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幾番衝撞之後跌落地面,肚皮朝上一動不動,所帶褡褳裡的麪餅散落了一地。
“師父,它暈過去了。”無名側目打量着那隻體形巨大的烏鴉。
“烏鴉很是聰明,切莫小瞧了它,它在裝死。”莫問搖頭說道,烏鴉是除了人類之外最爲聰明的異類,較之狐狸靈猴還要聰明,這隻烏鴉落地之後胸脯毫不起伏,這一細節表明它正在憋氣裝死。
烏鴉先前的怪叫驚到了黃府衆人,有護院自前院趕來查看究竟,發現後院直挺挺的躺着一隻巨大的烏鴉,無不驚愕瞠目。
“院內有無形陣法,不要進門。”莫問衝門口那幾個手持火把的護院說道。
“師父,它是不是看不到咱們。”無名好奇的問道。
“不見亦不聞。”莫問點頭說道,定氣陣法的效果跟符咒所貼之物的五行歸屬有關,有些時候陣被困之人能看到外面的情況,但此時陣法內的那隻烏鴉是看不到外面情況的。
趁那烏鴉裝死之際,莫問再度仔細打量這隻烏鴉,這隻烏鴉的外形與尋常烏鴉沒有很大的區別,只是體形大出很多,翼展能夠達到一庹,自頭至尾長有五尺左右,身上的羽毛爲灰白顏色,很是稀疏,鳥喙呈灰色,蒼老斑駁,表明它已經步入老年。
再細看它脖頸上掛着的褡褳,用的是粗舊麻布,上面還打着補丁,顯然是自餓死的災民身上撿到的。
“師父,我聽大師傅說烏鴉會反哺,它是不是尋了食物與它的母親吃。”無名問道。
莫問聞言緩緩搖頭,“烏鴉反哺不假,但此物並非異種,能夠長壽乃是後天機緣造化,其母想必已經死去多年,況且它尋的是火食,也不爲鳥類所喜。”
師徒二人說話之際,有護院跑去喊來了黃家少爺。
那腦滿腸肥的黃少爺到得門口發現院內躺着一隻巨大的烏鴉,以爲妖物已經被莫問降服,大步進院向那烏鴉走去。
莫問本想出言告警卻晚了半拍,黃少爺沒走幾步就邁進了定氣陣法,他此舉無疑是向衆人展示他的膽量,但事實證明他的膽量並不大,那烏鴉感覺到有人進入了陣法,滾身而起,嚇的他連聲驚呼轉身欲逃。
黃少爺轉身之後方纔發現衝撞不出,驚恐回頭看那烏鴉有無追來,回頭之下立刻被烏鴉寐住,瞬間失去了神智,轉身木然南衝,被屏障震回再度爬起衝撞,幾番衝撞之後鼻血橫流。
莫問對自己所佈陣法的威力瞭然於胸,並沒有急於撤掉陣法,而是皺眉沉吟該如何處置這隻烏鴉,此物自然是殺不得的,只能放它離去,然後尾隨其後看它回到何處,只有這樣才能確定它究竟在爲誰尋找食物。
黃少爺被妖物寐住了,府中下人又驚叫着跑去告知黃夫人,莫問有心等黃夫人到來,讓她親眼見見妖物真容,便沒有急於進陣放那烏鴉出來。
不多時,黃夫人和貼身丫鬟驚慌跑來,見到自己的兒子面臉是血,急切的想要上前阻止,周圍的護院知道院內進不得人,紛紛出手將其拉住。
“道長,快想想辦法啊。”黃夫人衝莫問求救。
“這妖物本來已經被貧道制住,令郎魯莽上前,這才着了妖精的道兒,若是救令郎出來,妖物就會趁機逃脫,能否尋到它的老巢以絕後患,貧道無有把握。”莫問從容開口。
“道長,先保人,再抓妖。”黃夫人焦急的喊道。
莫問聞言並沒有立刻動手,而是自心中快速斟酌,烏鴉的聰明是衆人皆知的,但此物究竟聰明到什麼程度卻無人知曉,萬一此物脫困之後繞了圈子,他很難保證能一直跟在它後方百里之內,必須想個辦法確保不將它跟丟。
黃夫人見莫問一直不曾動手,誤以爲莫問記了她先前怠慢之仇,忙不迭的出言道歉,“黃曾氏有眼無珠開罪了道長,還望道長不要與我這婦道人家一般見識,快快救犬子出來。”
“貧道正在斟酌如何救人。”莫問言罷自懷中取出符盒,畫了一道聚陰符咒貼於掌心,邁步進入陣內。
那烏鴉察覺到後方有人進入,立刻扭頭北望,莫問閃身上前,大喝一聲發出符紙,“孽障,休得傷人。”
那烏鴉本想展翅躲避,卻慢了半拍,被符咒擊中,怪叫滾翻。
聚陰符雖然起火,其本身卻並不是傷人的符咒,烏鴉倒地滾翻與符咒無關,而是被莫問靈氣擊中。
烏鴉翻滾之際變成了僧人模樣,怪叫着向莫問衝來。
莫問待那黑麪僧人上前,再發一道靈氣將其震退,那烏鴉變化的黑麪僧人眼見不是莫問對手,止住翻滾之勢之後轉身向黃少爺衝去。
莫問搶在它之前閃身上前,抓過黃少爺以靈氣助力將其向南扔去,符咒是他所畫,陣法是他所布,他的靈氣可以無視定氣陣法。
那烏鴉見狀急忙前衝急追,抓着黃少爺的左腿一同離開了陣法。
