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凌東來得很早,八點監獄開門他便來了,看到蓬頭散發手戴鐐銬顫巍走來的她時被嚇得不輕,江小煙隔着玻璃在他眼前坐下,那張沾滿血漬被打得紅腫的臉在他眼前擡起,霍凌東咬着牙,手指攥成拳,發出“咯咯”響聲。
“知道錯了嗎?能感受到別人的痛苦嗎?爲什麼,爲什麼開車這麼不小心!”他終究是柔弱的,她知道,看到他的眼淚她也沒辦法抑制自己頻頻落淚。
“爲什麼,誰都沒有來看過我,爲什麼!告訴我這是爲什麼!”江小煙像發了瘋般地起身拍打玻璃窗,又被女獄卒猛然間壓下,江小煙憤怒地哭着,如果可以,她寧願當初江父母不救下她這條命。
“是你做錯了事情,你是江家的恥辱!如果,如果你當時沒有肇事逃逸,他們也不會這樣嫌棄你,小煙,你還不知悔過嗎?”霍凌東抹着淚,聲音沙啞。江小煙捂臉哭着,原來頂替姐姐進來是這樣的下場,她真不希望自己姓江,她嫌惡心!明明眼前坐着的是她暗戀多年的男人,可是,可是爲什麼江閔春也要說自己喜歡霍凌東,她明明喜歡的不是他,爲什麼要和他上牀,又爲什麼要讓她江小煙真切地看到!她江小煙的一輩子啊,憑什麼就要爲了江閔春待在那間屋子裡受盡屈辱,憑什麼要在監獄受盡痛苦,憑什麼她不能追求愛情,追求夢想,追求未來。一切都是因爲11年前,11年前她就該死,她就不該活下來。
不久霍凌東平靜下來,說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姐就要結婚了。”
“呵,恭喜!”
“不是和我,是和被你撞傷那個女人的男朋友,柳南風。”
江小煙的淚頓住,整個人怔愣着不知該如何反應,柳南風,怎麼可能,他明明說過不會在文初還躺着的時候結婚,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3個月前,江氏遭受重創,柳南風直接到江家聲明這件事情他負責,要讓他收回他未來的一系列舉措的唯一要求就是你姐姐閔春要嫁給他。江叔叔他們知道柳南風是毀容,外加左臂殘疾,而且他一定是針對你纔想要娶閔春,當下便反對,接着聯繫我的父母,一同對抗他,但是一連兩個月下來,江氏和霍氏完全是他手掌上的玩物,閔春是爲了救兩家人犧牲的,閔春到現在都是你害的!”
霍凌東說着,江小煙腦子發懵,三個月前,也就是說過年之前他就在籌劃這個事情,所以一直都沒有再回來?柳南風到底想對江閔春做什麼?合法的拘禁嗎?可是,要他們結婚,怎麼可以,撞傷人的是江閔春啊!
“時間快到了。”女獄卒提醒,江小煙起身,霍凌東再說什麼她沒有聽見,一直撐到中午簡辰趕來昏過去。
“……多處……挫傷,……腦震盪,左耳膜破裂……”
江小煙使勁聽醫生在說什麼,硬是逼着自己睜開眼,柳南風的背影還是那般高大寬闊,讓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你醒了,別動,我幫你檢查。”夏光越過柳南風,江小煙全身痛得幾近粉碎,一年前何嘗不是這樣,難道一切又將重複麼?
“你回來了。”她的聲音很弱,但柳南風聽到了,他從來沒有覺得一個轉身如此艱難,他想離開,他不想她看到他來過。
“嗯,回來了。”這是柳南風第一次迴應她,空蕩蕩的白色病房裡,江小煙笑了,笑容蒼白無力,夏光很快離開病房,只剩下兩人。柳南風擡手想撫上她還帶着指甲印的臉頰,恰是頓在半空裡,這張臉,和一年前那個晚上一模一樣,連指甲印連淤青都一模一樣……
“我還有些事,先走了。”柳南風收回手轉身,江小煙的淚又簌簌流着,咬緊牙關。
“柳南風……”再沒有人迴應她,江小煙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只有眼淚還在從眼角滑下。
簡辰每晚都會來陪她一會兒,但她從沒有見過柳南風,他在準備婚禮麼?和江閔春挑選婚紗、戒指,策劃婚禮現場,一張又一張寫請柬……
江閔春的心不會痛麼?柳南風知道真相以後會難過麼?文初如果有一天醒來要怎麼辦?柳南風會像對她一樣對待江閔春嗎?如果是這樣那她被困在那間房裡的意義何在?這些天江小煙一直陷在這個困境裡,無論如何都想不開,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柳南風取消婚禮,她不能允許江閔春和他結婚,絕對不可以。
江小煙在醫院整整10天,淤青消退了許多,即便不是夏光值班夏光也總會在,會給她上藥,打洗腳水,每一個人都能看得出夏光喜歡她,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她就像柳南風拴在籠子裡的一條狗,她有什麼權力接受別人的好。
簡辰開車,江小煙坐在副駕駛座上,眼裡閃過一絲絕望。
“簡辰哥,我想要那條藍寶石項鍊,在他們婚禮那天。”她說,簡辰蹙眉,她想做什麼?
