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拿出手機,第一時間想給蘇以晏打過去,可是拿到了手機,想要撥通他的號碼,卻又停住了。
蘇以晏之前對她說的話,仍舊在腦海中清晰的迴盪着,她不覺的有些躊躇,竟然沒有勇氣,沒有再面對他的勇氣。
或許,張阿姨的手機只是沒電了,她不要這樣疑神疑鬼的吧。
這樣想着,卻仍舊不能安撫心裡的不安,拿起電話,她找到了蘇以晏的方位,他似乎人在蘇家大院的方向,或許,是回蘇家了。
抱着手機,坐在沙發上,發呆。
半晌,才終於想起別的,拿起手機,給尹蘭頤打電話。
“什麼?言言又不見了?是蘇家人帶走的吧。”
果然,尹蘭頤第一個想法,跟溫暖一樣。
“我不知道,但是,言言不見也就算了,怎麼連張阿姨一起呢。”
“說的也是,你等一下,我回去,咱們小區有監控錄像,看看就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了。”
溫暖聽尹蘭頤這麼說,有了尋找的方向,心裡稍稍安定。
尹蘭頤在半個小時後回到了家裡,兩個人一起到小區監控房裡。
尹蘭頤拿出證件,要求回放監控錄像。
兩個人從溫暖離開就開始看,一直到下午四點,方看到,張阿姨推着小推車,帶言言出來玩。
他們像往常一樣,從小區南門出去,然後便沒了影子。
從小區離開後,至今沒有回來。
溫暖跟尹蘭頤互相對視。
“已經三個小時了,張阿姨每天只帶他出去一個小時,今天卻……”溫暖說。
尹蘭頤說,“看來是真的出了問題,但是,不過二十四小時,警局也不能立案,恐怕我們要自己找了,上一次,是蘇以晏的母親帶走了孩子,這次,你說會不會還是她?”
“不,這次不一樣,張阿姨一起失蹤……對方可能不像上次的想法那麼單純,我擔心,他們會對言言造成傷害。”
“你是說……或許是別的人帶走了言言,比如……蘇以晏的哥哥什麼的?”
溫暖沒說話,只是憂愁的看着前方,手裡仍舊捏着手機,反覆的擺弄着。
事關言言的安危,是不是不該再想那麼多?
只是現在甚至不能確定,事情是不是跟蘇家有關。
但是,現在言言才最重要,他應該也能明白的。
似乎終於下定決心要打給他,溫暖開始撥號碼。
這時,家裡的電話,卻忽然響了起來,鈴鈴鈴,鈴鈴鈴……
溫暖一愣,尹蘭頤也一愣。
這個時候,哪有人還打家裡的座機電話,找誰就會打手機,手機接不通,纔會打座機。
溫暖連忙過去接電話,拿起電話,深吸了口氣,才沉聲說,“喂。”
“你兒子在我手上,想要他好好的活命,你最好拿二十萬給我。”
是個陌生人的聲音,聽口音,甚至並不是溫城城市口音,口音濃重,似乎是溫城周邊鄉下口音。
“言言現在怎麼樣?我要知道他現在好好的。”溫暖說。
那邊的人說,“哎,你放心,我這又不是綁架,我們對你兒子好着呢,但是我們要確定你願意給錢,我就告訴你吧,這錢本來就是你欠我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就是怕你再跑了,所以在你還錢之前,幫你看着你兒子。”
溫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她什麼時候欠了別人錢?
“我不認識你,我也確定,我沒欠過誰錢。”
“溫程澤,是你爸吧?”
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溫暖整個神經,忽然好像被什麼抽動了一下,瞬間僵硬在那裡。
溫程澤,溫程澤……
“爸,我還要上學,你不要打我了……”
“爸,媽說她會回來的,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爸……”
對於溫程澤的記憶,在13歲停止,從此,沒有想念,沒有遺憾,時隔十幾年,再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但是,今天,她竟然忽然聽到了他的名字。
她甚至才知道,他還活着,就在這附近,卻消失了這麼久,再沒有出現。
她的沉默讓電話那頭的人反感。
“怎麼,一聽到親爸欠人錢,你就不說話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這個錢,你要是不還,你別想見到你兒子。”
溫暖迅速的從愣怔中回過神來,拿着話筒,對那頭的人說,“只是還錢而已,你沒必要帶走我的孩子,他還只是個兩歲的嬰兒而已,你帶走他有什麼用呢?而且,我很久沒見過我父親了,你放了我兒子,帶我去見我父親,如果他真的欠你錢,我會還錢。”
“你要想好了,你跟你爸好像很多年沒見面了。”
“但是他仍舊是我父親,曾經是他離開,並不是我拋棄了他,後來我母親空難去世,現在他是我唯一的長輩,現在知道他的消息,我當然想見他。”
溫暖說完,聽見那邊似乎兩個人在商量。
“肯定要見的,這個孩子怎麼辦?”
