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雄並不知道紮營在滎陽以東的敵人已經察覺到他們出城,此時正默不作聲地立在燕北軍斥候營地的西面,遠遠地看着千步之外亮光中的斥候營地。
他部下的兵馬已經四散而出,他要以六千步卒自三個方向對敵人營地進行合圍,以三倍之數在野戰中圍困敵人,何況還是夜戰。
華雄擁有完全擊潰敵人的信心……儘管華雄嗷嗷叫着說要殺盡敵軍,但那也僅僅是給部下提氣。
遼東人是那麼好殺的嗎?據他所知燕北的兵將不同與中原新募之卒,長途跋涉跑到中原的幽州反賊們可是和他們一樣,都是腥風血雨裡摸爬滾打出來的。
華雄不是傻子,只要能在夜戰中殺掉他們三成,潰退之後的追殺便足夠讓這支斥候軍隊有名無實。
再度緊了緊身上的毛皮大鎧戴好左手上的鉤鑲,華雄揚起攥緊在掌中的長刀,率先向遠處篝火的光亮走去。彷彿華雄踏出的步子是個開始一般,身後左右步卒像潮水般亦步亦趨地涌上。
整整六千個來自西涼的勇士提着兵器朝大營不閃不避地走去,就算他們再如何想隱蔽行跡,沉重的腳步聲仍然在萬籟俱靜的夜裡顯得嚇人。
但他們僅僅離斥候營地千步距離而已,華雄甚至可以遇見,敵人甚至都尚未穿上甲冑便會被他們的大軍衝散。對付剛被驚醒的敵人,這再容……那是什麼!
轉眼間,就當他們接近到二三百步距離,堪堪進入營地外圍鋪設的火盆照到的位置時,華雄才發現營地裡沒有一點陷入混亂的跡象,反倒是營地外圍的敵人都牽着馬匹,提着弓箭朝着自己這邊張弓搭箭。
“峭王,看你的了!”孫輕翻身躍上馬背,舞着一雙環刀在大營裡四下呼喝着:“敵襲,敵襲,敵襲……漢軍聽令,用弓弩準備射擊!”
華雄眨眼便明白了怎麼回事,這些敵人早就知曉己方會在現在敵襲嗎?
可是事到如今,以六千圍兩千,難道還要因爲被發現了便退回去?除了營地,黑夜裡的夜戰恐怕會生出混亂,倒不如……華雄猛地跺在地上,擎着長刀魁梧的身軀便朝着前方衝出,高聲吼道:“一不做二不休,涼州兵聽令,擊破敵人,蹂躪他們!”
吼聲震徹四野,涼州兵各個氣勢如虹如下山猛虎,嘶吼咆哮着自三面潮水般衝鋒而上。
在這個時代什麼樣的軍卒,士氣最爲高昂?答案只有一個,那便是董卓部下的士卒。自奪取洛陽起,涼州兵便不再有什麼軍紀約束,除了不能再洛陽內暴亂之外,他們可以任意橫行鄉里,掠奪一切金錢財物充做軍資,至於朝廷那些犯了法的大臣更是破家滅族。
此時此刻,正是他們對感恩戴德,報效董公的時候!
“穩,穩,穩……”蘇僕延提着大弓,緩緩張開,眼睛緊緊盯着衝鋒中越來越接近的涼州兵,口中號令命胡族勇士不要放箭,隨着距離越來越接近,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最終隨着鬆開弓弦射出箭矢,命令也近乎嘶吼而出,“發!宰了他們!”
箭矢,勁射而出,在百步甚至數十步的距離中穿行,命中一個又一個敵人。
而涼州兵則也奔馳的衝鋒中頂着箭雨提着短弓還擊,雙方隨時都有人被射翻,也有人繼續衝鋒。
接戰不過短短數息,幾乎就是每人發出兩矢的時間,蘇僕延眼看着敵人越來越近,忽然口中發出一聲尖戾好似鷹鳴的哨聲,接着翻身上馬的同時高聲吼道:“上馬,後撤!”
烏桓人的動作並不整齊,甚至情急之中顯得十分雜亂,有些人的坐騎被亂箭射中在營地中胡亂奔走,有些人則死在箭雨之下,無主的駿馬撞翻火盆,整個營地一片人仰馬翻。
而在營地邊緣,太史慈擎着燕北賞下的丈八長槊縱馬奔馳,高聲對孫輕與蘇僕延喊道:“三面合圍,南面沒有敵人!”
蘇僕延當即便想控馬向南奔跑,卻被孫輕提刀的手攔住,揚着環刀指向北面喊道:“子義帶路,我們從北面突圍,先殺他們一陣!”
這是圍城戰中常見的圍師必闕手法,敵人雖然留出生路,但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誰又知道生路不是死地呢?倒不如向北衝出去。
太史慈沒什麼好說的,長槊橫欄,便打馬北走,高聲喝道:“全軍集結,北面突圍!”
