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窗。”杜康的臉色有些尷尬，“不請我進去坐坐麼？”
項曉窗默默地讓開身子，默默地倒了一杯茶。心裡嘲諷地想着，這個晚上，可真夠熱鬧。
“你在怪我，是嗎？”杜康的臉色，帶着點疲憊。畢竟已經是年過五十的人了，雖然外表看起來，因爲保養得當，還是風度翩翩。
“沒有。”項曉窗乾巴巴地回答。
怪他，又何必？
“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沉碧的女兒，是我的。她跟着唐老大去了紐約，我以爲她喜歡的是唐老大。所以……如果早知道，我就……”
項曉窗盯着自己的杯子，淡淡地說：“如果早知道，我想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難道，您能放棄劉伯母，而改娶了媽媽？還有思槐姨媽，您又準備怎麼處置？”
就像現在，杜嘉文一時半刻，也無法放棄陳家燁，而改娶自己。這個孩子，註定不能出生在一個完整的家庭。
真的就這樣註定了吧？項曉窗覺得身上有些發冷，咬着脣卻不肯認命。
“是，你也能夠了解的，是嗎？所以，嘉文……我知道嘉文其實喜歡的是你，我那一刻也從來沒有那麼高興過。可是，現在杜陳的合作，正在關鍵時刻，你忍一下。等協議簽下來，我就把你接回杜家。反正，沁芝也很喜歡你。”
項曉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剛剛孽生出來的那點柔情，剎那間就灰飛煙滅。他除了提供一顆精子，還能指望他做什麼？
“如果劉伯母不是恰好喜歡我，大概我也會一輩子都躲在陰影下面吧？我不覺得需要一個父親，我的生活很好。”
項曉窗苦澀地想，還不如認唐老大爲父，至少他看着自己的目光，還是慈祥的。想來他和丹青阿姨的感情必然很好，雖然和別的女人有了唐翔天，卻始終沒有續絃。
“曉窗，我知道……我從來沒有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你如果愛嘉文的話，你放心，我不會讓嘉文娶陳家燁，只是目前還不能得罪她。”
“嘉文究竟要娶誰，我想您也左右不了。”
“他雖然不是我的兒子，可是這麼多年，我也一直把他當自己的親生兒子來養。我的話，他還能不聽？”杜康憤憤地說。
項曉窗看着他的目光裡，寫滿了憐憫。
她甚至不知道，在杜康的詞典裡，有沒有“感情”這兩個字。當年對母親如是，對思槐姨媽如是，如今對着剛剛認親的女兒，仍然……如是。
“曉窗，我知道你這麼多年，過得很苦。你有什麼需要，就儘管提出來。只要我能答應的，就一定會答應你。”杜康放下了手裡的茶杯，話句變得流利起來。他以爲……他擁有的金錢，就能改變一切嗎？
“我沒有受什麼苦，媽媽當年倒是受了不少苦。如果說有什麼要求，也不過是想讓您補償媽媽。可是，她也沒有給你這個機會。”項曉窗淡淡地說着。窗戶留着的一條縫裡，灌進了一室的涼意。天花板上的吊燈，落下溫暖的金輝。
杜康的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色。
“我……等陳家燁離開，我就把你接回杜家！”
項曉窗挑了挑眉：“我覺得住在這裡很好，根本沒有想要搬到杜宅的意思。我不太會和別人相處，一個人租住這樣的公寓，已經覺得是人間天堂。”
“我明白，你責怪我……可是我當時真的沒有辦法，如果我娶了你媽媽，那你的姨媽怎麼辦？同樣，我娶了你姨媽，你的媽媽又怎麼辦？”
“那你爲什麼要招惹她們兩個！”項曉窗憤怒地瞪着他，“你把項家的兩姐妹，害得那麼的慘，你……”
她失去了一直以來維持的鎮靜，指甲在掌心裡刻下了深深的印跡。
“曉窗，那是以前的陳年舊事，你還要翻出來嗎？我明白，你對我有成見。哪一天，你站到了我這樣的高度，就會明白，人生在世，並不能事事如意。”
“我永遠不會站在你的高度，做小人物，其實也很好。”項曉窗不爲所動。
“以後，你會明白的。”杜康彷彿覺得，只有自己堅持的理念，纔是真理似的，理直氣壯得讓人無法反駁。
項曉窗微微眯眸，似乎想要反對，卻終於還是保持了沉默。杜康的信念，和自己也許完全背道而弛。
她擡起頭，思緒有一剎那的迷惘。坐在對面的中年男子，難道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他們的身體裡，真的流着相同的血液嗎？
“你放心，我會補償你的。”杜康最後下了結論，可能就是今天談話的目的吧？
“我不需要你任何的補償，如果可以，多去看望看望思槐姨媽吧！她因爲您而在自己的心牢裡，生活了二十多年……”
“她誰也認不出了，我去了也白去。”杜康不以爲然。
“不會的，她上次還叫了您的名字呢，如果您多去幾趟，也許……”
“曉窗，我唯一要補償的，就是你，而不是別的人。再說，沁芝也很喜歡你，如果你喜歡嘉文，我想……我會好好替你……”他沉吟着，說得有些猶豫。
項曉窗擡着眼眸，杜康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腹部，神情又複雜了起來：“我也真的老了，馬上就要做外公了……”
心裡微微一軟，項曉窗的神情便柔和了起來。看着他鬢邊的兩根白絲，生出了無形的憐憫情緒。其實，杜康這一生，也很寂寞吧？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愛的人到底是誰！
“其實我也屬意嘉文，一來與我二十幾年的父子做下來，二來把公司交給他打理，我也能放得下心。陳家燁的事，你別放在心上。等到合適的機會，我會替你處理好的。你現在放寬心，新來的助理工作能力不錯，你不用朝九晚五上足全天。”
項曉窗疑惑地看着他：“我已經遞交辭呈了。”
“我以前是不知道……曉窗，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親骨肉。日後，杜氏不交給你，還能交給誰呢？我要把一個全盛的杜氏，交到你的手上！”
他豪氣干雲，彷彿把一切都踩到了他的腳底下。
項曉窗搖了搖頭：“不，我不要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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