“先別還,見着錢再說。”
“別鬧大了。”
“咳。”他再次回到電話前,對溫暖說,“你不許報警啊,不然我可是會翻臉的。”
溫暖聽的出來,他們並不是什麼彪悍的人,心裡越發的安定起來,思緒也漸漸明朗,“明明就是還錢的問題,我也不是還不起,二十萬換回我父親,我覺得很覈算,你完全沒必要帶走我兒子,這樣弄的好像綁架一樣,對大家都不好吧。”
“哎,你你你別亂說,我們這不是綁架。”
“我知道,這樣,你帶着我兒子來,我們一起去見我父親好不好,順便,也該讓我父親,見一見他的外孫。”
對方再次離開電話,似乎商量了一下,說,“好,我們在你們門外的街口見面。”
尹蘭頤聽了溫暖的敘述,簡直覺得這是天方夜譚。
“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這些人膽子也太大了點。”
溫暖收拾着東西,準備出去跟他們見面,“但是好在,並不是蘇家人,跟蘇家沒有關係,他們雖然被逼急了,做了這種事,但是他們膽子也不大,想來不會做出傷害言言和我們的事。”
“可是你父親……”尹蘭頤還記得,她的父親究竟是個什麼人物。
消失了十幾年的人,卻忽然出現,對溫暖的觸動,一定很大,雖然她現在看起來,還是那麼自然,表面的平靜,卻無法掩蓋,內心裡的澎湃吧。
她說,“我跟你一起去吧。”
溫暖搖搖頭,看着尹蘭頤,“我想……單獨見見他。”
尹蘭頤欲言又止,但是看着溫暖的神情,還是點了點頭。
許多年沒見過面的父女,是該有個單獨見面的機會。
只是,到時候,還能做到這樣的-平和嗎?
當初她父親離開的時候,她母親正巧在外出差,她一個人在家裡,差點就餓死。
那樣的父親,尹蘭頤真不知道,對他還有什麼感情可言。
但是,想想也對,溫暖的母親去世後,她父親就是她唯一的親人了,所以,不管他到底做過什麼,畢竟還是溫暖的父親吧。
溫暖收拾好了,便走了出去。
外面,一輛白色的破面包車,看起來跟整條幹淨的街道都格格不入。
溫暖走過去,車門立即打開,裡面,張阿姨嚇的臉色蒼白,看見溫暖,臉色終於轉好,趕緊就要下來,“溫暖啊……這些人忽然的……”
“張阿姨,不要害怕……”
“媽媽!”言言隨後在裡面叫了聲。
溫暖隨即就看見,言言帶着他的小鴨舌帽,正竄出來。
直接奔進了溫暖的懷裡,抱住了溫暖。
溫暖抱着言言,看着裡面兩個人,他們打扮的很平常,一個帶着歪斜的帽子,一個梳着平頭,穿着有點油泥的格子襯衫,看起來髒兮兮的。
“哎,不是要見你爸,上車我帶你去。”
溫暖點點頭,讓張阿姨先下去,隨後,她說,“讓張阿姨帶言言回去吧,我想自己先去見見我父親。”,
溫暖鎮定自若,將言言交給張阿姨。
“哎……”他們想要反對,但是,溫暖此時已經不是在詢問意見,而是在指揮。
“暫時,我還不想讓我父親見他外孫,至於爲什麼,這是我的家事,你帶我去見我父親就好。”
一改剛剛電話裡的柔弱,兩個人看着這個一身強勢的女人,忽然不敢再多說什麼。
車一路前行,溫暖看着茶色玻璃窗外飛逝過的樹木,如時光一般,好像一個恍惚,已經一經多年。
小時候父親對她其實還是不錯的。
只要他不發脾氣的時候,他都還是個好好先生,對人禮貌,對事公平,他會給溫暖看作業,教她寫字,算數,給她講故事,在母親一直忙碌的童年,父親陪伴着她。
只是,父親的精神越來越不好,隨着她年紀的增長,看到的父親的陰暗面,也越來越多。
