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像是一塊緩緩展開的黑鍛慢慢掩映了黃昏的餘光,醫院裡的燈光將走廊照得雪亮如晝。
杜宴楓從門上的玻璃看到她正在沉睡,小心的推開門進去,把她要求看的幾本書放在桌子上,又靜靜的看了一會
兒,便離開了。
杜宴楓的心情顯然也很不好,走到陽臺上,掏出煙支吸了起來。
手機響的時候,半盒煙已經吸完了,他看了一眼,接通。
“俞錚。”
“杜總,聞小姐到家了。”
杜宴楓淡淡的嗯了一聲,便掛了電話,看看時間,又轉身回到病房。
何蔚藍睡得極不安穩,蒼白的小臉沾染異樣的紅暈,細緻的眉頭緊鎖着,額上,鼻尖上伸出晶瑩的汗珠,挺翹的睫毛如風中亂顫的羽毛,蒼白乾裂的嘴脣微張,無意識的囈語着。
沉思中的杜宴楓聽到了,忙俯身湊過去,問:“藍藍,你說什麼?”
“疼……疼……”
“哪裡疼?”
“水……水……”
杜宴楓忙倒了一杯水過來,扶着她,喂她喝下。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裡的旅人找到了源泉,何蔚藍喝得很急,清涼溫潤的水嚥下喉,緩解了喉嚨火辣的疼痛感,卻引發了一連串的咳嗽,直咳得她的臉更紅了。
“藍藍,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何蔚藍坐起來,笑笑搖着頭,蒼白的臉上那一絲安慰性質的笑讓人覺得更加的心疼。
“沒有,我很好,倒是連累了你們。”
杜宴楓又倒了一杯水給她,“和我還說什麼客氣話。”
何蔚藍接過茶杯,也不喝,只是靜靜的拿着,愣愣的一副沉思的模樣。
杜宴楓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溺的揉揉她的頭髮,笑問:“在想什麼?”
何蔚藍良久纔開口說話,聲音虛弱而飄渺。
“是哥送我來醫院,對吧?”
杜宴楓着實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愣了愣,笑說:“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
何蔚藍卻似是沒有聽到他的話,目光一徑的盯着水杯裡的水,脣角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
“我知道是他送我來醫院的。”
她記得很清楚,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托住,渙散的意識裡她看不清他的臉,可是他身上的味道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散發着淡淡的清冽氣息的菸草味,在她的鼻端繞了一圈,便絲絲縷縷由鼻腔蜿蜒着油走進肺裡,緩緩的牽扯出一股綿長的疼痛來,那種熟悉的弧度她想她就是死也不會忘記的。那一刻,她想睜開眼睛看看,她想看看,那張臉上會是什麼樣的神情,是不是一如既往的帶着淡漠的冷笑?她想看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是不是一如既往的燃燒着憤怒的火焰?
可是,她最終也沒有看到。
杜宴楓看着她沉重哀傷的神色,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剛要開口說安慰的話,她卻猛地轉身抓住他的手,一臉的驚慌失措。
“楓哥哥,哥是不是生氣了?他是不是以爲我是故意尋死的?不是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尋死的,真的沒有。”
杜宴楓把她摟在懷裡,安撫了一會兒,待她的情緒穩定了些許,問:“藍藍,你怎麼了?什麼叫你不是故意尋死的?”
何蔚藍剛纔也只是被突來的恐慌給嚇住了,一聽杜宴楓這麼問,愣了愣,搖搖頭。
“沒、沒什麼。”
何蔚藍的躲閃越發的讓杜宴楓心裡疑惑了,他擡起她的頭,不容她再躲閃,問:“佑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
何蔚藍愣愣的搖頭,“沒有。”
杜宴楓自是不相信她的話,卻也不忍心逼她,把水杯又遞給她。
何蔚藍低頭喝了着水,眼睛眨了眨,啪啪兩顆淚就落在了茶水裡,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杜宴楓驚慌的問:“藍藍,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何蔚藍的眼淚卻掉得更多了,緊緊的握着水杯,咬着牙忍住泣音。
杜宴楓心疼摟住她,“別哭了,告訴楓哥哥發生了什麼事?”
何蔚藍埋在他懷裡,任憑杜宴楓怎麼哄也不說話,半響才悶聲道:“我好疼,真的很疼。”
杜宴楓的眼睛裡劃過一絲沉痛,閉上眼睛,輕聲道:“我知道。”
在杜宴楓的安慰下,何蔚藍的情緒穩定下來了,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是睡得很不安穩,似乎一直被噩夢困擾着,一徑的囈語着。
杜宴楓緊緊的握着她的手,卻怎麼也安慰不了她,不得已,喂下幾粒藥,她纔算安靜下來。
杜宴楓交代了護士幾句,便離開了。
杜宴楓是在海邊找到陸承佑的,他正在躺在沙灘上,海水已經浸沒了他的下半身,頭髮被海水吹得凌亂不已,只是一天的時間,他便從早上貴公子形象變成了現在一副鬍子拉碴的流浪漢模樣。
杜宴楓在他身邊坐下,望着夜色中茫茫的海面長嘆一聲,道:“吹了一天的海風,腦子該清醒了吧!”
