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外面好像沒有風了,周遭陷入一片寂靜,寂靜到讓人膽寒。
外面也沒再有人進來,狹小的空間裡,現在容納着三個人,兩個站着,一個坐着。
時間彷彿在此刻靜止了一樣。
左司驍和蘇辭看着坐在牀沿的人時,那個人也正看着他們。
不知不覺中,左司驍更緊地抓住了蘇辭的手。
風忽然又吹進來了。
蘇辭的長髮被吹亂,狹小空間裡的三個人,終於動了。
蘇辭稍微用力,掙開左司驍的手,左司驍很輕易就鬆開手了。
坐在牀沿的人,隨着蘇辭走向她的時候,也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們之間本來也沒隔多遠的距離,頂多就是三步而已,所以兩秒鐘的時間都不到,蘇辭就站在了那個女人面前。
而那個女人,也已經徹底地站在了地面上。
她很瘦很瘦,在微弱的燭光下,一頭長髮有些泛黃,臉色也很青,像是常年不見光、常年營養不良造成的。
給人一種“如果風大一點她就會被捲走”的感覺。
蘇辭和她對視良久,由蘇辭率先開口:“我叫蘇辭。蘇州的蘇、辭別的辭,我在豐城下邊的楓葉村長大的,我今年二十六歲,我的生日是九月二十九日。”
她說得緩慢,語帶哽咽,卻每一個字都吐得很清晰。
她面前的女子動了動嘴脣,身軀也在發出細微的顫抖,過了許久,她顫巍巍地擡起手,往蘇辭的臉上摸去。
這是一隻骨瘦如柴的手,帶着滿滿的怯意往蘇辭臉上摸去,可,就在她的手距離蘇辭的臉,只有半釐米時,她忽然頓住了全部動作。
她似乎是失去了全部的勇氣,沒敢去觸碰蘇辭的臉,骨瘦如柴的手緩緩地往下垂落,卻彷彿觸碰了她身上全部的悲傷,收回手就如同放棄了她最珍貴的寶貝一樣。
她捨不得收手,卻又不敢真的觸摸。
時間在流逝,她原本距離蘇辭的臉越來越近的手,此時卻在漸漸遠離蘇辭的臉。
蘇辭忽然出手,捉住她的手腕,在她反應過來之前,用她的手掌貼着自己的臉。
“看看我、摸摸我,我是蘇辭!”蘇辭說道,一句話落下,她的眼淚就簌簌地往下掉。
媽媽離開她的時候,她只有六歲,她記得最深刻的是滿世界的瓢潑大雨、劃開天際的閃電、震耳欲聾的雷聲,還有倒向媽媽的那棵大樹。
媽媽的面容,相對於那些東西來說,似乎顯得很模糊。
可是,她的身邊是有媽媽的照片的,哪怕有的是媽媽年輕時候的照片,和二十年後的媽媽,有很大的差別。
但是眉眼、輪廓,總不會改變的。
二十年的歲月,在眼前女子的臉上、身上、手上留下明顯的痕跡,但蘇辭絕對不會認錯,這是她弄丟在雷電風雨中的媽媽。
她祭奠了媽媽二十年,但是媽媽卻在另外一個地方活着。
就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活着。
六歲的時候,媽媽還是她的天,可是現在,她已經明顯比媽媽高了一截。
她不給媽媽收回手的機會,往前小半步,將媽媽抱住了。
一隻手緊緊抓着媽媽的手,另外一隻手緊緊抱着她單薄消瘦的身體。
“我是蘇辭,是你的女兒,你碰碰我、摸摸我。”她哽咽着,將剛纔的話,又說了一遍。
蘇辭能夠明顯感覺到,懷中的媽媽在顫抖,起初還是很細微的顫抖,慢慢的,她顫抖得越發劇烈。
蘇辭的眼淚再次掉下來,她將媽媽抱得更緊了。
燭火還在隨風輕輕搖曳,裡面的光線依舊不怎麼好,左司驍就站在旁邊,耐心而安靜地等待着。
站在外面的人,光是聽到裡面的聲音,就覺得動容不已,淚點低的人,竟也跟着一起流眼淚。
再笨的人,現在也知道,裡面的人是母女重逢了。
“媽,你是夏蘭,還是蕭錦蘭?”過了許久,裡面傳來蘇辭不確定的詢問聲。
但是不等對方迴應,蘇辭又道:“不管你的名字是什麼,在我這裡,你的身份永不改變——媽媽。”
裡面又傳來了一陣哭聲。
十分鐘之後,裡面的人,才緩緩步出。
蘇辭扶着媽媽,左司驍護在她們身後,就這樣走了出來。
後來他們才知道,蘇辭媽媽所待着的空間的出口,是在別墅右下方十米之處,那裡有一個很小的洞口,可以從洞口進入。
莫江流就是從那個洞口往裡面進入,在靠近別墅地下室的地方,弄了這樣一個小空間。
這個小空間有一個小窗口,是平日裡送飯菜進去的,看蘇辭媽媽的身體狀況,可見莫江流送的飯菜也沒多好。
而且有時候一天都不去送飯菜,他會跟蘇辭媽媽說,太忙,忘記送了。
送飯結束之後,窗口就會關上,蘇辭媽媽只能靠着稀薄的空氣呼吸着。
更令人髮指的是,二十年前,蘇辭媽媽離開醫院,來到這棟別墅靜養的時候,就已經醒了。
一直躺在病牀上的,不過是莫江流找的另外一個人罷了。
也就是說,蘇辭媽媽一個人在那樣狹窄的空間裡,待了二十年。
蕭狄爲什麼沒發現牀上的人,不是他的女兒?
他是父親,女兒長大到一定年齡之後,父女之間的親密舉動就會減少,更何況蕭錦蘭當時是重傷躺在病牀上,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儀器,蕭狄甚至都不能觸碰她。
清洗工作有專門的人負責,蕭狄就算再疼惜女兒,也不敢貿貿然觸碰牀上的人,更何況一個人受傷、昏迷之後,因爲打針、吃藥等等,形體會有一定程度的改變。
這些情況,蘇辭、左司驍、蕭狄他們,都是在早上十點鐘時,在警局裡面知道的。
莫江流對於自己做過的事情,供認不諱。
到這種時候,隱瞞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
“蕭錦蘭的那個野男人,是被我殺死的,她怎麼能夠醒來呢?如果她醒了,她不就是要跑到警局告發我了?那樣我會很危險的,所以,在她還沒醒來之前,我就已經做了她會醒來的準備。”
說到自己囚禁了蕭錦蘭二十年的事情,莫江流似乎覺得自己挺成功的,面色表情略有些得意洋洋。
“對了,你們這些恨不得吃掉我的表情,真的很有趣。不過,你們就不好奇,爲什麼我願意囚禁她二十年,卻不願意直接將她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