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各路兵馬南渡黃河向河南尹最東端的陽武城集結之後向西推進卷縣時,弱冠的司馬朗帶着溫縣司馬氏、趙氏向東遷徙的路才走完一半,剛剛離開河內武德縣,向東走汲縣、朝歌方向,他們的最終目的是冀州魏郡的黎陽縣。
到了黎陽,就應當安全了吧?
儘管在上路之前,司馬朗就已對遷居之路的難度有所猜測,但上路之後他仍舊發現自己低估了遷居之難度。河內溫縣至黎陽足有六七百里之遙遠,若是單騎快馬,自是幾日便到,可他們兩族三百餘口有餘,再加上宗族遷居攜帶物資甚多,沿途行進拖沓不說,還要擔心遭到盜匪搶奪。
河內這個地方可不太好,西有白波東有黑山,再兼南匈奴禍亂,道路林間隨時都有可能跳出來幾十個盜匪流賊害人性命。儘管多虧了郡中有都尉派下五十騎沿途護送,否則就算是二族的家兵,恐怕同樣難以護衛沿途周全。
說是三百餘口,大多是溫縣趙氏的僕役親族,司馬氏只有七十餘人而已。河內郡雖然是司馬氏的郡望,但司馬氏並非如那些經學傳家的大族一般龐大,反而奮力追求仕途之道,並不對錢財田產等抱有興趣。
沒辦法,別人是經學傳家,司馬氏雖然有精通史學的祖上,但都難以消除祖上爲將門的影響。司馬氏是正經的將門傳家,先祖可追溯至先漢時反秦歸漢未嘗一勝的殷王司馬仰。所以到如今啊,司馬氏遷居所攜十七架牛馬車中,裝着書籍的大車足有五架,而其中的各類兵書,就佔了五之其三。
祖上數代曉習兵事,奈何生於安平之年,所謂的武事並不能派上用場。到了司馬防、司馬朗這兩代,終於勉強經學……亂世以至,兵法的用武之地來了。
這不是造化弄人嗎?
不過對此司馬朗倒是想得開,雖然他沒有過多關注兵事,卻也有着不錯的本領。何況,這下面不是還有聰慧的司馬懿呢。除了司馬懿,司馬朗下面還有五個弟弟,父親小妻如今又在孕期,沒準將來他這一輩便有八達了!
這麼多兄弟,總有幾個兵法出衆能讓宗族擁有自保之力的。
如今春季,田地裡都纔剛剛長出青苗,不擋視線,司馬朗望着南面的濤濤大河,對這亂世能否保全宗族感到擔心,只能暗自祈禱,可是夜空之下的大河映着月光粼粼,卻沒有神明給他一點回應。
“兄長你看!”突然,身後搭營夜宿的司馬懿高高地爬到車轅上,指着河對岸激動地對司馬朗喊着,“兄長快看,對岸那是什麼?”
司馬朗聞聲舉目眺望,卻只能看到對岸一片漆黑,哪裡有什麼東西?不過,當他仔細看時卻發現對岸的遠處好似有點點光亮連接到一起,卻看得模糊無比不夠真切……興許是自幼讀書,使得他的目力稍有減退,何況在夜裡能看清的遠方的人本就不多,旋即司馬朗便放棄瞭望向河對岸那些光亮,轉身走向司馬懿問道:“阿仲,你看到什麼?”
“火把,那應當是火把的光亮吧,很遠……但是很多,像,像蛇那樣,很長很長的蛇啊!”
對岸遠處的點點光火,在司馬兩位兄弟眼中全然不同,司馬懿年歲尚小,正處在目力最佳的時候。他能看到河對岸蜿蜒的火光隊列卻無法形容,何況那些畫面在他看來也是模糊不清僅僅是那微弱的亮光連成一片,才能勉強讓他看清。
司馬朗聞言便心中一凜,夜裡明火執仗,隔着寬廣的黃河仍舊能看清的火把那要有多少?一定是對岸有大隊人馬在趁夜疾奔行軍!
他連忙對司馬懿說道:“那是兵馬在行軍!阿仲,那是從東向西還是從西向東?”
“從……沒動呀!”聽到二弟委屈的聲音,司馬朗輕輕搖頭,自己是關心則亂了,離的那麼遠,他們又哪裡能看出那支軍隊的動向呢?司馬朗沒有再讓司馬懿觀察遠處,而是小聲自問道:“究竟是關東諸侯西進,還是董公東攻呢?”
在他心底裡,更希望是關東諸侯西進。
事實上雖然無論董卓還是關東諸侯兩邊那一邊發兵,都意味着戰事將至生靈塗炭,但司馬朗還是希望是關東諸侯西進多一些。畢竟董卓若向東打過去,可能他們剛到黎陽便又要再次奔逃,可除了黎陽他們又能去投奔誰呢?
還是關東諸侯西進來得好些,至少戰火不會燒到黎陽去。
隨後十餘日,司馬朗憂心忡忡地帶着宗族東遷,逶迤而行方至黎陽……黎陽城外扯地連天的大營令他睜目結舌說不出話來,可駐紮一部兵馬的營寨足有七八個,那得有多少兵馬在此地駐紮?
