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二式神中, 太裳常常是容易讓人忽視的存在,他既沒有騰蛇那樣強悍到令其他式神都懼怕的實力,也沒有太陰那樣聒噪鬧騰不消停,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安安靜靜, 微笑得站在一旁, 看着人生百態, 悲歡離合。
式神在人間呆久了難免會對人世產生或多或少的感情, 太陰就因爲喜歡人間的熱鬧,呆在安倍晴明身邊後便很少回異界。
但太裳不同,他除了面對青龍偶爾會固執得爭論幾句, 大多數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他好像對很多事情都不甚在意。每次執行完晴明大人的指令, 便會回異界, 似乎對人世一點留戀也沒有。
很多年前, 太裳覺得自己身爲式神,是不會死亡, 就算是死亡也是下一個輪迴的開始。沒有了記憶,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因爲他在這漫長的歲月裡本就沒有什麼好留念。
直到他遇見了那個少女。
那日他奉晴明大人的命令,追查窮奇的下落,卻因爲一時不慎落入敵人設下的全套。太裳其實一點也不怕死, 生與死對他來說的意義不大, 正當他準備拼死一搏突圍時, 那個紅衣少女卻冒死衝在他面前, 用一紙符咒, 救了他的命。
而後他與少女聯手驅除那些妖怪,明明是第一次配合, 卻好像他原本就是她的式神一樣,配合十分默契,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很奇異,卻也很美妙。
他不明白這個素未逢面的少女爲何要如此拼命,等一切都結束後,他向她拱手道謝,“謝謝大人相救,不知大人名諱?”
少女聞言卻是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她撇了撇嘴,說:“太裳!你能不能不要對我用敬語啊!你知道我最受不了了!”
太裳一愣,問:“大人,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理所當然說:“因爲我認識你啊。”
太裳又仔細端詳少女,確定自己沒有見過她,說:“大人,我之前不曾與你見過面,你認錯人了吧。”
“但是我們會在未來相遇,所以也算是認識了吧。”她眨眨眼,笑容狡黠。
太裳後來才知道,這個少女叫安倍淺夏,據她自己說是晴明大人的後代,她穿越回到百年前是爲了驅除屠殺窮奇。在她離去之前,他問她:“淺夏大人,我們還會見面嗎?”
“會啊,我們會在未來再次相遇。”她是這麼說的。
太裳當時就暗自在心裡記下這話,她走後,太裳曾經去找過安倍晴明,“晴明大人,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彼時安倍晴明正在書房裡占卜,他擡頭看向太裳,“請講。”
“以後您離開這個世界後,我想效忠新的主人。”
太裳說完這話後低頭不敢去看安倍晴明的神色,庭院裡陷入一片寂靜。
良久,安倍晴明問:“是那個少女?”
太裳坦白:“是,我想成爲她的式神。”
安倍晴明忽然笑了笑,“我早該料到,你對那個少女的感情。這件事情不用你特意來請求,待我百年後,式神的去留請自便,你們能夠效忠我一生,已是晴明的榮幸,不敢奢望用這個感情牽絆束縛你們生生世世。”
這時青龍突然現身,冷這臉說:“除了你,我不會效忠任何人!”
“霄藍,”安倍晴明卻突然喊住他的名字,“數十年的光陰於你們神明不過眨眼,於人類卻是一生,如果你把對人類的感情看得太重,在剩下的漫長歲月裡,將會變成一種煎熬負擔,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放下。”
那天的話,太裳不知道晴明究竟是說給青龍,還是給他的,亦或者是給他們兩個人。
後來安倍晴明去世後,像他說的那樣解除契約,十二式神去留自便,願意繼續留在安倍家族的,可以在家族中挑選自己中意認可之人,成爲他的式神,不願意的離去回異界也沒有關係。
十二式神們往往會選擇繼承晴明狐妖之血最多的人,成爲他的式神,幾十年後青龍甚至還破例成爲過一位族人的式神,但結界能力排行神將中第二的太裳,卻一直沒有選擇過新主人。其他式神只當太裳對人世不感興趣,更喜歡待在異界,只有青龍知道其中緣由,他是在等待,等待與那個人的相遇。
百年的光陰,在太裳看來不過是眨眼。
這一日安倍家族新出生了一個幼兒,安倍大和抱在懷裡開心說,“初夏生的,就叫淺夏吧。”
——安倍淺夏?
