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主人允諾你呆在他身邊九天?”
埃索醫院大馬路旁,巷道的角落裡,奇巖神情嚴肅地看着眼前臉色蒼白,狼狽憔悴的女子,眼瞳裡露出驚訝。
“嗯。”女子點點頭,連微笑的力氣都沒有,眼神裡透着濃濃的憂傷。
額頭被磕破的皮膚,血漬早已乾涸住,淚眼斑駁過的臉頰,蒼白而虛弱。
泥土髒污的手下意識地撫摸住胸口,藏匿在衣裳下的,是她不捨得償還的尾戒。
她沒說,這九日,是他用五百萬買下的。
如此廉價,卻又無可奈何,這是她唯一能接近他的機會。
“可你……這副模樣,主人沒道理認不出你啊!”奇巖再細細端詳了她一眼。
雖然她早已披頭散髮,血跡模糊,尤其她額頭上那已經被磕破的假皮,連着真肉蹭出了血跡。
但……無論她怎麼易容,能騙過不熟識她的所有人,也不可能瞞過主人的眼睛啊!
“呵……”她自嘲悽笑,無助地對奇巖搖了搖頭,“認出我了,他還有可能讓我留下來嗎?”
她的話,令奇巖擰了擰眉,沒有吭聲,雖是疑惑,卻也只能嘆息,默認。
她悲哀的嘲諷自己,‘琪琪’這個身份還能換來有償的九天,然而……蔚晴這個名字,卻在他眼底一刻也容不下!
否則,他又怎會拋下她一次又一次?
“蔚小姐,讓你受委屈了!”奇巖明白她的苦處,雖然仍帶着疑問,卻也別無他法。
她輕搖了搖頭,委屈有何懼?
只是,現在不是委屈哀憐的時候,“你昨晚查探到什麼了嗎?”
奇巖眼眸一黯,嘆息道,“還沒來得及查探更多,因爲昨晚主人突然昏迷入院,致使獵鷹內部一時混亂。唯一的發現是,主人這次回來,很多下屬並不知情,只是臨時接到通知,而到至今,貌似他們也不知道主人意欲爲何。”
“這麼說,我們很難知道他回來究竟是什麼原因了?”她不覺鎖眉,瞳底閃着一絲擔憂。
奇巖點了點頭,“蔚小姐,我開始有點擔心,因爲據我所查,北美地區已經開始密謀部署對付獵鷹了。所有的蛛絲馬跡都顯示對主人非常不利!可我昨晚潛入獵鷹內部,卻什麼都查不到!彷彿獵鷹沒有收到任何指令要採取應對的措施……這讓我很不安!我從沒有過這樣強烈的不安,我相信主人早就知道這件事,否則他不會匆匆趕回這裡,送況老夫人最後一程!”
聽到這裡,她倒吸一口涼氣!指尖有些許泛冷。
“獵鷹沒有采取應對措施?你的意思是說,萬一北美那邊真的對獵鷹不利,獵鷹恐怕會來不及應戰?”
她越來越難懂,澈這次怎會這麼疏忽?“可……奇巖,你確定他是來送況老夫人最後一程的麼?我親眼看見——”
她頓了頓,不願意再繼續說當日的情形。
她的確是親眼看見他如何說着刻薄的話挑釁病重的況老夫人,彷彿故意要氣死況老夫人那般。
而他眼睜睜看着況瑩霜的針筒扎進她的胸口,卻撒手不理……
心口彷彿還扯着隱隱的疼痛,她被他傷的體無完膚,卻不能說苦。
“眼見未必屬實。跟在主子身邊這麼多年,奇巖從未看他對垂死的人會再妄加一腳的。況老夫人本就命在旦夕,主人沒必要多此一舉,甚至,按主人的性子,如果真的那麼痛恨況老夫人,他更希望的,是況老夫人活着受苦,因爲那比死亡更煎熬!”
“……這麼說,”聽完奇巖的解釋,她驚詫不已,渾然一顫,“他只是提前幫況老夫人解脫,是麼?”
此時,一滴眼淚淌過她冰涼的面頰。
那麼,澈何其殘忍!
用這般可怕的方式,來幫飽受病痛折磨的況老夫人解脫!
卻從此揹負了況家上下的仇怨,澈知道這麼做,反而得不償失麼!
“是吧。”奇巖無奈地點點頭,“主人總是以這麼冷酷的方式,甚至不惜挑釁整個況家,恐怕……這一場戰爭在所難免……”
“況家……”蔚晴心驚,想起那日況家幾房太太的仇恨眼光,想起況勤宇的憤怒,不由得背脊一涼!
拳頭不自覺地握在胸口,“奇巖你告訴我,要我怎麼做,纔可以儘可能地保護澈?”
“……”奇巖沉默了一陣,再擡起眼簾,深深凝望了蔚晴一眼,“目前,我唯一可以嘗試的方案,便是回柏林聯絡暗律的人,希望還趕得及!蔚小姐你留在主人身邊,一有任何不對的情況,就立即聯絡我!”