脫困之後那烏鴉哪裡還敢多待,雙翅急振向西逃去。
見那烏鴉逃走,莫問並沒有前去追趕,而是揭下了一張定氣符咒撤除了陣法,走向失魂落魄的黃少爺,黃少爺此番仍然處於混沌之中,莫問到得近前擡手拍向他的百會穴,以靈氣助其回神定魂。
黃少爺雖然被撞的七葷八素卻並無大礙,在黃夫人的攙扶和衆人的環繞之下快速離去,有了前車之鑑,黃夫人臨走之時還不忘向莫問道謝。
“師父,您是故意放走它的。”無名走上來將另外兩道符咒交予莫問,莫問先前貼符之時他雖然沒有看到,卻知道定氣陣法的起陣原理,根據莫問所揭符咒猜出了另外兩道符咒貼於何處。
莫問點了點頭,擡手接過那兩道符咒甩手焚化。
“您快去追吧,萬一它跑出百里之外就尋它不着了。”無名說道。
“不妨,先前爲師已然用聚陰符加重了它的氣息,它逃不掉的。”莫問轉身向正屋走去。
無名跟在莫問身後,走到院子中央將那烏鴉遺落在院內的麪餅撿了起來,這幾張麪餅一般大小,不問可知是那烏鴉自某個食鋪偷來的。
大家大戶在正屋的南窗下都有向陽的暖牀,這是婢女和下人休息的地方,莫問命無名自暖牀上歇息,自己端坐木椅,凝神感知那烏鴉的去向。
這烏鴉究竟是什麼來歷還不得而知,不過有三點此時已經可以確定了,一是那烏鴉很聰明,這傢伙來的時候是自東南方向來的,逃走之時卻是飛向西方,一個扁毛畜生竟然懂得聲東擊西惑人耳目,可見其心智之全,二是那烏鴉背後一定有高人指點,尋常妖物變化爲人都是先變人形,再口出人言,最後才能變化衣物,這老鴉不過七八百年道行,連話都不會說卻能將羽毛變成衣物,雖然它變化的衣物不倫不類,卻足以說明此物背後有高人傳授它變化之法,第三,這烏鴉背後的高人很可能也是異類成人,因爲只有異類成人的高人才懂得異類變化人身的法門。
表面看來這烏鴉背後的高人與那番僧孔雀王很是吻合,但莫問卻感覺烏鴉背後的高人不太可能是孔雀王,因爲凉國滅佛發生在數年之前,短短几年時間孔雀王不可能傳授給這烏鴉變化之法,而且這烏鴉並不是什麼稀奇的種屬,它活的年限長極有可能與它背後的高人有關。
那烏鴉西飛了兩百多裡方纔停下,停留了一刻鐘之後向南飛去,南飛數十里改道東南,隨後一直向東南方向飛去,一直到五更時分方纔停了下來,此時距離州府不過三百多裡,位於東南方位。
天亮之後莫問梳洗妥當,衝無名交代幾句便出了黃府,步行自東門出城,出城之後提氣向東南方向掠去,那烏鴉的氣息一直於東南方向三百多裡的一片區域做小範圍移動。
百里之後進入山區,再過百里進入無人深山,又行一百多裡,莫問停了下來,東南方向是一片腐水沼澤,沼澤有百里見方,呈圓形,沼澤的黑水裡生長着大量的浮萍,哪怕沒有感知異類能力的普通人也能通過浮萍和水草的蜿蜒壓痕判斷出這片沼澤裡蟄伏着很多巨蟒大蛇。
那隻烏鴉的氣息就出現在沼澤中心區域,那裡有一處生長着高大樹木的孤島,說是孤島也不太貼切,因爲那片區域太小了,小到只有十幾棵樹木,方圓不過百餘丈。
到得此處,莫問越發感覺藏身此處的高人不會是孔雀王,孔雀王若是恢復了修爲可以隨心變化,根本就沒必要躲到這裡來,孔雀王若是沒有恢復修爲,到得此處怕是早已經被巨蟒毒蛇給吞噬了。
道門中人最喜歡的就是圓,因爲圓是太極,是玄妙,道門中人最爲忌憚的也是圓,因爲圓是終點,是死亡,這處沼澤爲規則的圓形,極有可能是一處厲害的陣法,換言之,烏鴉背後的高人很可能是被困在島上的。
心中存疑,莫問就沒有急於前往那中心島嶼,而是繞行沼澤一週,不知爲何,他始終感覺這處沼澤與上清宗囚困犯錯異類的禁錮有某些相似之處。
尋查無果,莫問提氣掠向沼澤正中的那片島嶼,他能感知到烏鴉的氣息說明那處島嶼並無禁錮,確切的說是至少烏鴉所在的島嶼外圍沒有禁錮。
五十里對莫問來說不算什麼,在凌空之勢枯竭之後他開始催發靈氣凌空借力,這一點尋常的紫氣道人是做不到的,他們哪怕拼着耗損靈氣也無法凌空借力,因爲他們的行氣經絡太窄。
行到中途,島上的烏鴉發現了他的到來,振翅飛來,俯衝啄咬。
莫問不願與之糾纏,變換方位繼續前掠,那烏鴉先前自他手下吃了虧,豈肯善罷甘休,一邊嘎嘎怪叫,一邊衝撞騒擾,一心想要將他逼落水中。
就在此時,島上傳來了女子微弱的聲音,“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