太裳的瞳孔遽然一縮。
我等候上百年,只爲此刻與你再次相遇。
他再也按耐不住,現出身形,大步走向安倍大和,這是太裳第一次在安倍大和麪前現身,他雙手攏在袖子裡,緊緊握在一起,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激動。
他微笑說:“大和大人,我是十二式神之一的太裳,從今以後,我願意和她締結緣分,以式□□義效忠她一生一世,可以嗎?”
安倍大和從父輩口中知道關於十二式神的傳聞,知道安倍家族因爲祖上是安倍晴明的原因,被十二式神所庇佑,但他們並不一定會爲他們所用,他們只在安倍家族選擇自己認可的主人。就連他自己,也只是機緣巧合僥倖得到青龍的認可,讓他爲自己所用,至於其他十一個神將,他連見的機會都沒有。
安倍大和看着眼前的俊逸男子,又看了看懷裡正酣睡的女嬰,愣了愣,問:“恕我冒昧,您看上了淺夏哪點,願意成爲她的式神?”
“如果我說是百年前的緣分,你信嗎?”
安倍大和的第一反應是荒唐,但他見他紫色瞳仁中倒影的小小影子,最後還是選擇相信他的話,將淺夏交到他的懷裡。
太裳望着自己懷裡眼睛尚未睜開的嬰孩,笑着說:“淺夏,我們又見面了,這次讓我做你的式神,陪你一生一世可好?”
英俊式神臉上的笑容如春風拂過河畔,搖下一樹花香。
*
後來的事情就如同太裳設想的那樣,他陪伴在淺夏身旁,見證她成長中的所有重要時光,成爲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角色。
因爲從一開始就存在,淺夏很輕易就習慣了他的存在,她習慣對着空氣微笑喊出他的名字,她習慣驅魔除妖時他爲她設下的結界。
他同樣也享受着這段和淺夏在一起的靜好時光,就算知道十幾年後她會愛上別人,知道數十年後她會離開這個世界,徹底離開他,他也覺得沒有關係了。
因爲,他曾經與她並肩看過這人世最繁華的盛景。
但青龍瞧不起他這樣溫吞的樣子,直接了當便說:“太裳,真看不起你這樣的扭捏作態,既然喜歡了她上百年,便去和她直接說清楚啊……”
太裳的脣邊浮出一絲苦笑,他微微搖頭:“如果我告訴她真相,真的和她在一起了,那就是打亂整個因果輪迴,這之後的一切都會隨之發生改變。淺夏會回到上百年前,是因爲她深愛跡部,她要斬殺窮奇去破解跡部身上的咒術封印……當她不再喜歡跡部,便不會再有這後面的諸多事情,她也不會回到百年前,那麼我也不能夠和她相遇……所謂因果緣分就是這樣……”
“所以不能夠改變,我只能以式□□義,守護在她身邊。這樣……我便知足了。”
“那你便繼續這樣坐以待斃,等待她日後遇見那個喜歡的人吧。”青龍說這話時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糟心,他說完便拂袖離去。
再後面的事情如他們預料的那樣,淺夏離開雨澤去了東京,接着她認識並且喜歡上了跡部景吾,後面的事情慢慢朝正常軌跡發展。太裳能做的就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在淺夏危險的時候挺身而出,在她幸福的時候微笑得看着她。
必要時太裳還會出手去引導,他明知淺夏去渡劫,跡部去了會有危險,他還要去刻意引導跡部前去。那時他便在心裡想,自己雖然位列神明,說到底還是自私的,他明知道跡部去了會有什麼後果,他還要引導他前去。
他知道只有跡部擋下雷劫被封印,淺夏纔會冒險回到百年前,纔會有與自己相遇的契機。數百年的歲月,滄海桑田,他卻始終忘不了最初相遇時的那襲緋紅。
以至於後來他拼死護住淺夏,在輪迴走到盡頭時,他沒有覺得多難過,反倒有些如釋重負,他微笑得注視着面前的緋衣少女。
“淺夏,能遇見你真好,以及,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