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青木道人之後莫問轉身而回,發現老五正在桌上收拾殘羹冷炙,二人先前喝酒居多,菜餚剩下不少,靜待老五風捲殘雲之後莫問方纔掏錢付賬,越是富庶的地方食物越便宜,這頓飯只花去三分銀兩。
中午時分二人喝足茶水繼續趕路。
前行之際莫問並未與老五交談,而是思量如何賺些銀兩,黑三所贈的金子和先前所得的診資在無量山的時候被老五采購米糧以及爲司馬風愂沽酒花掉了,前些時日一路所用還是老五當年在清平城的屍身上翻到的碎銀,此時除了那塊金餅,碎銀已經所剩無幾,若是繼續坐吃山空,必然堅持不了多久。
“老爺,你在想什麼?”老五見莫問一直默然前行,猜到他正在思量問題。
“路途遙遠,銀錢剩的不多了。”莫問隨口回答。
“以後我多抓一些兔子,咱們儘量少花錢。”老五出言說道。
莫問緩緩搖頭,“那不是長久之計,況且日後若是開設藥鋪,採購藥材也要不少花費,咱們沿途得賺些銀錢才行。”
“說的是啊,不過咱們人生地不熟的,想賺錢可不容易。”老五皺眉搖頭。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接老五的話茬。
越往南走越是富庶,加之已近年關,沿途鄉民無不買魚割肉,掛燈貼花準備過節,大街上的男子多提有魚肉米糧,女子多抱有絲絹布綢,孩童手裡拿的是風車糖餅,街上洋溢着濃重的過節氣氛和喜慶氣息。
不過二人並未受到喜慶氣氛的感染,反倒心生惆悵,掛燈貼花的不是他們的家,喜悅的行人不是他們的親人,他們只是路過這裡的外鄉人。
一路上莫問都刻意留心那些大家大戶的外牆上有無尋醫告示,試圖憑藉醫術治病活人換些診資,可惜不知是民風不同還是別有他故,一路上並未見到宅院的外牆上貼有尋醫告示。
年關當日,二人到得南郡邊緣,此處距離漢川已經不遠了。夜幕降臨之後莫問沒有繼續趕路,而是在城中找尋客棧想要投店,年關時客棧大多閉門歇業,直至初更時分二人才在城南找到一家開門的,這家客棧的店主不住在此處,只有一個夥計在這裡看門。
竈下已然無火,做不得飯菜,好在正堂生有暖爐,二人便湊近暖爐默然的吃着所帶的乾糧,誰也沒有開口。
念鄉思親之下莫問不時搖頭嘆氣,雖說男兒志在四方,但終究還是需要有所掛念,就似那紙鳶,不管飛的多高,地上總有一條絲線牽扯着,有乘風騰空之時也有落地迴歸之日。二人現在仿如那斷線紙鳶,隨風飄蕩,也不知最終將要飄到哪裡去,人生諸多悲喜,最悲者莫過於無人牽掛自己而自己心中也無牽掛之人。
老五終是年少,到了年關本就思念親人,外面傳來婦人呼喊晚歸孩童的聲音令他更加悲傷,捧着尚未吃完的乾糧黯然落淚。
莫問見狀也是心中大悲,老五此時穿的還是前年的衣服,已然十分破舊,多有破損卻無人縫補漿洗。
“此間事了,我們就尋處安身,明年一定給你說上一門親事。”莫問衝老五說道。
“真的嗎?”老五聞言立刻轉悲爲喜。
莫問見他轉變之快忍不住點頭髮笑,老五生平最喜歡的就是媳婦,他也從不遮掩自己對女子的喜歡。
“你還沒成家呢,哪有老爺不成家,下人先成家的道理。”老五搖頭說道。
“我是修道之人,暫無成家的念想。”莫問搖頭說道。
“可是咱們沒多少錢了,我看南國的這些女子都穿金戴銀,估計聘禮得花不少錢,要不這樣吧老爺,咱辦完事兒還回趙國去,那裡的女人便宜。”老五說道。
“你這無心的夯貨,娶親需兩人情投意合,哪能買女子做妻。你且安心,只要遇到富足門戶有重病難醫者,我就出手救治換些銀錢。”莫問訓誡寬慰。
“晉國有的是大夫,有病人也被他們給治了,哪輪得到咱們,再說人家找大夫都找歲數大的,你看那些坐堂的大夫,哪個不是長鬍子,你太年輕了,連鬍子都沒有,人家肯定不信你。”老五心情好轉,繼續啃吃那半塊餅子。
“我所學歧黃之術乃道家妙法,豈是那些庸醫所能比的,我倒不信世人盡皆以貌取人。”莫問正色說道。
二人說話並未低聲藏掖,那坐在一旁獨酌的夥計聞聲回頭,“你懂醫術?”
