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輔以南,關中地區的最角落,一場廝殺正在繼續。
孫文臺領兵北上,初次作戰便爲敵軍所困,麾下由各地烏合之衆組成的大軍快速潰散,甚至就連孫堅都只能在親信部將的掩護下向魯陽方向潰逃。
徐榮的兵馬陣斬首級兩千餘,算是一場小勝。本來戰果是能夠進一步擴大的,但徐榮眼見孫堅撤退的太快,甚至本部最精銳的人馬僅僅在突擊一次之後立即潰退,讓他有心擔心。
他怕這是孫堅的誘敵之策,擔心有詐而不敢深入追擊,否則僅僅這一戰造成的戰果就足夠西兵殺到魯陽與袁術會面。
這不是孫堅的誘敵之策,他是實打實地被擊敗了,所謂的快速撤退,也僅僅是防止本部精銳人馬損耗在這種必敗的戰事當中罷了。
當兩翼與前軍的郡國兵一觸即潰,就算孫堅本部的三四千人馬再多驍銳,也不可能挽回戰局的損失,只能下令撤退。
但在撤退之後,孫堅發現徐榮沒有追擊,當即在樑縣附近整頓兵馬收攏潰兵,僅僅兩個時辰便將兵勢再度擴大至八千之衆……徐榮雖然勝了一陣,卻並未能討到什麼好處。
徐榮遏止住自身的貪慾,但胡軫卻不行。
胡軫貪功。
“徐中郎將,既然擊潰敵軍,爲何不追?”胡軫在得知爆發戰事的時候便已經晚了些許,儘管他連忙率軍馳援,但萬餘軍士一路拖沓而行,趕到陽人聚時這場交兵時間極短的戰事已經結束,胡軫不滿地在馬背上呼喝問道:“此時追擊,斷然是一場大勝啊!”
徐榮不願與胡軫多說什麼,只是拱手道:“表明府君,在下擔憂孫堅小兒使詐假敗,擔心繼續向南追擊會遭到後將軍袁術的伏擊,因而決定據守陽人聚,以待敵軍再戰。”
“呵。”聽到徐榮話音裡還算尊敬,胡軫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揚了揚馬鞭笑道:“既然如此,胡某便爲中郎將向南探探路,看看有沒有那麼好運,能見到董公朝思暮想的小袁兒!”
徐榮在西兵之中沒有朋友,甚至比不上帶着龐大幷州軍加入董卓麾下的呂布,因此聽到胡軫陰陽怪氣的話也不氣惱,只是勸阻道:“府君三思,南下可能會遇到伏兵啊!”
胡軫才聽不進勸,接連催促兵馬向南,臨走纔對徐榮冷笑道:“不擊潰這些人,東郡百姓何時才能等到胡某的教化?恐怕他們都等不及了,胡某去了!”
胡軫可是巴不得趕緊擊潰關東聯軍,早日上任董卓給他封的接任已死的喬瑁爲東郡太守……那可是中原的太守啊!做過了這個官職,接下來就該在朝廷出任要職了吧?
他胡某人在涼州兵將中,可是第一個!
董公如此擡愛,他胡軫又如何能不爲董公效死?
話音未落,胡軫便已將着大軍一路向南,追擊孫堅部將潰退的路線而去。
孫堅並未南逃太遠,一路向南潰逃,他的心思主要都放在收攏兵馬上,在意識到徐榮或許並未追擊的情況下,他當即命部下韓當領兩千兵馬駐守汝水要道斷後,接着領兵至樑縣休整,以期再戰陽人。
這個再戰,在孫堅的心裡是極爲短暫的,陽人聚沒有城郭,敵人即便在戰勝之後紮營也難以在一日一夜之間使營盤穩固,他便要在今夜收攏大軍,捲土重攻陽人,敵人必然沒有防備!
可根本沒等到他捲土重來,胡軫的兵馬就追了上來。
韓當是遼西令支人,與公孫瓚爲同鄉。早年間便追隨孫堅四處征戰,從南到北的幾次大戰中他都有參與,憑藉過人的膂力與弓馬之術備受孫堅賞識。
此次受命斷後本以爲是個清閒的活計,卻沒想到真有胡軫這樣的楞頭領兵追擊,不由使得韓當亡魂大冒。
別的不說,陽人一戰讓他們都認識到成羣結隊的涼州兵在夜晚的混戰中有多麼可怕,這世上很少有哪支兵馬能在近乎潰散的陣型中死戰不退,更別說他們的陣形是自己衝散的。
爲什麼衝散己方陣形?因爲每個西州兵都嗷嗷叫着要奮勇殺敵。
一夫拼命百夫難擋,更何況他們可不是單單一個人啊。成千上萬的涼州兵鬼叫着持着兵器砍殺敵人……韓當不是沒有與涼州兵作戰過,但當時在韓遂等人麾下的涼州兵與大漢的平叛軍隊作戰時並沒有這般士氣。
顯然,這是董卓稱霸朝堂佔據三輔後給他們的榮譽感在作祟。
哪個邊州人不希望自己成爲天下的主人呢?韓當也是邊州人,他深知在這種詭異的心態下涼州兵能在戰爭中爆發出多強的戰力。
所以他根本沒打算憑藉一己之力阻擾這些一路南進的西州兵。
韓當是想退的,但後方孫堅傳來的消息,是要他且戰且退,把敵人引誘至樑縣西北的谷地……孫堅要做不可爲之事,反攻這羣涼州兵。
已經從汝水向南撤退五里的韓當收到來自孫堅的消息,轉頭向北望去,夜晚的汝水河畔,大批涼州軍士躍馬橋頭向南推進。
他只有兩千人馬啊,如何能且戰且退?敵人看起來足足有八千往上,一個不小心便被敵軍形成合圍,到時候別說且退了,就連且戰都做不到。
韓當很清楚,他唯一能與敵人作戰的時機,就是現在!
