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說好的要兄弟們鐘鳴鼎食,雖然內心裡有那麼一股自信支撐着他,但在他面前仍舊有數座大山。
他現在的力量只有一羣廝殺漢,叫他殺個人容易,可要成爲上位者?
這可比殺人難多了。
他能做個好商賈,也能做個好豪強,但要他去做個好官吏或是好將軍,他沒接觸過那樣的事情。
更主要的是這一夥兄弟誰都沒把自己當作上位者看待,他們抱着什麼樣的心態,便幾乎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無論做馬匪還是走私商賈,亦或是遊俠兒,他們可以爲所欲爲不講道理不要規矩,可以當面笑臉轉身在別人部落裡放火。
但如果想做點大事,他不能這麼繼續下去。
燕北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混着塞外大漠裡被風吹起的沙子將乾硬的肉脯撕開塞進口中咀嚼,小口飲着清水。
他們在幽州與塞外繞了個大圈子,只不過還是沒繞出巨流河,又走進了這片大漠裡。
遊走在國境的商賈有許多死敵,大漢或烏桓的衛兵,一句話沒說對這輩子就完了。又或是不認路準備食物又不夠多,比被戍衛宰了死的更慘。再就是每天在大漠中睡醒,周圍環境和睡覺之前完全不一樣,甚至有時候沒找對睡覺的地方,早上起來沙子壓在身上就起不來了。
不過從幽州到塞外再進冀州這條路還是比較好走的,因爲是東西走向,早上跟影子走,影子變小就休息吃飯,過了最熱的時候就跟着太陽走,落山了就可以裹着帶着腥味的獸皮睡覺了。
走不了幾天,就能走到巨馬河。
巨馬河還是那條巨馬河,只不過刺殺陶謙是在中段,這裡是河水上游罷了。
沿着巨馬河向南走上百餘里,就能進入上谷郡地界,不過剛剛在幽州做下惡事,燕北沒打算帶隊進幽州,至少不進入幽州代郡以外的地方,因爲一旦節外生枝便成了自投羅網。
那樣會顯得很蠢。
一行人風塵僕僕地趕到巨馬河,靠着淺水灘的河岸暢快地洗淨了身上的泥垢與風沙,任由河水浸潤身上乾裂的皮膚,舒舒服服休息了幾日。
在這個地方,是最安全的時候。用藤條編個漁網兜在河裡,歇息一個時辰摟起來便能捕到小魚足矣果腹,食物與水源都不必擔心,這種地方又人煙稀少,實乃休息的最佳選擇。
養飽了精氣神,衆人再度上路。
後面的路,可就難走多了……既然不能走幽州,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穿越幷州與幽州的邊境,前往冀州。
穿越州境是個安全性極低的技術活,這個時代別說州境,就算郡中各縣都有關卡,何況還有那些亭中驛置,各個都有檢查庶民商賈行李的權力,而這夥人行囊裡又裝着弓箭……這是絕對的違禁品,莫說平民百姓,除了涼州那種造反沒停過漢朝基本管不着的地方,天下各州吏民都是不能私藏弓弩的。
倒是刀劍鎧甲不受限制。
這一支半商半匪的隊伍,自從由代郡城牆進入漢土之後,便處處小心,好似一支軍隊一般,前有斥候後有掩埋蹤跡的騎卒,一天僅能行上三四十里路,還怕撞見別的行人出意外,前後斥候一報有人經過,便急忙趕着車架往林子裡鑽。
不過好在,他們如今已經快進入後來黑山軍的行動區域,也就是太行山脈。
此時還沒有黑山軍這個稱號,當年黃巾之亂後太平道舊部不少人都躲入山中,大多落草爲寇,即便是燕北在幽州也聽過冀州黃巾餘黨在這裡聲勢浩大的匪徒作風。
但他們的活動區域多在太行山南端,而燕北等人此時處於太行山西北,不會與那夥黃巾亂軍生交集。
他們需要走的路線是太行八徑中的飛狐徑與蒲陰徑,便能抵達中山國。
這一路走着,便走了一個多月。
從塞外帶出的食物與水早就吃個乾淨,有時吃山間野果,有時走山路捕些小獸果腹,在這一路上倒是令燕北自己琢磨出些許弓術,至少能小心翼翼地射中十步之外的小兔子,也算是很大的收穫。
隨着距離中山國境越來越近,燕北等人的路也越來越難走,因爲他們需要翻過一座百丈山峰才能抵達中山國。
在山間野道上牽馬而行可不是個容易的事,不少弟兄腳底都磨起了泡,一夥兄弟都不是富庶之家的出身,幼年時或多或少都吃夠了苦頭,誰的腳底都有厚實的繭子,可即便如此還是被冀州的山道磨傷,使得行路更加艱難。
不但難走,他們還在即將翻過時還損失了兩匹戰馬與一箱獸皮,這東西若販至中山,怎麼着也能換回他們五六日的聲色犬馬,更別說那兩匹戰馬……這年頭幽州塞外出產的高頭大馬本就稀少,而且還是馴養過的戰馬,轉手一買便是三四塊金餅。
不過好在人們的性命與多數財貨都沒丟,甚至翻山時人們都已開始相互吹鼓抵達中山國後的美好生活。
對一路吃夠了苦頭的亡命徒來說,在幽州涿郡燕氏鄔本來的生活就已是極好了!
