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天鈞在午夜踏上了楊果的墓地。
他很少上來這裡看她,記得她下葬那一天,下着毛毛細雨。他一個人喝光了駱風從酒店搬上房間的酒,卻始終不願意上山送她。
她不會死,那一具空空的只裝着陳舊衣物的棺木,怎麼可能就這樣帶走了她?
他不送她,不曾在黑沉沉的天空中窺見死亡的陰影,他就可以殘存一絲微弱的希望。
你沒有死,因爲,我沒有看見你離開。
今晚,他跪在她的墓前,用指尖溫柔的摸着相片上那冰涼的臉。她那麼的討厭寒冷,南方的冬夜,其實並不算太冷。晚上她卻總是會把全身都蜷到他的懷裡,一雙手伸進他的胸膛放着,一雙小腳凍得冰涼冰涼,直往他的大腿間伸。
“嗯,老公,暖一暖,我要暖一暖……”
她平時很聽話,還乖巧貼服。然而她的骨子裡總帶着一絲嬌氣,在不經意的時候便會流露。那些時候,他都恨不得把她揉碎,捏成一團,裝到心窩的尖尖裡去。
果果,那麼寒冷的地方,你可習慣?
果果,對不起……是,我錯了。
這兩年,他恨,他痛,他悔,但是他從不認爲自己有錯。
他以爲,果果的死是天意,人爲的天意,也是天意。
他已經很努力,在最短的時間尋到了綁架者藏匿的地方,以最兇狠的手段禁制了陳秋怡。
他料定敖衝雲和敖天揚不會把陳秋怡往死路里推,所以,即使過程兇險,他仍勝券在握。
他料不到,還會有一輛貨車,在黑暗中向果果衝來。
駱風一直說,天意若此,無能爲力。
今天,他第一次回頭思量,如果,如果……
如果,他如Davie一樣,心無旁鶩的保護自己懷裡的女人。如果他果斷的放棄傲天國際,在敖衝雲的面前低一下頭,那一天,是否會有不同?
他會缺席那一次的股東大會,在空蕩的5號橋凝視她向自己奔來。她會因爲疲倦而走得很慢,還因爲對他未褪盡的恨意而蹣跚。他就可以慢慢的走過去,走過去時必得讓身體更挺直,腳步更沉穩,還得從嘴邊勾出一絲似冷卻熱的微笑,她就會傻傻的停住,那雙水濛濛的眼睛裡,天地再大,卻仍只裝得下他……
他終於走近她,張開雙臂把她圈在懷裡,她的身上會有淡淡的桂花香,她凸凸的肚子會頂着他的小腹,他要避開正面,從側抱着她,纔可以一家三口嚴絲無縫的緊貼。
一家三口,果果,我們……一家三口。
他跪着向前趴下,張開雙臂,能擁抱的卻是冰冷堅硬的古板。那一塊墓碑上她的眉眼仍舊溫柔,然而,卻再也沒有從前的溫度。
果果,如果我知道,代價是你……
如果我知道,代價是你……
寂靜黑暗的墓地前響起抽泣,這個男人,在最初的痛苦襲來的時刻,冷漠的把眼淚向肚裡吞,兩年後,積蓄了700多天的悔恨和痛苦終於把他重重的放倒……
天地間只餘這一個悔恨痛哭的男人。
他曾經以爲,他可以成爲她的天,她的地,他只需要張開一分臂膀,便可帶給她耀眼的光明。
他擡首望着幽黑無際的蒼穹,暗啞的質問在胸中沉鬱:
只需要一點點時間,一點點時間而已,爲什麼你不給我們?
當阿鋒把敖天鈞從墓地裡強行拖回來時,唐家民差點不認得敖天鈞。
一夜的風雨,把這個堅強的男人打得破碎飄零。他和阿鋒把敖天鈞送到東區醫院,在急診室裡嚎:“醫生、醫生,有人發燒了。”
忙碌的急診室暫時不見有人迴應,唐家民失控的尖着嗓子再嚎:“人都死絕了嗎?鈞哥有什麼事,我讓人拆了你們醫院。”
敖天鈞真真切切的病了。10年,阿鋒記得自己跟了敖天鈞10年,卻是未曾見過他流過鼻涕的樣子。
鐵鑄的壯漢,病也來勢洶涌。
彷彿是要把這10年來的病痛,一古腦兒的還給他。他躺在病牀上,高燒不退,用藥後退了又再燒。
體溫下降了,人便呆呆的望着窗口,燒起來時,便閉着眼睛說糊話。
“我錯了,卻是哪裡錯了?”
“果果,等等我。爲什麼不等我?”
他的牀邊永遠只有唐家民和一衆保鏢輪換着照看。他有很顯赫的家世,父母雙全,身邊從來卻像只有這一幫並無血緣的兄弟。
他終於清醒了一點時,望着唐家民緊張、略略舒懷的樣子,淡淡的望着窗口。
唐家民輕輕的幫他攏了攏被子:“風哥昨晚偷偷來過。”
“嗯。”
“鈞哥,吃點粥吧!”
“什麼粥?”
“燕窩粥。”
“小民。”他推開了遞到面前的湯匙:“我想吃……”
“什麼?”
“菜乾豬骨粥。我們屋子前面後巷子側邊的那一檔。”
果果從前說過,很好吃的那一檔。
唐家民收了收心神,有些黯然:“鈞哥,那檔粥檔,很久以前就不做了。”
牀上的人沒了聲音,又復淡淡的望着窗口。
2年,即使是一碗菜乾豬骨粥。他都再也尋不到。
果果,是不是一切的一切,你都要帶走,一絲不留?
“這裡是哪裡?”
“東區醫院。”
敖天鈞從牀上爬了起來,本就寬鬆的病人服,罩在他的身上空空落落。
他拉了拉衣袖,進了電梯,下了6樓燒傷科。
電梯門“丁”的一聲緩緩打開,她的笑顏透過門縫,在他的面前逐漸清晰。
短髮似乎長了,沒有了燙過的痕跡,劉海直直的貼在前額,彎彎的眉、會笑的眼、豐潤的脣……
她微微一笑,回眸輕嗔:“Davie,不是說,不要這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