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沒有進院子,祖父養的老黃狗猛的從對面的橘林裡跳將出來,汪汪的大叫。三叔呵斥了兩聲,這狗一看是熟人,便搖晃着尾巴安靜了下來。住在旁邊的幺叔聽見響動後從窗戶探出腦袋來張望,見是我們便走了出來和父親打招呼。
父親對他說我在外面住膩了,最近身體也不好想回來住住,休養身體順便享受享受田園生活什麼的。父親打開了老宅的房門,查看裡面的牀和桌椅竈臺。屋內好的傢俱已經被祖父的幾個子女瓜分殆盡,不過剩下一些破爛的東西還可以將就着使用。三叔和莫端公坐了一柱香的工夫就回去了,說晚上再過來。
我們住在石門村的中心位置,三叔住在村西頭,莫端公在北面,離這裡都比較近,步行十來分鐘就可以到達。
中午吃飯的時候,母親對幺嬸說我準備在這邊住上一段日子,只是家裡還有事情,她和我父親並不能長期的待在這裡陪我,意思是以後我的生活就開在他們家裡面,請他們多照顧。
我那幺嬸,從來就是個人精,一看我消瘦的厲害,又見到莫端公他們跟來,便對事情明白了個大概,見我母親又塞給她三百元錢做我的生活費,便欣然的應允了。
下午我父親接了一個他們單位的電話,喊他回去填表,說是漲工資的事情。於是還沒吃完午飯,母親就開始吹促起來,父親便急衝衝趕回去了。
母親陪我在院子周圍轉悠了一下,這座老房子,是我們祖上留下來的,典型的巴渝木結構爲主體的青瓦房。以前的規模比較大,模仿江南的四合院建築,祖父的叔伯們都曾經一同集居在這個院子裡,後來分家立戶,兄弟們才各奔東西了。再後來日久房子沒有維繕,垮的垮撤的撤,到如今就孤零零的剩下一排三間房子了。後面搭建了一些小棚子圈養牲口,右邊的一間前面是竈房,後面隔了一個茅坑出來。
夏天的時候,一股股濃烈的人畜糞便味道,總是不自覺的躥了進來。有時候遇到雨天,天氣一變化,那茅坑裡白白胖胖的蛆,便會吆三喝四的爬到竈房來……現在想來都會覺得噁心翻胃,但鄉下人的日子,原本就是這樣的過。中間的是間比較大的堂屋,招待接洽客人就在這裡,左邊便是睡覺的臥房。
屋子的前面有一塊石片鋪底的壩子,祖父在周圍種了一些果樹和藥材,又弄了一些竹棍圍了一個柵欄出來。後面是一大片的竹林,記得小時候我們常常去逮些長嘴的竹蟲來烤着吃。
久居繁華鬧市,聽慣了車馬喧譁,一時間移居山野,避開了爾虞我詐、鉤心鬥角的日子,卻反而不舒坦起來!所以這人的奴性,並不是別人能強加予得了的,脖子上的枷鎖,自己不願意取,便永生都要戴在上面。
吃完晚飯,天色開始模糊起來,母親正在陪幺嬸閒扯,我在屋內盯着一臺小得可憐的黑白電視,只能收到兩三個頻道,外面的黃狗突然狂吠起來,接着便聽到了來人的聲音。
“魯三啊,你人還沒進門,你這黃家兄弟就招呼起你來了。快給你本家兄弟下個話,別對我們窮骨頭些下口。”
我一聽這話,偷偷的笑了起來。一來是笑他分明是在取笑魯三叔,因爲三叔的外號就叫“黃冬瓜”來着,二來這說話人的音調太讓人忍俊不已,陰陽怪氣的如同電視裡面太監的口氣。
“你看這瘟喪硬是認得人哦!看到樊大嫂來了就跳那麼高,生怕別個不曉得是你老相好來了。怎麼,樊大嫂今天抹了香香的哇?大黃莫吼了,兩位老爹做主,明兒個就讓樊大嫂接你回去過日子。”三叔戲謔的回敬道。
“哈哈哈哈……院子裡面傳來幾個男人暴笑的聲音。
我們起身去迎接,母親連忙開了路燈。四個人來到了院子,見到我們出來,來人便止住了玩笑話。除了魯三叔和莫端公外,還有兩個怪異的人走在後面。說他怪異,主要是針對長相。一位七十多歲的駝背老頭,頭頂一個黑帕子包裹着,個子比較矮小精幹,左手殘廢了。手掌和手指全部都沒有,彷彿被刀砍斷了手腕一般,剩下一個光胳膊懸在腰間。手腕的傷口雖然痊癒,卻只留下一個肉球,一個紅布條纏在上面。這老頭雖然這樣的軀體,臉上卻總掛着笑,讓人覺得比較和善。
還有一位四十出頭的漢子,遠處看還沒有什麼,等他走近了的時候簡直會嚇人一跳!光光的下巴上面沒有一根的鬍鬚,扁平的臉上搭配着小鼻子小眼。左邊的大半個臉全是紅色的肉皮,一見就是從娘肚子裡帶出來的紅胎跡。好笑的是這人走起路來左顧右盼的,如同風擺楊柳,一個大老爺們,卻有半老徐娘過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