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從燕北至酸棗會盟至今已有近月,孫堅駐軍荊州逼死荊州刺史王睿的消息傳至酸棗,關東諸侯震驚,袁術卻哈哈大笑着向燕北讚美孫堅的膽氣,大概也只有像袁公路這樣無法無天的後將軍纔敢明目張膽的讚歎孫堅此舉了。
袁公路說,孫堅連王睿都敢殺,還會不敢殺董卓嗎?
隨後,袁術向燕北告別,領兵前往荊州南陽郡的魯陽,準備去接應孫堅,爲其供給糧草。
袁術離開酸棗之後,這座終日歌舞昇平的大營對燕北來說變得更加無趣了。先前袁術在,他們兩個多少有些相似但個人閱歷卻又處於兩個極端的人到底還能有些許共同語言,相互交換見解之下倒也從不會相識尷尬。
燕北沒想過僅僅在洛陽車駕相沖就會引得袁術拔劍斬人,袁術沒想過僅僅在薊縣買賣東西捱上一頓暴打就能讓燕北數年之後趁夜屠其全家。
袁術拍着燕北的肩膀大笑道幸虧燕北是生於亂世,否則活不到現在。燕北指着袁術嫌棄道若非生於富貴,否則早被人打死。
到底是兩個生正逢時的人,雖結識尚短卻也是臭味相投。
我無法你無天,若有機會交心聯手,興許真能將這天下捅個窟窿。
可惜袁術走了,再沒人和燕北旁若無人的大笑,旁邊守着明顯被衆人聲望壓制坐立不安的韓馥,燕北心中對麴義爲什麼嫌棄韓馥有了更多的感同身受……這傢伙居然能一聲不吭坐上一整天,每當旁人目光看過來還能露出謙和有禮的笑容。
你的臉不會累嗎?
不過接下來,就讓燕北等到一個有趣的消息。
前線陽武城傳回消息,驍騎校尉曹操行至滎陽,與董卓軍中郎將徐榮接戰,被擊潰,引其殘部經陽武城向酸棗撤退,鮑信等人領兵前去接應。
其實所有人都在等曹操兵敗的消息呢,包括燕北。曹操獨自出戰,何況是以烏合之衆敵董卓精銳兵馬,根本就沒有打勝的道理嘛。
燕北想從曹操兵敗後的隻言片語中,瞭解些許關於董卓軍的情報。其實他手上如今關於董卓軍的情報已有不少,他麾下愛將麴義就是土生土長的涼州人,對羌人戰法清楚的很,甚至一開始在燕北麾下練出的那兩支後來整合爲燕趙武士的先登與陷陳,就是專門爲了欺辱羌人騎射之卒而操練的。
剋制輕騎有三寶,強弩大盾丈八矛!
這可是咱燕趙武士的標準軍備呀。
不然白馬義從也不至於被按在陽樂城外的土裡揍到一蹶不振。
但是曹操還沒回來,倒是有人比曹操來得還要快。自從收到曹操兵敗回還的消息,燕北與除了袁術之外的各路諸侯都每日必至將臺。雖說是飲宴,但實際上所有人都不敢喝酒,心裡像貓爪一般等待着曹操回還。
這一日燕北正向韓馥詢問着冀州兵糧還夠這麼消耗多久,便見孫輕帶着輕佻的笑意昂首走到,俯下身子在燕北耳邊說道:“將軍,來了個潁川人,說他叫陳文長,想要見你。”
“潁川人?”燕北蒐羅了腦袋裡所有消息也不記得自己認識幾個潁川人,大概也就韓馥這麼一個了,他轉頭才向韓馥問了一句,眼見孫輕笑容詭異,皺着眉問道:“你笑什麼,像偷了雞的黃鼠狼!”
這年頭黃鼠狼不算少見,大名叫鼪,在江東沿海比較多見,能吃鼠,所以被人稱作鼠狼。但在遼東,這東西大多黃色,所以也叫黃鼠狼。
“孫某估計,這個陳文長是找將軍來告狀的。”孫輕臉上笑容非但沒有被告狀的擔憂,反倒帶着幸災樂禍的眼神看着燕北說道:“將軍忘了,你讓峭王帶着胡騎四處跑馬,烏桓騎手跑得最遠的都摸到嵩高山的邊兒了。這不……人家潁川人就來告狀了。”
聽孫輕這麼一說,燕北心中瞭然。中原這地方最近怕是被胡騎嚇壞了,羌人、屠各胡滿街跑,如今又來了旗號不明的烏桓人。燕北拍着額頭道:“這倒是我一時失察,忘了渡河的騎手大多胡人,怕是嚇壞了鄉鄰。既然如此,那你就讓那個叫陳文長的過來吧。”
燕北環顧左右,雖然他不在乎臉面,但稍後興許要給人家認錯,當着太多人總是不好,燕北想想便抱着犛毛赤兜鍪起身說道:“我去外面迎着他。”
“將軍且慢!”豈料燕北纔剛起身,身旁韓馥已一把拉住他跟着起來道:“這個陳文長在下認識,可否與將軍同去?”
“哦?文節兄認識他?曹孟德還沒回來,在這呆着也無趣的很,同去同去。”燕北笑着便邀韓馥同去,邊走便問道:“那陳文長是何人?”