此人乃市井凡夫,說話極爲無禮,莫問本不想搭理,斟酌過後還是點了點頭,“略知一二。”
“那你可爲我診診,如果看的好,今天的房錢我退還你們。”夥計走了過來將左手放於桌上。
莫問擡頭看了他一眼,實際上進門之初他就已然看出此人患有何種病症,不過爲保萬無一失還是探手撫上了他的左手寸關尺,切脈過後擡手開口,“換右手。”
“哈哈,從沒聽過診脈還得兩隻手的。”客棧夥計雖然面露鄙夷,卻仍然將右手伸了出來。
莫問聞言再度皺眉,實則真正的診脈必須雙手齊診,因爲左手診心肝,右手診脾肺,而內腎則需雙手寸關尺同診,診一脈者爲庸醫無疑,診雙脈者纔可能是名家。
經過確診之後莫問收手開口,“你肝火旺盛,腎水枯竭,肺氣不順,心脈半通。”
“說明白點兒,別似是而非糊弄人。”客棧夥計並未看的起這個無須小道。
“你白日裡忍氣吞聲卻不得發作,到得晚間便會尋那煙花女子泄氣,然此法並不能排你心中鬱悶,反倒令你氣堵心竅,少精無力。”莫問正色開口。
“小道長,請您給我開個方子吧。”客棧夥計立刻改變了稱呼。
“你想治標還是治本?”莫問聞言微笑點頭,只要有真才實學,早晚會爲衆人所接納。
“都說說,都說說。”客棧夥計拉過一條凳子坐到了暖爐對面。
“治標可常服順氣之物,蘿蔔,荷根,臭楂皆屬此類。若是治本可將你憎恨之人痛打一頓,積怨一消,自然氣順神怡。”莫問說道。
客棧夥計聞言面露難色,“我一跑堂的夥計,身份低微,進店之人哪個不給我氣受,我總不能將他們盡數打跑,我先前多有無禮,您大度慈悲別記恨我,求您給個合用的方子吧。”
莫問聞言點頭再笑,這夥計雖然粗俗卻不蠢笨,他先前所說之法的確有治病之效,但他也料準了夥計不能使用。
“要想治本也不很難,你可尋一心儀女子成個家室,若在外受了怨氣可回家說與她聽,這世上男子爲求養家餬口哪個不得在外受氣吞聲,她若賢淑定會諒你之苦,撫你之心。”莫問出言說道,歧黃之術不但可以診治出病患的根源,還能夠根據病患推斷出病人的生活習慣,此人腎水大虧而肝火旺盛,這表明他雖然多與女子行房,卻無與之交心者,故此莫問斷定他碰的是煙花女子。
“多謝道長指路,自今日起我會積攢銀錢,爭取早日聘個好人家的女子。”客棧夥計拱手道謝。
莫問聞聲擺手,權當作答。
“老爺,時候不早了,明天還得趕路。”老五見那客棧夥計始終不提退錢一事,便催促莫問回房睡覺。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離座站起。
“等等等等,道長,我剛纔聽您說您需要盤纏。”客棧夥計探手拉住了莫問。
“盤纏確不豐足。”莫問沉吟片刻點頭說道,實則他身上還有一些銀錢並不缺盤纏,缺的只是日後所用,不過出門在外財不露白乃是古訓。
“您醫術如此高明,不知可治得了瘋癲之症?”客棧夥計問道。
莫問這才明白這一客棧夥計是要爲他牽線,爲人治病換取診資,不過他並非立刻答應,而是出言發問,“是男是女,久瘋還是新瘋?”
夥計擡手東指,“是城中首富高老爺家的小女兒,病了有三個月了,方圓數百里的大夫都沒能看好。”
莫問聞言並未立時開口,瘋癲之症是最爲棘手的一種病症,無關五臟六腑,乃是神識受損,診治極爲麻煩。
那夥計見莫問猶豫便再度開口,“高老爺膝下無兒,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出嫁,這個小女兒寶貝的緊,高老爺爲了治她的病,懸賞黃金三百兩。”
莫問本來有心前去一試,聽夥計說過高家的情況之後瞬時讓他想到了林家,暗怒之下拂袖甩手“不治。”
“老爺,三百兩啊,夠咱開個大藥鋪的了。”老五上前拉住了莫問。
“你是想用來開藥鋪還是用來娶媳婦?”莫問回頭橫了老五一眼。
“先開藥鋪。”老五咧嘴笑道。
莫問無奈的看了老五一眼,轉而皺眉沉吟,平心而論二人確實需要錢,此外僅僅因爲林若塵是林家小女兒就遷怒高家小女兒也有失寬仁。
“那高善人住在何處?”莫問沉吟過後衝那夥計問道。
“我給二位帶路。”夥計見莫問口風鬆動,立刻就要帶路。
“深夜造訪有失禮數,還是明日前去吧。”莫問搖頭說道。
“那三百兩黃金太過誘人,每日上門的大夫爲數不少,白天去恐怕輪不到咱們。”夥計跑到門旁安豎門板準備關門。
莫問本不想主動上門,但確實需要銀錢,便等那夥計關了店門,與之同往高家。
走出七八里之後,莫問忽然停了下來,皺眉打量着街道盡頭那處偌大的宅院。
“道長,怎麼了?”那夥計回頭問道。
“那座宅子是誰家的?”莫問擡手指着街道盡頭的那座宅院。
“那就是高府。”夥計回答。
“老爺,怎麼了?”老五聽出了莫問聲音有異。
“回去吧,這三百兩黃金咱們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