我,我真的會很怕的!
“你先乖乖坐在這裡,我出去佈置一下。”
佈置什麼?——我不能動,不能提問。
夜聲腳步輕輕出去了,我仔細聽着,他推開了隔壁的房門,燕錯應該還在沉睡,所以他管自己在裡面不知道張羅些什麼,然後我聽到腳步聲停在了我前面,隔着一道牆的前面。
夜聲隔着牆站在我前面幹嘛?我幾乎能感覺到他沒有焦距的目光在冷冷盯着我!
突然一陣輕風撲在我臉上,帶着清香的山泉水的味道——我明明面對着牆,怎麼突然又有了風?
一隻手突然按在了我肩膀上——
我嚇了一大跳,全身的神經緊繃着,因爲我根本沒有聽到屋裡來了人,這手——這手是從牆裡長出來的麼?
“呵呵,嚇到姑娘了吧,是小生我呀。”夜聲的聲音——
“來,你摸摸你手背上,你有沒有感覺到有東西飄着,是根細紗繩子——”
我感覺身上的束力一消,能動了!
“小生已解開了姑娘的穴道,你摸摸,就在你手邊上,握着紗繩子,試試看我的戲法靈不靈。”夜聲語聲輕快道。
我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條紗繩,將它握在了手裡——
夜聲的戲法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