不過他們也顧不上這些事情,畢竟遷居在即,連忙在縣中打聽監營謁者趙威孫的家在哪裡。黎陽營的監營謁者在縣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找到姑父在城外的家並不困難。
只不過迎接他們的只有他的姑姑司馬氏,當他問及姑父的去處,司馬氏臉上滿是愁苦。
“來的時候你們也見到城外的那些大營了吧?那是度遼燕將軍的營寨。”司馬氏緩緩說道:“就在你們來之前,黎陽營被燕將軍招走隨軍向西,說是要攻打滎陽……”
“果然,是關東聯軍向西。”司馬朗輕輕點頭,緊接着便聽司馬氏說道:“哪裡有關東聯軍,是燕將軍獨自西進,關東十幾萬兵都屯在酸棗,等着雷劈死董卓呢!”
……
“關東聯軍西進?”旋門關上,年逾四旬的徐榮帶着喜意對身側體貌雄武的悍將問道:“華校尉,探馬可傳報敵人有多少人馬,爲何人領兵?”
在他身旁膀大腰圓的武將名叫華雄,關西董卓的部下武將,力雄萬夫。如今調遣於中郎將徐榮部下,防備關東反賊。
“三路旗號,度遼將軍燕北與裨將麴義,還有先前被將軍擊敗,受叛軍僞職的曹孟德。”華雄的嗓音很是豪邁,擁有關西武人中都少見的身軀,也有着關西人的粗蠻,不屑道:“兩萬兵馬分三路,如今已經過卷縣,亮明旗號直撲汴水……郎將,屬下請戰,引兵定斬燕北之首獻於董公!”
“嗯……華校尉不必擔心功勳,前番擊敗曹孟德,你已有足夠的功勳,待擊潰羣賊,你少不得拜將軍位。”徐榮看着華雄很是欣賞,對他說道:“不過此戰,僅斬燕北是不夠的,你若遵照我的戰法,徐某便準你出戰。”
徐榮在朝中是無根基的,董卓進京後涼並武人當政,領兵的外州人本就不多。此前徐榮興於邊州,後駐孟津關,也就是如今牛輔新爲白波所敗,這才被董卓啓用爲中郎將,引兵三萬駐防旋門關威懾關東叛軍。
他激勵華雄的話又何嘗不是說與自己聽,此戰過後,他的功勳也足夠多。董卓千不好萬不好,對有功之人向來捨得封賞……此戰,正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
“郎將有何要求,但請說來!”
“董公命徐某守備旋門關,爲的是震懾關東叛軍,牽制至遷都順利,再由董公與他們決戰。”徐榮並不像個粗豪的邊疆,駐防孟津關近十年,他的言行舉止早已像個真正的洛陽人,輕描淡寫地對華雄說道:“然關東諸賊兵馬雖弱,卻人馬衆多,一擁而上我等除了守備關隘沒有更好的辦法。擊敗一個曹c,還不足以震懾羣賊。前日我還想如何能引誘王匡南下,此時燕北便送上門來!”
曹c的聲望不足,但這燕北足夠了。想來若是燕北的首級掛在陽武城之上,酸棗的關東聯軍必然會震動吧?畢竟,燕北的部下皆爲邊塞久戰之卒,兵力官職在關東羣賊中俱爲高者……只要擊敗他,便能以逸待勞等待董公率軍親至了!
“華校尉,我們不但要斬取燕北的首級,更要擊潰他部下這支兵馬!只要擊潰他的兵馬,酸棗那些酒囊飯袋哪裡是朝廷兵馬的對手,只要讓其震駭,酸棗大營,也就可以攻破了!”
華雄點頭,都是帶兵的,即使兵法有高低,對戰爭基本的把控是不會有變化的,他也明白這個道理。
“既然華校尉請戰,便爲先鋒將兵六千,分兩部行誘敵之策。”徐榮關上望着東面踱了幾步,轉頭對華雄說道:“華校尉押後,使部下率三千兵馬先行,於汴水以西誘敵。若敵軍全軍壓上直撲而來,華校尉便引軍後撤,徐某統兵兩萬於滎陽設伏,以期盡殲敵軍。”汴水離滎陽只有三十里之遠,在這中間開戰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徐榮眯起眼睛說道:“若誘敵不成,華校尉便傳信於我,先合兵六千拖住敵軍且戰且退。徐某率大軍半個時辰便能趕到,到時你我合力,只要將敵軍打退至汴水,便可將其徹底擊潰!”
兵馬撤退時最忌諱在渡河時被追擊,十場這樣的戰役,九場都要因爲士卒膽怯逃入河中避戰而一敗塗地。
徐榮便要佈下萬全之策,將度遼將軍燕北趕至這生死絕地!
“諾!”華雄桀驁的笑了,抱拳笑道:“我西涼大軍,必可將其屠戮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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