父親不知爲什麼,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有時白天還好好的,晚上溫暖回去的時候,醉酒的父親,就突然將她拖進了小黑屋裡,邊罵她,邊鎖上門,罵聲持續到半夜,一直到早上,父親才頭痛欲裂的打開鎖,看到溫暖的時候,他並不是不愧疚的,從他的神色就可以看的出來,父親的愧疚很深,只是一向是中國式傳統男人的父親,並不善於言辭,他就是那種很傳統的父親,願意成爲一個家的頂樑柱,他對家庭的愛全體現在他的努力上,卻從不說出來,不表現出來。
他對溫暖的愧疚也是一樣,從來不會說出來,但是,晚上,他就會給溫暖買來她喜歡的蛋糕,不說話,只讓她吃。
溫暖因此原諒了他多次,只是,週二復返,人的耐心和忍耐力,總是有限的。
到最後,溫暖終於麻木,他的脾氣也終於爆發,再也制止不住。
後來,父親走了,她好似解脫了一般。
只是心裡一直不明白,愛她的父親,爲什麼會變成了那個樣子,爲什麼要傷害她,又爲什麼,不作一個解釋,什麼也沒帶走,就那麼空蕩蕩的離開。
只是,有了那樣的父親的家,纔是一個家,父親走後,家裡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母親的忙碌;陪伴這她的青年生活。
最後,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
車繞過城市,果然如溫暖所想的,來到了溫城周邊的一個小村落。
溫城下屬的村落很多,溫暖甚至沒聽過這裡的名字。
上劉村,字面意思似乎是這裡型劉的比較多。
下了車,兩個人走過碎石鋪成的小路,帶着溫暖穿過了兩邊寬闊的大葉柳,南方的村落,大多家裡都是兩層的小樓,這幾年發展後,甚至許多家蓋起了四五層的樓,也不知蓋的那麼高,弄了那麼多房間,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自然也有專門爲了一大家子人一起生活的,但是大多村民還是務實並且樸素的,只有兩層的小樓。
穿過那些並不密集的小樓,裡面幾家的方正平房,反而成爲村落裡鮮見的。
沒到地方,就聽見了那邊傳來的聲音。
“怎麼了,溫老頭,又輸了吧,這次輸了你要賣什麼?再賣要賣你的褲.頭了吧。”
“誰說的,我家裡還有家底,你不知道。”一個蒼老的,陌生的聲音,帶着這裡的口音,如同隔着幾里路傳來,聽的明明不真切,她卻都聽懂了。
“什麼家底,我看你家棺材底都要被你輸光了。”
“別亂說,繼續繼續,下把,下把一定是我的。”
“不行,你拿不出來錢來我就不跟你玩了,總賒着有什麼意思。”
“又不是不還了,我跟你說,以前我也是公司高管級別的呢,潤宇集團你知道吧,我是潤宇形象部總監,你以爲你是在跟誰說話,咱們是有文化的人。”
“呵,溫老頭你又喝多了吧,你是人家高管,你是高管住這裡,看看你穿的那個東西。”
“說了你又不信,我女兒,我老婆,那都是潤宇集團的中堅力量。”
“哎呀,你還有老婆啊,你都光棍這麼多年了,你家院子裡,別說是女人,就連個母的雞沒有,就你這樣還女兒老婆呢,玩牌就玩牌,別爲了玩個牌,說這種謊嗎。”
“你懂個屁,跟你就沒法溝通。”
“呵,你還想跟誰去溝通,跟村裡王大丫溝通?我看你也就能跟她那個瘋瘋癲癲的溝通一下了。”
“別在這胡說八道。”
“還不許說了,別以爲我不知道,她天天拿着你給的饅頭到處說,說是你給的,我就說,你自己飯都吃不上,還給人家饅頭吃,怎麼,她給了你什麼好處?晚上幫你暖被窩了?”
“劉二麻!你嘴巴放乾淨點。”老頭子溫吞吞的聲音驟然變得厲了。
“怎麼,你心虛啊,做都做了,心虛什麼,怎麼,你還想跟我動手啊?呵,看你那喝酒喝的歪歪扭扭的手,還跟我動手?天天沒錢還攤酒,動不動就說你以前是什麼什麼人,我看你就一盲流,還想裝文化人,你瞪什麼,誰不知道你欠了人家劉昌劉勻十幾萬不還,人家馬上不殺到你們家萊!”