王義嶄新的鐵鎧上都佈滿了劃痕,一夥人皆是蓬頭垢面,從山峰探出頭望着遠方雲山霧罩的城郭輪廓,簡直宛若山中野人重見天日一般,紛紛立在山道見朝着山下無邊曠野高聲呼喊……反正也沒人聽得到。
而就在此時,眼尖的姜晉猛然間現遠方一道黑線在雲霧之下的道路間緩緩移動着,急忙拉着王義與燕北說道:“你們看那是什麼?”
燕北一看便覺心頭大駭,急忙將繮繩丟在隨從手中,甚至都不管什麼山道,撕下一塊衣袍蒙在臉上,直接就着山麓之上生長的茂密樹林鑽了下去,哪怕林中枝葉將臉頰颳得生疼也絲毫不管,只要一個猛子往下扎。
“別愣着了,我隨二郎一道,你們趕緊走山路牽馬繞過來!”姜晉初始對燕北的動作分外驚異,接着想到什麼連忙也學着燕北的模樣向下鑽去,在他們之下滾去。
在他們下面近百步,有一條小路,那裡就能看到遠方緩慢行進的隊列到底是什麼衣甲與打出的旗號。
毫無疑問,在官道上排出如此陣仗行進的,除了兵馬不會再有其他。
他們怕的是冀州又亂了,這個時候亂,他們千里迢迢運來的獸皮可就賣不出去了,更可怕的是原本計劃的生活完全無法展開,他們這些擁有鐵鎧皮甲與刀劍卻沒有旗號的武夫,會被人當作散兵遊勇,無論哪股軍隊都會攻擊他們。
誰都不會願意面對這種情況。
燕北在林間跑動的度飛快,這棵樹還沒扶穩,人已經衝到下棵樹旁邊,眨眼便又鑽進林子裡,突然再從前方十幾步遠的地方竄出來,二十餘息的時間便已經跑到下面山道旁邊,身子三下五除二地竄上一顆松樹,攀着枝條穩穩地坐在上面,扯斷一截松枝遮擋着身體,伸長了脖子向下張望着。
再向下百餘步,便是寬闊的官道了。
轟踏的腳步與馬蹄聲,激動人心的軍樂聲從山道的盡頭響起,最先撞入燕北眼中的是一張漢字大旗,排在軍陣最前方有十幾個路上環顧左右的騎兵斥候,隔着數百步距離之後是百餘名白衣紅甲佩戴各種制式環刀、長矛、長戈的漢軍步卒。
“漢軍!”
接着是一面紅色大纛立在陣中,碩大的張字分外顯眼,大纛之下一員老將看不清楚模樣。而在大纛左面則立着一面標着都督公孫的大旗,右面立着烏丸貪至王的豹尾長幡,旗子下頭左面是一名年輕雄武的漢軍將領,右面則是一名異族模樣的大將。
再向後看,燕北眼睛眯了一下,數不盡的烏桓騎兵,沿着彎彎折折的山道前行着,到處是胡族漢子行軍途中相互調笑的雜亂聲,待到離得近時幾乎蓋過軍樂。
這幫外族人的軍紀……和自家人有的一拼吶!
“二郎,旗子上寫的啥?”
姜晉也跑到山道上,他穿着鐵甲爬不上樹,只能蹲在蓬草之間遠遠看着,口中不禁出讚歎聲道:“真個威風,啥時候咱們兄弟也能封候拜將,那他娘纔是不枉此生啊!”
“你問我,我他娘問誰去?老子也不識字啊!”燕北坐在樹上也就看個熱鬧,旗子上的字他也不認識幾個,只能小聲說道:“那個是張,大賢良師的旗號也是這個,那個好像是公什麼……右面那個是烏丸人,幡子上掛着豹尾,多半是個王族。”
“公?那個年輕將軍是不是公孫瓚?”姜晉小聲說着,在幽州長大的人哪兒有不知道公孫瓚的,那是真正的英雄豪傑,在幽州敢帶着十幾個騎兵衝鮮卑百騎的猛人,“咱們幽州出名的武人也就公孫瓚了!”
“他又加官進爵了?前些時候還是遼東屬國的長史呢。”
待到兵馬緩緩離去,燕北才長出了口氣,從樹上下來看了看渾身佈滿劃痕的麻衣,眼神卻越光亮,“漢朝對西疆的羌人用兵了!”
“你怎麼知道?”
“有羌人和涼州六郡良家子可供驅馳時,皇帝從來不徵烏桓人的,公孫瓚是幽州人,此時在冀州出現肯定在向西南進兵,南方多水,皇帝不可能用北方異族騎兵去上船打仗,那就定是要去西邊平叛……我估計那個張姓元帥就是三公之一的太尉張溫了。”
姜晉不大懂這些關係,只是跟着點頭,燕北卻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
“咱們這次一定要搏個好出身,至少手上要有個百人,回頭……把戰馬留下幾匹好的,其他都賣了!”
燕北緊緊攥着拳頭,“咱們也要掙軍功,當他孃的將軍!公孫瓚行,咱們就不行嗎?老子就不信了!”
燕北,就是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