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軟的身子回了房間,寧凝歌望着窗外的天空發了一會兒呆,才慢慢走到桌前,開始看樂禕給她的那些書。
沒過一會兒,手機就響了起來。
凝歌看着來電顯示上面的姓名,有些詫異,他不是應該在國外嗎,怎麼會給她打電話?但還是接了起來:“喂,蘇木。”
聽筒裡傳來的,卻是凝言活潑的聲音:“姐姐,蘇木哥哥回來了。你在哪裡啊,你來找我們好不好?我們好久沒看見你了,都很想你呢。”
“凝言?”凝歌怔住了,“你怎麼用蘇木哥哥的手機,他在你旁邊嗎?”
“對啊。”凝言朝着不遠處喊了一聲“蘇木哥哥”,然後又轉過頭對凝歌說,“姐姐,你什麼時候回來?”
凝歌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就被蘇木接了過去:“凝歌,你在哪裡呢,我回國了,我們見個面吧,我和凝言他們在孤兒院這裡等你。”
每次聽到蘇木的聲音時,凝歌都會想起八個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而他,也確實像是一個君子。
坐在去孤兒院的出租車上,凝歌想起了自己與蘇木的相識。
當初院長之所以會收留他們,就是因爲算命先生說他們可以擋住院長孩子的劫數,治好他不能說話的毛病。可是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啞巴還是啞巴,院長就開始不怎麼待見幾個孩子了,所以有一段時間,凝歌三個人,過得很是艱難。
這段時間的終結,就是蘇木的出現。
凝言上小學的時候,經常會被不懂事的小孩子嘲笑,說他是個孤兒,是沒有爸爸媽媽要的孩子,甚至還會有高年級的孩子把他堵在巷子裡欺負他。當時凝歌包攬了家裡所有的家務,根本沒有時間去學校接凝言,只能在凝言鼻青臉腫回來的時候幫他清洗傷口,幫他逃過院長的責罰。
而有一天,凝言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有個大他許多的男孩子送他回來的。
蘇木。這是寧凝歌第一次聽到一個這麼簡單的名字,一如那個簡單的男生,清清爽爽的襯衣,站在簡陋的門口,恍若天上的神祇,面對她侷促不安的道謝,輕笑着說道:“這有什麼,那些小屁孩實在是太不懂事了,我就當是幫他們的父母教訓了他們。”
從那以後,幾乎每天,凝言都是由蘇木送回家的。
彷彿就在那一夜之間,蘇木就和寧凝歌他們混得很熟了。
蘇木比寧凝歌大四歲,而他的家庭,他自己卻從未提及。但是凝歌隱隱約約能夠猜到,他的背景,應該不凡。
不過他沒有說,她也沒有問。這是兩個人之間互相的尊重,她很明白。
三年前,院長離開前夕,蘇木去了國外,臨走時給了寧凝歌一個聯繫方式,那時凝歌還沒有手機,只能默默的記在心裡。後來有了手機,卻又不知道打電話過去能說什麼。他們兩個人之間,便再也沒有聯繫過。
自己沒有告訴過蘇木手機號碼,應該是他向凝言他們問的。
到了目的地,凝歌剛下出租車,便看到不遠處的小院子裡,凝言,凝語和蘇木三個人好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全都一副雷打不動的樣子。
蘇木是最先發現凝歌的,朝她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又瞟了瞟死死盯着他的凝言和凝語,一副無奈的表情,凝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見到凝歌笑了,蘇木有些不好意思,壓低了聲音說道:“別笑,你笑我也想笑。”
“哈哈,蘇木哥哥說話了,我聽到的。”凝語一下子跳了起來,和急匆匆湊上來的凝言一起,在蘇木身邊嬉鬧着。
陽光,灑在在地上打滾的三個人的身影上,細碎得如同時光最美好的剪影。
凝歌看着這麼美好的一幅畫面,站在一邊,露出了這麼多天來唯一的一個真心的笑容。
蘇木正在想着怎麼對付賴在自己身上的這兩個小鬼頭,冷不丁的瞧見了在旁邊靜靜微笑的凝歌,心下一動,不自覺的往凝歌那邊移。
“對啊,還有姐姐。”凝言最機靈了,一下子就把凝歌也拉入了戰局,凝歌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凝言這個臭小子拉得一個踉蹌,一個不穩摔了下去。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凝歌睜開眼睛一看,便看到了蘇木秋水般的眸子,亮亮閃閃的,脣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頗有深意的看着她。
凝歌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馬上擺脫了在旁邊糾纏和偷笑的兩個小鬼頭,站了起來,有些不自然的對蘇木說:“謝謝你。”
蘇木沒回話,依舊如剛剛那般笑着,寧凝歌卻覺得那笑裡,滿滿的全是揶揄。
“姐姐,你是不是害羞了啊,怎麼臉這麼紅?”凝言還在那裡唯恐天下不亂的添油加醋。
“你!”凝歌瞪了一眼凝言,“臭小子,看來是太久沒教訓你了,簡直就不把我這個姐姐放在眼裡了是不是?”
