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蘇時月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找爸爸媽媽……她……她這是一心求死啊……”蘇時月再次看向手術室的大門時,眼睛裡已經蒙上了一層霧氣。
“小雨,你別嚇我啊,別嚇我……”
就在蘇時月不停的囁嚅着禱告時,手術室大門突然毫無預兆的開了。
一名全副武裝,身穿着無菌服的醫生急匆匆的走了出來,他在門口碰到等候在外的沈遇安和蘇時月時,明顯愣了一下。
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口罩也沒摘,直接走上前來對着二人說明了一下目前的情況。
“沈先生,蘇小姐,病人目前的情況非常糟糕,很不幸的,手術過程中出現了嚴重的排斥反應,手術效果大打折扣。”
“老師讓我出來通知二位,請二位做好心理準備。”
“病人的求生慾望極其低,只怕我們到最後就算救回來,她自己不願意活下去,也都是徒勞,醫學領域也會束手無策。”
這名自稱羅伯特助理的醫生,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還帶了一份文件,“病危通知書,請蘇小姐簽字。”
時隔多年,蘇時月的手上再次拿到病危通知書的時候,鋪天蓋地的恐懼從天而降,密密麻麻的鑽進她的心臟,撕扯着她的五臟六腑。
這就是她想要的?
她努力了這麼多這麼久,什麼都放棄了,最後換來的就是這樣一個結果嗎?!
如果是這樣,小雨,你讓我該怎麼原諒你,原諒我自己?
小雨,我多希望得病的是我不是你,你大概也不會這麼痛苦這麼埋怨了吧……
簽字筆握在手心裡,怎麼也拿不穩,蘇時月的喉嚨裡彷彿被塞滿了粗糲的鹽,鼻腔內瀰漫的全都是鹹澀的甜腥味。
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奪了文件和筆,在病危通知書上“刷刷”簽下一個清雋有力的名字。
簽完之後,沈遇安一言不發的把病危通知書重新丟了回去,語氣寡淡,透着隱隱的警告,“我想,憑藉羅伯特醫生的醫術,困難總能被克服掉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醫生瞬間感受到了重如千斤的壓力。
頓了片刻之後,他只能緊張的說了句“全力以赴”,然後接過簽了字的病危通知書,很快又匆匆的返回了手術室。
手術室的大門重新緊閉,只剩下LED燈上的“手術中”三個血紅大字,蕭索又刺目驚心。
隨着那聲“啪嗒”的關門聲,蘇時月渾身的最後一點力氣也在瞬間裡被抽乾了,她捂着一片瘡痍的心口,在走廊上緩緩地蹲了下去。
她一張臉全都埋在雙膝之中,任憑滾燙的淚水從淚腺中噴涌而出。
沈遇安站在蘇時月身後,見她痛不欲生的模樣,真的很想罵一罵她,把她罵醒。
爲了一個尋死覓活的人難過成這樣,很值得?
但是他在冷靜下來之後,看到蘇時月不停上下起伏的雙肩,又硬生生的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畢竟是血脈相連的姐妹,情分放在那裡,要說不痛苦,肯定是不可能的。
——
手術前前後後持續了18個小時,等到手術結束,蘇時雨被轉送入ICU病房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了。
她還沒有脫離危險,身上插滿着的各式各樣的管子,連接着無數帶有顯示屏的儀器。
如果說接連的化療,已經讓蘇時雨憔悴得成了一張單薄的紙,那麼昨晚的手術,就是把這層紙也徹底的給戳破了。
唯一能看出蘇時雨還活着的地方,就是心電圖上顯示的微弱心跳,緩慢輕微。除此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在她身上。
這場手術,耗得所有人都疲憊到了極致。
羅伯特醫生在結束手術的時候告訴蘇時月,所有他能做到的,都已經做過了,接下來就得靠病人的意願,能否醒過來,聽天由命。
如果可以,在ICU的五天裡,希望她能多去同病人說說話,說一些能刺激到病人的東西,不要擔心病人聽不到,這個時候,靠的只剩下那一點血脈相連的心有靈犀了。
……
蘇時月聽了這個建議,在接下來的五天裡,每天都會來ICU陪蘇時雨說說話。
蘇時雨的骨子裡也是尤其執拗的,在這方面上,她們兩人的秉性尤其相似。
但她們兩人的脾氣也有很多地方截然相反。
蘇時雨是典型的暗黑少女,做事果斷決絕,不喜歡考慮後果,憑藉的都是內心的那股衝動。
這些,倒是和媽媽很像,那個灑脫又熱愛自由的攝影師。
蘇時月坐在病牀外,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同蘇時雨斷斷續續的回憶着童年的事,說起她們的小時候,說起她們共同擁有過的美好回憶。
一連幾天下來,在蘇時月差不多就要把童年回憶了一個遍的時候,躺在病牀上的蘇時雨終於有了反應。
她眼皮晃了晃,緩慢而用力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停頓了幾秒鐘,又沉沉的閉了上。
這個微小的動作,已經足夠讓蘇時月喜極而泣了,她在狂喜之下,連鈴都忘了按,直接衝了出去,一路奔向了羅伯特醫生所在的辦公室。
“她醒了,我妹妹她醒過來了……”
蘇時月的話,讓羅伯特醫生也微微的吃了一驚。今天已經是他估算的最後期限,病人一旦繼續沉睡下去,那麼就代表着身體的免疫機能全盤崩潰,一個生命即將走向消逝。
他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畢竟聽天由命這種事情,靠的純粹就是毅力和運氣。
但是病人此刻醒了。
“我們馬上去看她。”羅伯特醫生不再猶豫,立刻隨着蘇時月去了ICU病房。
再次回到病房,蘇時雨的眼睛已經完完全全睜開了,她的視線還有些渾濁,空空的盯着頭頂的天花板,發着呆。
“小雨。”隔着玻璃牆,蘇時月只能趴在牆上,低低的呼喚了一聲。
蘇時雨聽到蘇時月的聲音,費了很大力氣纔將視線移過來,她的臉上還罩着呼吸面罩,隨着呼吸的起伏,面罩內的霧氣時有時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