“嗯!我明白!我會的!”蔚晴神情凝重地點點頭,她知道暗律是怎樣的組織,但願奇巖真的趕得及!
“那……這九天,主人就拜託蔚小姐了!”奇巖擰着眉再看蔚晴一眼,準備轉身離開巷道,臨行前,他特意加了一句,“不管如何,小姐,奇巖衷心希望你和主人能回到從前!”語重心長。
蔚晴幾乎是眼淚盈眶,眨了眨眼,算是許諾。
恐怕,她比誰都希望能回到澈和她的最初,至少,要麼相愛至死,要麼……不曾遇見!
奇巖點了點頭,給了她鼓勵的一個淡笑,隨即轉身,往巷口的方向快速跑了出去!
畢竟醫院附近,全是獵鷹的眼線!
蔚晴看着奇巖離去的背影,手指不覺扶上臉頰,觸到那一層略顯粗糙的假皮,她有些頹然……
她記得九日之約,澈說從明天開始。
那麼今日,她得想着法子處理好她這一身的傷口,垂眸,看了一眼自身的狼狽,她不禁苦笑,開始也踏出步伐,
再回首,奇巖已經奔到了路口——
正當她轉身,準備往另一個方向離開巷道的當口!
忽然——
呲——
一陣急促的剎車聲劃破晴朗的天空!發出一道刺耳的尖銳!
蔚晴不禁神情一震!
她反射性地再次回頭,她以爲那聲響會來自奇巖!
可她卻看到那個在巷口駐足的背影,發出一道吼聲——
“不!”聲音,來自奇巖!
停在巷口兩秒之後,奇巖就已衝開步伐,往那輛緊急剎過的出租車奔跑過去!
這一刻,奇巖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撞破!
腦中的思緒已經開始混亂,他顧不上其它,甚至明知道這樣衝出去會暴露自己,卻也再也顧不上……
奇巖一股腦衝到車頭前面,咚的一聲,跪了下來,一雙黑眸緊緊鎖住車前那被撞倒的女子,手指開始顫抖……
“呼……呼……”被撞倒在地的女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躺在地上一時間動彈不得,卻還有意識,睜着清澈水靈的大眸子,眼眶裡早已是晶瑩的淚光,淌過略顯黝黑卻滿是疤痕的臉頰。
在見到奇巖的那一刻,女子脣角微微勾起,彷彿想說什麼,可氣息一時間喘不過來!
奇巖的眸底先是閃過不可置信,再是跳躍的激動。
從她的殷切眸光中,他幾乎可以肯定,方纔他在巷口還來不及看清楚的女子,真的是她!真的是——
“阿卡!”
奇巖的聲音裡抖着明顯的顫音,此生,自律如他,嚴肅如他,甚至無情無愛如他,在見到這一女子的時刻,再也控制不了藏在內心深處那最糾結的心絃,衝動卻又不敢摟抱她,只能無助地看着她躺在地上沉吟,“阿卡!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奇巖想問更多的是,是她嗎?是當年在‘澈園’那個單純膽小的可愛丫頭阿卡嗎?
是那個曾在他枯燥的年歲裡,如一彎清泉淌過他心口的小丫頭阿卡嗎?
是曾經令他揹負罪過之名,出賣主子,令獵鷹幾乎陷入沼澤之地的叛徒……阿卡嗎?
太多的疑問,化作兩團火焰閃耀在他的眸底!
最終,不知不覺竟溼潤了眼眶!
她是阿卡!
那清澈的眼眸,那單純的笑容,都一再證明這個被車撞倒的女子,是阿卡!
是那個早已被查證死亡的阿卡啊!
可這滿目瘡痍,疤痕覆臉的女子,卻早已不再是當年的天真,曾經的創傷爲她帶來的,幾乎是顛覆性的毀容!
阿卡哭了,在奇巖那一聲問出口之後,她的心忽然轟出一道口子!
可氣息仍是紊亂,被撞倒的身子仍不停地抽搐着,她想說,是她!
她想告訴奇巖,好久不見,甚至她想說,她真的很想他,可千言萬語,堵在喉口,最終只能化作一句:“……對,對不起……”
對不起!
這看似簡單卻又艱難的三個字,令奇巖差點崩潰!
“奇巖,奇巖——”
蔚晴的聲音從奇巖身後傳來,她已經聞聲奔來,擔憂地湊近一看,這纔看清楚撞倒在地的女子面容——
暗暗一驚!即刻,心底涌出一陣酸澀!
“阿卡——”她脫口而出。
儘管這滿臉疤痕,甚至是蔓延到脖子,手上,都滿滿承載着細細密密疤痕的女子,仍是一眼能認出,那是阿卡!
這在蔚晴心底曾印下記憶的五官,曾在‘澈園’借她五百盧布的小丫頭,雖然當年幾乎送她入絕境,卻也在最後關頭又救了她一命的女子——是阿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