凝言見勢不對,立馬往蘇木後面躲:“蘇木哥哥,姐姐要打我了,你快點救我啊……”
蘇木反手摟着凝言,笑道:“沒關係,姐姐要打你,就要先打蘇木哥哥,蘇木哥哥可不怕姐姐打……”
“你也真是,這麼縱容他們。”凝言和凝語去外面的小賣部買冰激凌了,凝歌和蘇木坐在院子的臺階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我這麼久沒看到過他們了,回國之前我讓朋友幫我打聽的時候,他說這個孤兒院已經不在了,當時把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還好孤兒院不在了你們還在,否則,我真的不知道人海茫茫該往哪裡去找你們。”
“找我們?”凝歌疑惑的問道。
“是啊。”蘇木頓了一下才說道,“你們是我在國內爲數不多的幾個朋友,幾個在乎的人。”
聲音低低的,帶着莫名的感傷。
凝歌心裡一動,說道:“院長他們走了,他們註銷了這個孤兒院的資格證,自然這個孤兒院就不存在了。你也不用那麼緊張的,我們……”
“凝歌。”蘇木打斷了她的話,“你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
“啊?”凝歌轉過頭怔怔的看着他。
“我是說,你一個人,放棄了那麼多,來養活凝言和凝語兩個。”蘇木此前調查過,他知道了凝歌這三年的經歷之後,更加心疼凝歌。
“沒有啊。”凝歌淡淡一笑,“其實還好,只要心裡有一個信念,做什麼事情,都是心甘情願的。如果不是抱着我要養活凝言凝語這樣的信念,我可能,早就沒有辦法堅持下去了。”
“爲什麼不聯繫我呢,我一直都在等你的電話,可是一直都沒有等到。”蘇木說道。
凝歌擡起頭看向遠方的天空,寧靜而悠遠:“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整個人就像要崩潰了一樣。那個時候,我就經常這樣看着天空,然後想着,我到底要不要找別人求助。可是後來,漸漸地就挺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日子,我也算明白了,最靠得住的人,還是隻有自己。”
“凝歌,你再這麼想,我可就生氣了。”蘇木蹙眉,“我們是朋友,自然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是你今天,竟然說出了這麼見外的話。”
凝歌趕緊搖搖頭:“我知道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偏激,但是那個時候真的是這麼想的。現在自然不會想了啊,凝言和凝語也已經漸漸長大了,他們很懂事,我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養他們了啊。”她看向蘇木,“我們,過得很好。”
聽了他這番話,蘇木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剛剛凝言告訴我,你已經很久沒有回孤兒院了,只是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照顧好自己。這段時間,你在哪裡?”
凝歌的微笑一下子僵在了臉上,過了許久才說道:“我現在,換了一份工作,剛開始上手嘛,所以有點忙,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蘇木沒有錯過凝歌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所以自然也將她的強顏歡笑盡收眼底。但是他只是微微皺了眉頭,並未深究下去。
既然凝歌不願意說,那他就秘密的調查好了。
蘇木還想說什麼,凝言和凝語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大門口,兩個人懷裡都抱着幾個冰淇淋,走得有些急,蘇木和凝歌趕緊起身,往大門口走去。
凝歌忙不迭的接過他們手裡的冰淇淋,帶着他們往裡面走去。
蘇木笑了笑,捏了捏凝言的鼻尖,正準備往回走時,卻不經意間瞟見外面有光一閃而過,下意識的往外看去,卻只看見一輛黑色的賓利絕塵而去。
那是什麼?誰在監視他嗎?可是他剛剛回國,根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啊。難道不是監視他,而是監視別人,比如,凝歌?可是是誰要監視她呢,又是爲什麼要監視她呢?蘇木擰起眉頭思索着。
“蘇木哥哥,快點過來吃冰激凌,要化掉了。”凝語在屋檐下的陰涼處使勁揮手。
蘇木把臉上疑惑的神色隱去,笑着走向他們。
“姐姐,蘇木哥哥,我們今天中午吃什麼啊?”冰激凌吃得差不多了,凝言轉了轉眼珠子,狡黠的看着蘇木與凝歌二人。
“你想吃什麼?”蘇木隨和的摸摸凝言的頭。
凝言偷偷的看了看凝歌,見她一臉認真的看着自己,覺得有戲,連忙給凝語使了個眼色,凝語會意,靦腆着說道:“我想,我想吃那個大大櫥窗裡的有冰激凌和烤雞腿的那個。”
蘇木有些摸不着頭腦:“什麼?什麼大大櫥窗的冰淇淋和烤雞腿?”