呼嘯聲中,烏桓騎一面引弓射向身後追來的敵人,一面紛紛打馬追隨諸將向北突圍。在他們身後,軍帳燃燒的沖天火光裡數不盡的涼州人尖叫着嘶吼着高舉着長矛衝鋒而出,圍殺每一個來不及上馬的斥候軍。
華雄指揮着士卒砍殺掉隊的燕北軍斥候,看着敵人紛紛奔馬便逃向北面,不由得心生恨意……他何時見過如此無賴的敵人,射出兩箭上馬就跑!
狠狠地折斷胸口插着的弩矢丟在地上,方纔的衝鋒中他的頭盔被剪枝射中,胸口被一名幽州弩手在十五步的距離命中,根本來不及防備便被弩矢釘透了胸甲,不過卻被阻隔在三層大皮襖之外。
射破甲冑的弩手自然也沒能討到好,被華雄用刀背將腦袋拍的稀碎。
雖然沒能傷到他,但着實令他心頭萬分氣憤……他氣憤的原因是,他們出來襲營擔心被敵人發現,沒有騎馬!
兜臉兩三箭,射得他麾下二三百人死傷,轉頭敵人騎上馬向北跑了,這本就已經夠氣人,可華雄就只能眼睜睜看着敵人跑,因爲沒騎馬而不敢追擊……這豈不是更生氣?
“嚴謹陣形,將他們圍死在營地!”華雄揚刀指着北面,隨後傳令道:“告訴軍卒別貪圖財物,先把營地裡的馬都收整到一起!”
華雄心裡盤算好了,敵人一旦突圍,他是說什麼也不會讓步卒追擊。而零零散散的士卒搶了馬匹去追擊又無法發揮戰力,只能先把營地裡的馬匹收整起來,看看能武裝起多少騎兵再做打算。
如果能有五百匹馬,華雄便覺得可以率兵去追殺一陣。
不過看這情況,無主的戰馬能留下百十匹就算不錯。
北面涼州兵見到敵人奔馬衝來,非但沒有出現新卒那種各個閃避的情況,反而各個擠靠在一起結陣,挺着長矛便要刺停馬匹……那股悍不畏死的勢頭,看得人心頭猛跳。
這就是涼州兵的狠勁,刺不翻你,大可放馬過來,撞飛了老子你也跑不了!
烏桓騎沒有那麼傻,他們雖然被稱作突騎,但主要進攻手段還是弓箭,當即便紛紛調轉馬頭向涼州步卒結陣的邊際繞行過去,各個揚起騎弓便是一片接連不斷的箭雨射向面前的步卒。
結出的陣形,被接連不斷的羽箭射的稍顯鬆散。
但是,營地中四處張弓搭箭的遼東斥候卻萬分危急。除了北面結陣相抗的敵軍,東西兩面的敵人都緩緩逼近,儘管他們的速度沒有騎兵快,人數卻更多,烏桓遊騎哪怕不停地射出箭矢,卻也無法徹底將前方的人牆打散。而周圍敵人越來越多,這樣下去他們陷入陣中的騎兵似待宰羔羊只是時間問題。
“怎麼辦?”最焦急的就是蘇僕延,擡手將遠處一名敵人射翻,手上功夫不停地對孫輕喊道:“叫你從南走不走,現在我們出不去了!”
孫輕也慌,這種時候誰會不慌,他們根本沒想到涼州兵會如此頑強……從前他們遇到的任何敵人,通常面對大股騎兵衝鋒而來都是連忙閃避,甚至自相踐踏的也不在少數,可涼州人偏偏迎難而上,反而叫他們不敢衝鋒了。
他們都是輕騎,雖然有一定的衝擊力,但衝鋒上去無非是兩敗俱傷人仰馬翻的局面;可單憑箭雨,亦根本無法將前方阻攔的額涼州兵盡數殺死。
這羣人不少手裡都端着破木盾,擋不住弩與步弓,可擋下勁力稍小的騎弓是夠了!
束手無策!
“此時奮死衝鋒尚有活路。”太史慈焦急地打馬兜轉,環顧着四面八方涌上的敵人,每時每刻都有騎卒被敵人追上,或死於箭矢或死於刀矛,但太史慈並不慌,只是膽氣萬丈道:“若束手待斃只有死路一條,某來開路,衝出去!”
“拼了?”蘇僕延看着太史慈又看看那些涼州人勉力舉起的矛陣,林立的鋒芒不禁令他感到慌張,吞嚥口水問道:“真要拼死一搏?”
數騎打馬其間來回兜轉,外圍的烏桓騎手不斷想要找出敵人逐漸閉合的陣形中細小的缺口衝鋒出去,卻不斷紛紛被敵人舉起的長矛逼退。
“拼?”孫輕張口喘氣,瞪大了眼睛左右看着,渾身寒毛根根豎起,緊緊攥着兩柄環刀。一年來養尊處優甚至都快讓他忘記早年間亡命搏殺的兇猛,最終轉向太史慈緊緊咬着牙關發狠道:“拼命而已,誰他媽怕誰啊!來啊,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