陸承佑的眼皮動了動,睜開眼睛,望着黑緞般的夜空,無聲的冷笑一聲。
“你是來當說客的?”
杜宴楓沒有說話,掏出一支菸點燃,海風很大,吐出的眼圈還沒來及成型就消散無影蹤。
“如果我說是呢?”
陸承佑笑出聲,聲音聽起來的便如這海邊的夜風,冷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那隻能再次讓你失望了!”
杜宴楓低頭看着他隱藏着夜色中的臉,又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吐出來。
“藍藍想見你。”
陸承佑的眸子閃了閃,但是眸色太沉了,幾欲與夜色融合在一塊,何況又是一閃而逝的星芒,幾欲捕捉不到。
“她想見我,我就得去見她,她以爲自己是皇后還是皇太后?”
陸承佑說完,便站起來,朝車子走去。
杜宴楓掐滅菸頭,扔到海里,對着那個冷酷的背影喊道:“陸承佑,你就是個孬種!”
陸承佑停下來,轉身看着他,臉色明顯又沉了幾分,幽沉的眼眸裡也竄動着幾團憤怒的火焰:“你說什麼?”
杜宴楓步履穩健的朝他走過去,絲毫不畏懼他臉上的怒色,在他面前站定,問:“你也想見她,只是你不敢面對
她。”
杜宴楓的話就像是一下子捅破了陸承佑的僞裝,陰沉的俊臉掠過一絲慌色,變得越發的陰暗了,伸手抓住杜宴楓的
衣領,狠聲道:“怕?我陸承佑這輩子怕過誰?”
“那你爲什麼不敢去見她?”
“我爲什麼要去見她?我恨不得她死!”
“既然這麼希望她死,爲什麼還送她去醫院?”
陸承佑說不出話來,抓着他衣領的手也緩緩的垂了下去,身子踉蹌着往後退了幾步,站定,緩緩的擡起頭,脣角勾
起一抹詭異的笑。
“你真的想知道?”
杜宴楓微微眯眼,閃過一抹惑色:“對,我想知道。”
“她死了,我玩什麼。”
杜宴楓的臉色陡的沉了下去,雙手緊握着,沉聲問:“佑,藍藍對你而言,到底算什麼?”
陸承佑良久才說話,背對着光線,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他的聲音卻是果斷的。
“我剛纔已經說了,你是沒有聽清楚還是故意裝作不知道?”
話剛說完,臉頰就結結實實的捱了一拳,晃盪的身子還沒有站穩,就被杜宴楓給拎着領口提了起來。
“我再說一遍,外面的女人無論你在怎麼玩都可以,但是藍藍不行,她不是可以玩弄的人!如果不能給她愛,就放
了她!”說完,用力的丟開陸承佑,冷聲道:“是爲了她,也是爲了你!”
陸承佑再次躺在沙灘上,用力的呼吸一下,海風灌進鼻孔裡似是變成倒刺,一路鑽進肺裡,便是一路的痛不可抑。
“如果不能給她愛,就放了她!”
陸承佑看着那一抹幽暗的沉色,嘴角勾出一抹苦澀自嘲的笑是,幽暗的眸子卻是一片死寂的灰色。
放手?說得多簡單,多容易!
如果他知道復仇會讓他承受這種抽筋剝皮般的疼痛時,那一切就不會開始。
而如今,他還能放得了手嗎?
陸承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見路上的車少了,人沒了,夜風蕭瑟,吹起漸漸枯黃的梧桐葉颯颯作響。
終究,他抵不過心底的思念,邁腿走來過去。
已是深夜時分,醫院的走廊裡驚得出奇,鞋子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在空曠幽長的走廊裡顯得格外的響,頭上的日光
燈在他的身後拖曳出一道頎長的黑影,隨着他的腳步一點點的移動。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踩着心跳的節拍,又沉又重,卻有着無法言明的顫抖,不過百米距離,彷彿走了很久,
也彷彿只走了一會兒,在他的手終於觸到門時,他才發現,他的身體緊繃得厲害,呼吸是屏息的,心跳似乎也因爲
此刻的緊張和期待而停止了。
緊張?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如此緊張的時候,只是因爲大半夜來偷偷看上她一眼。
期待?
是的,已經二十三小時三十七分四十三秒了,分秒都記得這麼清楚,原來他念她已經到了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