溫暖加快了腳步,兩步拐過樹林,走進去。
只聽一聲尖叫,溫暖進去的時候,就看見溫老頭正手裡拿着個木頭棍,一手死命的掐着面前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的脖子,棍子眼見着就要打下去。
“住手!”溫暖厲聲叫了一聲。
溫老頭和那男人一起轉過頭來,看到溫暖的剎那,溫老頭先是眯着眼睛看了起來,隨即,整個人忽然僵立在那裡。
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似乎所有的情緒,在那一瞬間,都被什麼人給抽走了一般。
“溫……溫暖?”
溫暖有些認不出眼前的人了。
她印象裡,父親就算偶爾發脾氣,也還是個乾淨利落,溫文爾雅的男人。
他穿西轉,梳大背頭,鬍子總是剃的恰到好處,他長的不算漂亮,甚至看着有些莽撞,這跟他本身的閱歷也相符,本身他也並不是什麼好學校畢業的,只是職高畢業,靠自己的努力,纔有那時候的成績,跟母親從小就是高材生,一直都是受人青睞的才女十分不同,所以,大家都覺得,父親配不上母親。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這麼說的緣故,父親從一開始的驕傲自信,到最後,竟然也慢慢自卑起來。
自卑的男人,再也沒了以往的氣質,他的脾氣,卻跟着越來越大了。
而此時,面前的男人,穿着灰色破西裝,西裝看起來已經洗過無數次,下襬的地方,邊已經磨的破了,裡面的白色襯衫已經泛黃,釦子系的歪歪扭扭,裡面脖子上的皺紋十分明顯,發黃的皮膚顯得老態,他頭髮凌亂,似乎有兩個月沒即時去剪,導致頭髮好像枯草一樣,長的參差不齊,顯得很沒風度,下面西褲系的歪歪扭扭,褲腰帶上釦子已經壞掉,用鐵絲另外繫了系,將就着用着,腳上一雙破皮鞋,裡面沒穿襪子,一截腳踝露在外面,整個人看起來好像很久沒洗過澡的男人,乾癟癟的。
但是,雖然他已經比從前老去太多,溫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站在這裡的男人,正是她失蹤了十幾年的父親。
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複雜的情緒,淹沒了整個胸腔。
而他,顯然也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女兒,縱然十幾年不見,她已經長大,變了太多,可是,畢竟一起生活過十三年,他看着她一點一點長大,就算再大的變化,真的見到了,總會立即有那麼一種感覺,是跟長相無關的。
溫暖覺得憤恨,諷刺,自嘲,看着他,一面覺得自己就不該來這裡,一面覺得,這個人總是她的父親,可是就因爲是她的父親,他的拋棄,越發的讓溫暖覺得憤怒,於是,對他也絕對沒有對長輩的尊重,只是審視着,彆扭着,倔強的挺在那裡。
如果沒有別人在場,恐怕他們仍舊會這樣沉默着許久。
但是,背後的兩個人已經忍不住了。
他們就是剛剛那個男人口中,被欠了錢的兩個人,劉昌和劉勻。
“溫老頭,我把你那個值錢的女兒帶來了,怎麼樣,不感謝我們幫你們父女相認啊。”劉昌說。
“是啊,現在我們也算是你的恩人了,對恩人不能那麼爛,還不還錢,劉勻接上嘴說。
溫程澤從恍惚中過度出來,看着溫暖,手緩緩的放下。
那個跟他爭吵的四十歲男人詫異的看着溫暖。
似乎沒想到,這個一直醉醺醺,嘴裡從來沒一句正經話的老頭子,竟然真的是有老婆有女兒的,至少是曾經有。
他看着溫暖,整個人都好像是一隻幾個月沒出過飯,剛剛從冬眠中甦醒的北極熊,乾癟的站在那裡,耷拉的身體好像是布袋子一樣,沒了精神。
溫暖定在那裡,目光定在他身上,卻是對背後的兩個人說話,“能讓我跟我父親單獨說幾句話嗎?至於欠錢的問題,我們應該稍後再說吧。”
他們互相看看,覺得也是正常的,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於是悄然離開了。
空地上只剩下兩個人,她看着自己的父親,本來該是她尊敬的長輩,本來該是疼愛她的親人,都說父親是座山,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在背後挺立着,然而,面前的男人,一雙眼睛似乎永遠寫着醉意,身上,臉上,無不是狼狽。
溫暖說,“爸,我是溫暖。”
溫程澤哦了聲,然後,在耳邊一直撓着,樣子緊張不安又尷尬。
“你……你怎麼來了……你,你還好吧,呵呵,一定早就工作了吧,工作怎麼樣?你媽媽,你媽媽還好吧?”
