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等人慾另立劉虞爲帝的消息由燕北派遣騎從快馬送往幽州府,並於上凍之前送達劉虞眼前。
這個消息,令劉虞大爲驚駭!
正像燕北對劉虞的瞭解一般,這件對旁人而言是潑天的好事,可對劉虞來說卻是將他架在火上炙烤一般。這個袁本初,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這哪裡是讓他當皇帝,分明是要害死他劉伯安啊!
看着燕北傳回叫他不必擔心的書信,劉虞卻只覺得徹骨生寒……如果沒有燕北的南下討董,劉虞甚至不敢想象此事自己將以何種情況來收場,難道要逃入鮮卑嗎?
對劉虞來說,從前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洛陽,而現在,最危險的地方便有袁紹在的地方。
這個人太過雄才大略與自私自利,兩者若取其一,實際上都沒什麼可怕的。真正雄才大略的人沒什麼關係,真正自私自利的人劉虞也不擔心。他最怕的,恰恰是像袁紹這樣,又有雄才聰明非常,眨眼見討董不可爲便立即想出另立皇帝與董卓朝廷鼎立的反制手段,而另一方面卻又自私自利將他劉伯安視作砧板魚肉,隨意擺弄。
劉虞是怎麼擁有今日聲望的?他本起與郡吏,是承蒙先帝劉宏之大恩,歷任刺史國相最終做到九卿,更是作爲先帝心腹外放到幽州這個情況複雜不亞於涼州的地方,得以一展宏圖效忠皇室,改換幽州貧窮落後的情況。
他在心中對漢室有多麼感恩已不必多提。
爲了不辜負先帝的期望,劉虞勵精圖治,將幽州治理地井井有條,先以幾封書信瓦解了二張之亂,接着由安撫烏桓丘力居與亂軍悍將燕北等人收爲己用,權衡各方這纔有了幽州如今的大好局面。
他是沒有野心的,甚至連手握強兵多次表示因爲恩德而願意效忠於他的燕北,劉虞都不曾表示出任何親近。如果董卓與劉虞換一換,麾下有燕北這樣的人,那是恨不得要像父親對兒子一樣去捧在手裡,使喚着去南征北討的。
被拱衛着稱帝,這簡直是汝之甘霖、彼之砒霜。
即便燕北在信中言明他已勸阻了韓馥,單單一個袁紹是不敢對劉虞做什麼。可劉虞的心裡仍舊無法感到安心,就在見到書信的次日一早,劉虞便派出輕騎快馬疾奔遼東,命人告知遼東太守沮授,向州府派遣一曲經歷過戰陣絕對忠誠的善戰老卒,常駐州府。
袁紹這個名字對劉虞來說就是噩夢,憑藉袁紹的聲望與袁氏一門盡數被董卓誅殺的悽慘,這天下間能人志士還有誰是袁紹所無法策反的嗎?
現在劉虞所能相信的,只有州府中的一干人等與和他站在一條線上的燕北了。而在這些人中,燕北的遼東郡,將是劉虞手中最堅固的盾牌,足夠給他強大的信心。
劉虞雖然不精於兵事,但近年來的幾次戰爭令他深刻認識到州府的兵馬實在是不堪大用,就算招募起萬餘勇夫,卻還比不上來自遼東的一個校尉部人馬好使。
前年發生在涿、代二郡州界與黑山軍的戰事便已足夠說明一切,州府從事率領軍士只能與平漢將軍陶升的兵馬打出勢均力敵的戰鬥,而燕北驅兵入冀州是何等的長驅直入?不過數日便將戰線推過一郡。
劉虞現在每每想到幾年前接納燕北的歸附,便覺得十分幸運。他是燕北的恩主,可燕北何嘗不是補全了他劉伯安不精兵事的缺點呢?
只要他劉伯安與燕仲卿還在幽州,就算天下亂成什麼樣子,就算又再強大的敵人於外,幽州都是可以固若金湯的吧!