接着,沿途一路上便是冗長的韓馥對於這個名叫陳羣陳文長的青年介紹,所謂的三君,陳寔陳仲弓是其祖父;陳紀陳元方是其父親;陳湛陳季方爲其叔父。說完三君,韓馥又說起荀淑爲當塗長、韓韶爲嬴長、陳寔爲太丘長、鍾皓爲林慮長,他們潁川望族祖祖輩輩的光榮事蹟來。
原本燕北還覺得潁川陳氏的歷史令他感到無趣,不過緊接着聽韓馥說起潁川四長,燕北問道:“那贏長便是文節兄族中前輩?”
“正是,如今四族開枝散葉,年少的人傑四處奔走,全天下都是了!”韓馥笑着,話鋒一轉卻又有些黯然地對燕北說道:“如鍾氏元常爲洛陽廷尉正,同族斌初入洛陽爲郎,陳氏就是這陳文長與陳季長最爲出色,至於荀氏則子嗣衆多,皆有大才……馥雖年長,論及名聲才學,卻與他們差了許多。”
燕北啞然失笑,這實際上就是他對關東諸侯們最詫異的地方。儘管全天下人都將他們稱作諸侯,但實際上,他們爲數不少的人都根本沒有作爲諸侯的覺悟。
諸侯是什麼,周代先秦分封各地的君主被成爲諸侯。他們是首領,與旁人本就不同,他們要各自憑藉名字庇護一地百姓,依靠暴力詭詐來與別人爭雄。
正像現在他們會盟於此,正在做的事情一般。
這令燕北感到十分詫異與好笑。這些人敢起兵征討別人,卻打心底裡依舊將自己當作一名大臣,這本身就是矛盾的。當然,這種矛盾不僅僅出現在關東諸侯身上,在他燕仲卿身上也是一樣。
他也與旁人相同,因爲度遼將軍的官位而沾沾自喜着。
舊的時代已經過去,人人都知道。
新的時代尚未到來,人人都知道。
“其人名聲雖高於文節兄,但文節兄爲一州牧守,保境安民難道還不算大的功績嗎?”
燕北如此寬慰韓馥,二人立在高臺之下,等待孫輕帶着陳文長回來。
不多時,燕北便見到孫輕領着一名青年,不,此人年歲比之燕北更少,儘管加冠帶卻也只是堪堪弱冠之年,在孫輕向燕北行禮後,正衣冠行禮道:“潁川陳文長,拜見度遼燕將軍,韓使君。”
燕北同樣還禮,不過只是點頭略表尊重。倒是韓馥聞言說道:“文長不必對韓某多禮,在下只是陪客,你且與燕將軍說正事即可。”
燕北也點頭道:“我聽部下說你要見我,是什麼何事呢?”
“回將軍,在下受家父與鄉人所託,來詢問將軍爲何要放胡騎入潁川。”陳羣年歲不大,說話卻既有條例又有膽量,對着燕北這般掌握兵權將軍拱手問道:“將軍驅北兵南下進中原,興義師而討不臣,有匡正天下的膽氣。這是先賢才有的德行,難道還需要依靠胡兵來恐攝百姓來增加您的威望嗎?”
“這當然是不需要的。”燕北笑着看向陳羣,面前的年輕人膽量不小也很會說話,雖然是在說燕北的威望,實際上卻指向胡騎不受燕北控制的責問,燕北問道:“那些胡騎嚇到潁川百姓了嗎?他們不是羌人與屠各,只是我部下的烏桓斥候罷了。”
陳羣拱手道:“潁川與洛陽相近,百姓畏懼董公胡兵,故而亦畏將軍烏桓,如今百姓的生活已經受到侵擾,長此以往,將對將軍的聲名不利。潁川西有後將軍魯陽兵,東有酸棗諸侯兵,其境內又多大山河流,不利騎兵突擊。而將軍兵馬屯黎陽,何不順河向西,擇沿線關中兵馬鬆懈之地渡河,則可保全大功,亦能使潁川百姓……將軍?”
陳羣滔滔不絕地說着,燕北自然聽得認真,不過轉而營門遠處的騷亂便吸引住燕北的目光,使陳羣說道一半便再難繼續說下去。當他順着燕北的目光望向營門方向,便見到十數騎轟踏而來。
燕北看着直衝營中的十餘騎並不慌張,那些騎兵中有人舉着撕毀半邊寫着曹字的戰旗便昭示了這一羣散兵遊勇的身份,爲首之人身量不高膚色發黑,頜下蓄鬚多日不曾休整顯得粗獷中帶着粗鄙,狹長的眼睛此時狠狠瞪着營中高臺,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對路上的人不閃不避,縱馬掠過燕北身旁時甚至帶起勁風,驚得燕北連忙拉着韓馥與陳羣避讓。
接着便見馬上青年挎劍躍下,不過七尺的身軀穿戴殘破的鎧甲還有些曠蕩,卻是甩下繮繩大步而上。
“曹孟德來了!”燕北笑着轉過頭,也不管陳羣面上的錯愕,擡手便將自己的兜鍪扣在陳羣頭上,招呼道:“你是個懂軍略的,話我記下了,先跟我上去看看,沒說完的等等再說!”
說罷,便率先向高臺而去,隨後孫輕亦步跟上,韓馥看看果斷離去的燕北,又看看愣在當場的陳羣,笑着拉過陳羣向高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