溫暖皺眉,看着他,“你不知道嗎?我媽媽六年前,已經空難去世了。”
他整個人更愣在了那裡,臉上的驚異不是能裝出來的。
溫暖絲毫不懷疑,他愛着媽媽,因爲如果不是愛的那麼深,不會爲她癡狂爲她癲。
所以,此時,他該是傷心的吧,傷心的忘乎所以,所以纔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去世了?六年前?”
溫暖說,“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難道你離開後,就從來不知道關注一下我們嗎?”
他看着溫暖,低下頭去,“我……我……她去世前,有說過什麼嗎?”
“你是說,媽媽有沒有提過你嗎?不,媽媽從來沒提起過你,你走之後,她不過回來,帶我搬了個家,離開了有你的地方,徹底忘記了你的存在,然後,我們就還是一樣生活,她繼續出差,繼續加班,繼續過自己的生活。”
溫暖此刻是惡毒的,她就是想讓溫程澤傷心難過,所以故意這樣說。
果不其然,他臉上的表情,漸漸失落,本來便沒有神采的表情,此時更加灰暗。
“是啊……她……她是這樣的人。”他擡起頭來,笑,笑的有些悽慘,但是還是笑着,“你呢?這些年過的好嗎。”
“你希望我過的好嗎?”溫暖也跟着笑,只是,他們之間談話的語氣,實在說不上是開心。
“我當然希望你好。”
“不,你根本就不在乎,你如果在乎,就算是你離開了,也會去關注我的生活,可是你現在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
“好了,我只是來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活的怎麼糟糕,怎麼糟糕到,被別人追債到我那裡,我只是很奇怪,你到底是怎麼生活的,怎麼你在的時候,只知道發脾氣和打我,你離開後,卻仍舊要耽誤我的生活。”
“我……”
溫暖她本性如此,說話從來不會給別人留餘地,從前就是這樣,只是近來纔有所收斂,可是,面對自己的父親,她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
她走過去,看着他背後的房子,“你就住在這裡?”
“是……”他說,“哦,進去坐坐吧……我給你倒水喝。”
他那樣小心翼翼的看着溫暖,似乎就怕從她臉上看到一絲的不耐和氣憤。
但是溫暖面無表情,冷寂的讓人心裡更涼。
打開了破舊的木門,小平房也就四十平,裡面是臥室,外面是廚房,地方髒兮兮的,東西舊的好像已經看不出年代。
鍋裡髒的讓人覺得東西一定沒辦法下嚥,一走進去,就聞到一股難聞的味道。
她吸了口氣,閉了閉眼睛,腳步終究還是停在了那裡,“算了,我不進去了。”
他的臉再次僵在那裡,雖然站在她的背後,卻似乎已經看見了她臉上的嫌棄。
心裡,怎麼能不痛苦,只是,一個男人的痛苦,那麼的無力。
她說,“我走了,讓你失望了,我沒有二十萬,我付不起你欠的錢,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再來找我,既然當初決定離開,就應該走的遠遠的,爲什麼還留在這裡,這麼近的距離,讓我能找到你,世界那麼大,你爲什麼不走到一個我這輩子都找不到的地方,我覺得,那樣我還可以,欺騙自己,告訴別人,我父親已經死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她轉身,沒有看他,擦過了他消瘦的肩膀,離開了他破舊的房子。
那個男人,在背後,晃悠悠的靠在牆上。
他喝了好多酒,今天喝的尤其多,但是爲什麼,此刻他偏偏這麼清醒,清醒的聽着她的每一句凌遲,清醒的感受着,心尖上刀割的痛楚……
鄉間小路,彎曲綿長。
石子鋪就的小路,踩在腳底下,帶着微微的疼痛。
溫暖一步一步的走着,平底鞋鞋底太薄,她一步一步,走的都很難受,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來,她氣憤的跺腳,“該死的破路。”
一跺腳,腳底板卻更疼了。
她叫了一聲,眼淚幾乎要出來。
擡起頭來,深吸了口氣,扶了扶額頭,吸了吸鼻子,才能繼續前進,然而,嗓子卻忍不住哽咽,爲了這該死的疼痛。
想起來,該向尹蘭頤告訴一聲的,出門前尹蘭頤就囑咐過,回來沒事的話,一定先告訴她,免得她擔心。
她拿起了手機,撥她的號碼。
然後將電話放在耳邊。
嘟嘟幾聲,她邊走邊等着。
“喂。”電話終於有人接聽了,然而,爲什麼卻是一個熟悉的男聲?