實際上在劉虞收到燕北書信的後幾日,遼東太守沮授便也已經收到來自中原的燕北書信。作爲外出作戰的首領,燕北在中原的動向無時無刻不牽動了留守遼東衆人的心思,因而無論汶縣水寨還是襄平大營,每旬都會有來往於中原的騎手船隻來搜尋中原戰事的情況,除此之外沮授也一月向中原派出兩次探馬,直接與燕北用書信溝通。
對遼東的許多人來說,燕北南下討董着實是一步險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遼東這些人此生大概也就止步於如今的成就了。他們的身上都有着這個以燕北爲首的幽冀軍事集團烙印,而除了燕北,又沒有任何一個人擁有在天下之間稱名於世的聲望……如果燕北出現意外,他們的未來將會是一片黑暗。
不過所幸,燕北南下討董之路雖然兇險,卻仍舊縱橫關東無人能擋,短短半年便隱隱有成爲羣雄之首的跡象。這令留守遼東的諸將皆是心有喜意……別的不用說,趕走了董卓,或許他們這些人就真的能夠追隨燕北從遼東一隅走向天下了。
在寄給沮授的書信裡,燕北自然陳明對於袁紹等人的顧慮,因此沮授十分願意聽從劉虞的安排,在接到書信當日便打算派遣一曲精卒前往治所薊縣保衛劉虞不受任何人的威脅。
儘管燕北帶走了郡中大多數精兵強將,但留下來的人也並非庸手,王當、牽招、田豫等人,哪個都是可堪大用的人手。但是最終沮授選擇了都尉王當領兵前往薊縣。
如今田豫掌管着水寨,牽招則爲南部的縣令,都尉王當暫時離開遼東也無傷大雅。
而就在王當領着一曲兵馬上路之後,危機的漩渦卻在幽州悄悄彙集着。
……
張頜自王當離開後,在玄菟郡的日子便有些寢食難安。儘管他在平日裡的練兵與待人接物間沒有表現出什麼,但他心底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麼難以下定決心。
遼東郡有多危險,他很清楚。
事情的發展出乎了張頜的預料,甚至也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張頜取得公孫度的信任有些太容易了,甚至於公孫度對他並非是忌憚,而是絕對的重用與親待。
公孫度是個做大事的人,初掌玄菟便招兵買馬,對於朝廷將張頜調至玄菟非但沒有忌憚,還三日一賞五日一宴地關照他,因爲對公孫度來說,張頜這樣有過許多勝仗經歷的將領,太重要了。
這給了張頜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在燕北帳下時,雖然燕北對他也是非常親待,但比起麴義、高覽等人,他卻不算什麼。就算有了功勳、立功的機會,又因爲接連有太史慈等人爭相投奔而顯不出自己的意義。
但在公孫度麾下,這種感覺完全不存在。張頜感覺的到,公孫度是在將自己當作麾下頭號大將,甚至將自己全部的部署都在此次遼東都尉王當調兵前往薊縣後,盡數脫出,才令張頜知曉公孫度的野心與志向究竟有多麼遠大。
公孫度與漁陽郡王氏有很深的交情,數次採買軍械兵甲皆自漁陽王鬆手中;除此之外,公孫度還與高句麗大王伯句接觸,並與其次子伊尹漠交好,在數次重大郡議時,公孫度都毫不避諱地表露出趁中原混戰之機,吞併遼西遼東,並迫使高句麗、扶餘國臣服,重收漢四郡並新州的野心。
最重要的是,在這種擴張步伐中,知兵善戰的張頜,都佔據了非常重要的比例。如果成功屯兵遼東遼西二郡,他張儁義將會被人冠以將軍的稱謂,甚至……能夠達到燕北在幽州全盛時期的地位。
這對同樣年輕的張頜來說意味着什麼?
遼東郡留在玄菟的人馬如今已盡數成爲張頜的心腹部下,玄菟一郡兵馬不過六千之衆,其中有四千皆聽命與張頜。如今公孫度已經與漁陽王鬆、遼西郡的公孫越達成協議,剋日將會有來自西面近萬兵馬進攻遼東,除此之外還有來自高句麗方向的世子伊尹漠率領能征善戰的高句麗勇士踏上遼東土地幫助公孫度掃平障礙。
王鬆、公孫越與燕北有仇,而高句麗伊尹漠則是因爲同樣擁有繼承權的拔奇進學於遼東,只要拔奇死在遼東,高句麗王便非伊尹漠莫屬……四方一拍即合,頃刻之間便能有數萬兵馬進攻小小的遼東郡。
而遼東郡的各地駐防情況張頜又十分清楚,將軍燕北調走了所有能征善戰的猛將與精卒,剩下的不過近萬老卒……張頜已經迷茫在公孫度描繪出將來的宏偉構想之中了。
先與四方兵馬共擊遼東,再倒戈擊敗遼西的公孫越,易如反掌。之後以漁陽王鬆爲西部屏障,東侵樂浪郡,勢不可擋。摧枯拉朽般地就能使三韓臣服,到那時候只需要休養生息幾年,坐擁四郡之地的公孫度便能成爲東州最強大的諸侯,迫使高句麗及扶余臣服。
而對他們來說,最危險的敵人燕北還在中原與那些諸侯爲了捍衛皇室的權力而爭鋒拼死……能否率軍活着回到幽州還在兩說之數。
甚至,在張頜心中總是閃過一個危險的想法。如果他可以背叛燕北,爲何不能再背叛公孫度?
在公孫度完成吞併漢四郡的宏偉構想之後……取而代之?
又或者,救遼東與水火之中,等待燕北迴還之後的封賞?
張頜這些日子,常常因此而感到,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