“在瑞士那一條嗎?”簡辰還記得,她一身水藍色戴上這條藍寶石項鍊的樣子,像是海里走出的精靈,當時的她總是笑,雙眼乾淨又澄澈,如今他在她眼裡看不到光。
“嗯,讓顧助理送來吧,我希望能在他們宣誓之前戴上,那是他給我的第一樣東西,我很喜歡。”簡辰疑惑看一眼,雖是知道霍凌東將江閔春和柳南風要在去年車禍發生那一天結婚的事告訴給她,但她爲什麼偏偏選在那一天。簡辰一直將車開到停車場才答應她,不僅是想問她要來做什麼,更主要的原因那條項鍊已經被柳南風扔進垃圾桶。所幸只是條項鍊,他再買便是。
簡辰將她送進屋裡,江小煙沒有留他,換洗以後在熟悉的牀上睡得很熟,日子一天天過去,江小煙的心臟越發難受,發過兩次燒,所幸有夏光給她準備的藥箱。
六月十五號,離車禍時間僅剩一天,文初早已經過了意識恢復的黃金期,意味着她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醒來,江小煙知道,柳南風也知道,所以這後半年他都沒來過。一直到六月十五號這晚,江小煙依舊坐在窗臺上,雙眼無神地看着騰飛路口,一聲“滴”響,承載了四個月的期待。
柳南風朝她走來,和以前一樣將她橫抱上牀。
“你回來了。”江小煙伸手擁住他,柳南風應一聲,黑暗中無聲,她摘去金面具,仰頭吻他,近一年,她第一次主動,又像是有所求的主動。
“柳南風,不要結婚好不好?”江小煙靠在他胸口,柳南風又些驚詫,她怎麼會知道。
“是簡辰說的?”他的胸口起伏不定,似乎在生着氣。
“是姐姐男朋友,那天在監獄,來探視我的就是他,柳南風,你不知道啊,從9歲第一眼看到他我就喜歡這個鄰家哥哥,但是他喜歡姐姐,我希望他可以和姐姐在一起,柳南風,算是我求你,不要和姐姐結婚好嗎?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但是不要這樣好嗎?”
柳南風凝眉閉着眼,這是她今晚主動的原因嗎?因爲另一個男人來求他嗎?
“等明天我和江閔春結婚以後那個男的就是你的,我會把他送到這間屋子,以後他就是你的,何苦爲難自己。”柳南風推開她起身,心口堵得慌,隨意扯了套休閒服就要穿上,江小煙站在牀邊從他身後吻他。柳南風推開她,江小煙又爬上他的身,手撫摸着他左肩胛骨上的傷疤,柳南風微微一怔,扯開她的手。
“啊~”柳南風聲音一沉,緊咬着牙又一次用力扯開她的手,順勢就要在她臉頰上扇巴掌,但手就這麼頓在空中,心臟悶得他想要撕開她。江小煙流着淚,捂住左耳。
“你也還記得我左耳失聰,但是沒關係啊,已經失聰了啊,爲什麼不打了,爲什麼!”江小煙發了瘋般地吼他,直貼到他胸口上吻着,硬是咬出紅痕來。柳南風將她推上牀,猶如懲罰般要她,懲罰她今晚爲一個男人求他,這是代價!
江小煙撐着沒有昏睡過去,柳南風一早要離開時被她扯住,柳南風直接把她扛進浴室,一下扔進浴缸,江小煙的頭猛地砸在浴缸上,眼前頓時一片黑暗,他扯來花灑,冷水直澆在她身上。
“讓我來成全你和那個男人!”柳南風說着將花灑扔她胸口上,江小煙攥着拳,想要伸手扯住他,柳南風走得很快,同樣也足夠決絕。江小煙落下淚,竟是笑起來。
“柳南風,我就算死了你也不會心痛嗎?”
“那你就去死吧!”
柳南風穿好衣服戴上面具離開,江小煙躺在這浴室最陰暗的角落,浴缸諷刺地說真是像極了口陶瓷棺材。是啊,真是個選擇死亡的好地方,爲了江閔春她要做到這個地步嗎?柳南風爲了文初對她說出這種話嗎?即便她死了,他也不會心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