溫暖愣了愣,拿起手機一看,她撥通的根本不是尹蘭頤的電話,而是蘇以晏的電話。
剛剛,那是蘇以晏的聲音。
整個腦袋忽然炸開了一樣,她趕緊對着電話道歉,“對不起,我打錯電話了,對不起。”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沒事。”他淡淡道。
溫暖想笑,“我怎麼什麼事情都辦不好,電話都能打錯,實在對不起,打擾你工作了吧,那我先掛了。”
“溫暖……你怎麼了?”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在,只是覺得太抱歉了。”
“你在哽咽。”他靜靜的吐着事實。
溫暖猴頭一個緊,忽然,再也忍不住,被點破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幾乎崩潰。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今天來見我爸爸了。”
“你爸爸?”
“對啊,蘇以晏,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爸爸在我十三歲是時候失蹤了,今天我再次見到了他,我罵了他,我諷刺了他,我嘲笑了他,我以爲我會很開心,看到拋棄了我們的爸爸,過的比我們都要糟糕,我覺得解氣極了,可是爲什麼,我只開心了一下,就變得這麼難過……爲什麼,我想起他剛剛的樣子,想起我對他說那些話的時候,他的表情,我就覺得難受……我真是不爭氣……怎麼辦,我覺得我太沒用了,什麼事都辦不好,明明……明明我都很努力的做了,爲什麼還是,還是辦不好……我的生活怎麼忽然變得這麼糟糕,我怎麼忽然變得這麼軟弱……”
“溫暖,別這樣,這是人之常情,他總歸是你爸爸,不管怎麼樣,你並不希望,你們之間變成現在這樣,你只是希望,那些事都沒發生過,你只是難過,他爲什麼離開你,你想的並不是他現在回到你身邊,你更想,如果他從沒離開過該多好,你不是在爲他難過,你是在爲你自己難過。”
溫暖抓着手機,點頭,“是啊,我在爲我自己難過,我只是覺得,太不公平了,爲什麼,我就是沒有爸爸……”
“溫暖,你還有我。”
這句話卻讓溫暖更加難過起來。
她還有他?
不,她剛剛已經沒有他了。
她搖頭,“不,我沒有你……我已經放棄你了,是我自己放棄的……不,或者,我其實從沒真正擁有過你……”
那邊,依舊是沉默。
她再次吸氣,讓自己聲音平靜下來,“好了,我掛了,我只是打錯了電話而已,抱歉。”
“沒事。”
“嗯,再見。”
不等他再說什麼,她掛斷了電話。
溫老頭是村子裡的人都知道的酒鬼,賭鬼。
他什麼時候來這個村子的,大家都已經忘了。
他待的越久,越讓人覺得,他似乎是從一開始,就已經在這個村子裡了一樣。
他孤身一人,靠給人做工拿點生活費,但是,他總喝酒,總賭博,所以,工作不認真,漸漸的,沒人愛僱他,只是有人覺得他可憐,讓他做幾天活,勉強換點生活費。
可是,爛泥扶不上牆,他有了錢,仍舊去買酒。
村子裡漸漸只當他是個笑話,沒人正眼瞧他。
劉勻走進他的破房子的時候,看見溫老頭一個人靠在那裡,不說話,好像丟了魂一樣。
“喂,你別在家裡裝死,你真沒錢還我,我就接着去找你女兒要了,你不知道吧,我親眼看見她上了一輛奧迪車,她還有個兒子,估計是那個奧迪車的私生子,你知道奧迪車嗎?那車值四十多萬呢,算了,我猜你也不知道,我看她也挺在乎你的,這麼遠,也跟着來看你了,你早說你有這麼個女兒不就好了,還要我們自己去查,浪費了不少時……”
劉勻被砸的生疼。
“你……你幹什麼,你瘋了你,那是硬膠做的,你要殺了我啊。”
“誰讓你去找她!”溫老頭瘋了一樣的過來,拼命的打着劉勻,“錢是我欠的,要還錢找我,誰讓你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