凝歌明白了:“你們想去吃麥當勞啊?”
凝言立馬點頭如小雞啄米。
蘇木啞然失笑,一手牽起一個,說道:“好,我們現在就去。”
坐在麥當勞裡,凝歌點了一杯檸檬水,就在那裡看着凝言和凝語兩個人狼吞虎嚥,蘇木坐在凝歌的對面,臉色有些低落,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凝歌。”蘇木喝了一口咖啡,“你,有沒有認識什麼不一般的人?”
寧凝歌心裡猛地一跳——不一般的人,她認識的最不一般的人,就是安夜曜吧。
但是真的要告訴蘇木嗎?如果他問起自己爲什麼認識安夜曜,自己和安夜曜又是什麼關係,她又該怎麼回答呢?
不行,不能告訴他。
寧凝歌笑了笑:“我結識的最不一般的人,就是你。算嗎?”
蘇木的神色卻沒有因爲凝歌這句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話而有所放鬆,反倒更加蹙起了眉頭:“真的?”
“當然是真的。”凝歌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做的又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哪裡來的那麼多機會去結識什麼不一般的人?就連認識你,都是在那麼陰差陽錯的戲劇化的情況下。”
提起自己和凝歌的初次相遇,蘇木臉上也帶了淺淺的笑意:“這麼久了,你居然還記得。”
凝歌點點頭:“是啊,哪裡是那麼容易就忘了的。”
看着凝歌真誠的笑臉,蘇木決定將剛剛心裡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到腦後,專心享受現在的時光。
二人靜靜對望,殊不知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一個隱蔽的鏡頭裡。
吃過午飯之後,寧凝歌和蘇木又陪着凝言和凝語玩兒了一會。考慮到快一天都沒回去了,凝歌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捨的跟三人說了再見,在晚飯之前,趕回了安家。
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安夜曜又在家裡。
背對着她在沙發上坐着,也沒有開電視,不知道坐在那裡做什麼,周圍籠罩着一股明顯的低氣壓。
凝歌的腳步有些遲緩,正打算繞過他回自己的房間,卻聽到他冷冷的聲音響起:“怎麼,還知道回來了?怎麼樣,和你的哥哥弟弟妹妹玩得樂不思蜀了嗎?”
凝歌驀地轉頭看向他:“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是嗎?”安夜曜的聲音冷酷得像是從地獄傳來的,“我怎麼知道,我還想問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凝歌默然無語,單薄的身子孤獨的立在那裡,透着倔強與寂寥。
安夜曜突然起身向她走來,手上捏着一疊照片,在她的面前站定,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我一直在想你一個什麼學歷都沒有的女孩子是怎麼養活兩個孩子的,結果今天我終於明白了。寧凝歌,我真的還是小看你了。”說完便把那疊照片狠狠的砸在了她的面前的地板上。“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寧凝歌顫抖着身子蹲下去,雙手顫抖的撿起那些照片,看到第一眼便發出了一陣驚呼。
照片上,是她一臉笑容的躺在蘇木的懷裡,和身邊的凝言凝語打鬧,蘇木一臉溫柔的看着她!
這是他們在孤兒院玩耍的時候的事情啊,安夜曜怎麼會知道?
寧凝歌只覺得六神無主,繼續看了其他照片,照片的主角都是她和蘇木兩個人,每一張照片都有着很好的抓拍角度,看起來兩個人簡直是親密無間。
“怎麼會,你怎麼會有這些!”寧凝歌滿臉淚水的問到。
“我怎麼會有這些,哼,怎麼,心虛了嗎?”安夜曜慢慢的俯身,捏住她的下頜,眸子裡燃燒着熊熊的怒火,“寧凝歌,我還以爲你求我放你出去是幹什麼呢,原來,你就是爲了去和這個男人私會!你到底以爲我安家是什麼!”
“我……”她被他充滿羞辱和鄙視的話氣得心都痛了,“什麼私會,他以前幫了我很多忙,他是凝言和凝語的哥哥,他才從國外回來,我出去和他見個面怎麼了。難道我連交朋友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她的反抗讓安夜曜更加怒不可遏,手上加大了力度,甚至已經聽到了她的骨頭不堪重負的聲音,寧凝歌痛得眼睛閉得緊緊的,一絲呻吟從口中溢出。他惡狠狠的說道:“對,你來了我安家,就不準在外面去交什麼朋友了!”然後就大力的放開了寧凝歌,任憑她痛得在地上趴着幾乎要昏厥過去,轉身對在角落裡不敢靠近的文媽說道:“從此以後,不准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