趁大軍渡河被地勢割裂,突擊他們!
“殺回去,在河岸以南突擊他們!不要戀戰!”韓當發了狠,擎着長刀眯起眼睛,最終深吸口氣,勒馬轉頭對向南撤退的軍士傳令道:“將軍有令,轉頭向北,衝擊渡河的敵軍!”
麾下兩千軍卒中只有五百餘精銳,餘者皆爲烏合之衆,但就這一曲精銳卻給了周圍士卒強大的信心,這羣來自江東的敢死之士殺意高昂,毫不猶豫地舉起兵器向北而行,餘者自是跟從。
先秦楚地風采,將於今日再現!
兩千步騎在撤退中猛然調頭,帶着奔踏的步伐衝鋒而出,數里路程轉身即過,臨近二里,江東兵高呼的吼聲令涼州兵震動。
潰逃的敵人,殺回來了?
胡軫躍馬挺矛面露喜色,高聲喝道:“衝鋒,衝鋒,衝鋒!涼州的好兒郎們擊潰敵軍,衝鋒!”
追擊的敵人猛然出現,胡軫如何能不感到歡呼雀躍,但當他策馬奔出數步,並未聽到身後部衆的聲音,這才感到詫異地回頭,這一回頭,面如土色。
追擊敵人的興奮使他忘卻了己方軍陣此時所處的位置,渡河的只有堪堪兩千軍士,大量步騎還在河對岸堵塞在橋上,根本無法通過。
“別他媽衝了,快結陣,結陣防備敵人啊!”胡軫恨恨地勒馬,高聲呼喝着讓部下結陣防禦敵軍,一面喝罵着麾下士卒一面罵着南兵太過奸險,“這些江東狗兒,快結陣啊!”
現在胡軫能做的,就只有祈禱敵人的數目不多。否則若是萬餘兵馬殺回,他真抵擋不住。到時候萬餘大軍堵在這麼一座汝水橋上,後面的要前衝前頭的想後退,慌亂之中擠在橋上誰都活不成!
不過所幸,胡軫聽聲音感覺敵人的兵馬並不算多,因而不斷在前驅高聲呼喝士卒,涼州兵也在諸將的呼喝下圍着汝水橋結出陣勢。
韓當纔不管涼州兵結陣不結陣,眼下涼州兵過橋的不過兩千之衆,正是他攻打敵人的大好時機,就算打上一場硬仗他都不怕,何況這樣的突襲呢?
遠遠地韓當便見到敵軍前列那個跨馬揚矛呼喝士卒的身影,奔馳當中雙目一眯,便將長刀拋給身旁騎從,自背囊取出大弓,口中說道:“爲某看好寶刀!”
話音一落,長弓在手,搭箭上弦雙腿加緊馬腹單人獨騎衝鋒而出。
駿馬疾馳,剎那間便相距不過數十步,韓當聚精凝神陡然間撒開弓弦,長弓在巨力下震顫不已,離弦之箭猛然朝着胡軫勁射而出。
眼看箭矢射出,韓當也不多說,轉而長弓進囊,噌地一聲抽出腰間環刀高聲喝道:“涼州狗兒受死!”
幾乎緊緊跟着呼喝的聲音,一騎便撞入敵軍倉促結起的陣形。
胡軫受到突襲的荒亂之下哪裡還顧得防備敵軍箭矢,聽到部下驚呼時已經晚了,倉促之間看着箭矢朝自己脖頸射來,只能依照本能揚矛想要攔下箭矢。
若他使得是稍寬些的戰刀,興許這一箭尚能擋下,但不過孩童腕子粗的長矛如何能擋,緊跟着手臂遭到大力撞擊,緊着便是劇痛傳來。
雖然擋下致命的箭矢,左臂卻被箭矢鑽入甲片相連的手肘,整條胳膊都像被卸去一般,稍有動彈便疼得後背冒汗。
眼下情急,胡軫手臂受傷根本不敢驅馬向前,連忙向後打馬避過前鋒,不斷讓麾下兵馬向前待戰。
韓當儘管衝勢勇猛,但當接戰之時也同樣承受着無可匹敵的壓力,驟然間便是十幾杆長矛刺來,令他心驚不已。
就在此時,後方江東兵追擊而來,各個如虎入狼羣,殘肢斷臂翻滾成一片。
韓當聽到身後部下喊道:“司馬接刀!”
沉重的長刀入手,殺戮更爲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