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汽車急速駛來,引擎聲在醫院門前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的刺耳聲響。
車門打開,首先探出來的是一隻烏黑髮亮的圓頭軍靴,在皎潔的月色下,反射出冷硬的微光。
被深藍色緊身褲包裹着的腿修長而矯健,彎曲的弧度帶着男性特有的力度美。
很帥氣的男人,臉部線條流暢,長眉入鬢,眼睛狹長,顏色較深的嘴脣此時正似笑非笑地抿着。
鄭嘆捂着受傷的手臂下了車,眼神凌厲地掃了一下醫院的門牌,心裡低聲咒罵了一句該死,說起來也是他倒黴,今天晚上接到線報,說是在東四碼頭那邊會有人經行毒|品交易,本來各方面都準備妥當,以爲必定是萬無一失的了,卻不料被臨收隊的時候又被人放了冷槍。
醫院裡很安靜,走廊裡亮着慘白的燈光,照射着同樣慘白的牆壁,硬質皮靴踏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腳步聲,周圍陰測到令人膽寒。
不過,這種環境對於常年與各種刑事謀殺案件打交道的鄭嘆來說就不值一提了。
即便如此,他臉上的笑依舊不達眼底。
不是被嚇到了,而是生理性地厭惡。
年幼時親眼看着身患癌症的母親被病痛折磨的形銷骨立,最後不治而亡,從那之後他每次聞到消毒|藥水的味道都禁不住噁心反胃。
這次如果不是子彈嵌到的位置太巧妙,稍不注意就可能降低手臂的靈敏性,從而影響用槍,他是寧願自己動手,也不願來到這青山醫院的,反正也不是沒自己取過子彈。
值班的醫生看過他的情況後立刻準備了手術,又是打麻藥,又是護理傷口的,來來回回折騰了很長時間,等完全結束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左右了。
拒絕了醫生的入院提議,鄭嘆拖着被纏裹成木棍的左手走出病房,右手食中二指捏着外套領口,隨意地搭在自己肩上,優哉遊哉地往廁所裡走,手術一下子經行了那麼長時間,他被憋壞了,現在要去開閘放水了。
鄭嘆溜溜達達地往前走,突然聽到前面樓梯拐角處傳來一陣異動,似乎是有人在說着什麼,此時夜深人靜,那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晰起來。
職業病作祟,鄭嘆幾乎是下意識地湊了過去,有意放慢腳步,側耳傾聽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說話的是兩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從身上的制服來看,應該是青山醫院的護士。
個子稍矮小些的那個護士滿臉急切,語調又輕又快,隱隱還帶着一絲惶恐,死命抓着另一個姑娘的手,慌亂地問道:“張姐,你說我該怎麼辦啊?你知道那小祖宗臨睡前是必須吃藥的,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誰知道他突然鬧着說藥太苦,死活不肯吃,還要打發我出來給他買乾果,我一路小跑着去買了些,結果回來推門一看,人竟然不見了!你說要是廖醫生知道了,還不直接扒了我的皮!”
另一個看起來較爲年長的姑娘性子還算穩重,雖然聽了這話也吃了一驚,卻很快就又鎮定下來,努力抽出自己的手,說道:“哎,你怎麼能……算了,你也是剛來不知道情況,那位病人來頭不小,廖醫生那裡還不算是最嚴重的,要是讓白家那些人知道我們把人給弄丟了,整個青山醫院都別想落個好!”
說到這裡看到那小姑娘嚇得都快哭出來了,張姐又連忙安撫:“好了,好了,你先彆着急,我這就去給廖醫生打電話,然後去保衛科那邊看監控,你現在先去頂樓再看一遍,說不定是自己一時眼花。”頓了頓,臉色染上幾分憂愁,“要是還找不到的話,就只能上報給院長了。”
兩人商量完畢,立刻分頭行事,急匆匆地走掉了,自然沒有注意到旁邊有人已經聽了很長時間了。
“頂樓?白家?”鄭嘆喃喃着重複一遍,腦海中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然後也不離開,身姿輕健地走向頂樓。
鄭嘆跟在那小護士身後,悄悄將她輸密碼的動作看在眼裡,等了約有五分鐘,直到小姑娘紅着眼睛一臉愁容地跑下樓去,他才從容上前,低着頭躲避着攝像頭輸密碼。
動作利落地將頂樓查看了一番,鄭嘆眉頭皺了起來,這裡的防護系統確實很嚴密,頂樓和下層相接的唯一通道處安置着密碼防盜門,走廊裡到處倒是攝像頭,左右兩扇通風窗也都鑲嵌着鋼化玻璃鑄着鐵柱,可謂是密不透風。
這麼謹慎,就是不知道究竟是怕人進去,還是防着不讓裡面的人出來?
頂樓很大,但現在一半以上的房間都已經被打通,形成一間超豪華的病房,從門板上的一方透明玻璃上,隱隱可見裡面奢華景象。
鄭嘆撇着嘴角嘖嘖感嘆了幾聲,心想這可真算是黃金牢籠了,倒是挺像白家人的手筆,只是這裡面的人究竟和白家是什麼關係呢?
大概是對外面的防護很放心,這扇門倒是沒什麼玄機,鄭嘆試探着推了一下,竟然真的開了。
踱着步子在病房內走了一圈,默然片刻,鄭嘆笑了起來,他發現自己好像窺破某人的小把戲了。
鄭嘆走向房間內唯一的牀,慢慢坐了下去,長腿交疊,擡手拍了拍牀榻,笑道:“待在下面不覺得難受嗎?”
牀榻下面好像傳來了一道極輕微的抽氣聲,當然也可能是鄭嘆聽錯了也不一定。
等了半晌,下面沒了動靜,鄭嘆對着空氣攤了攤手,無奈道:“唔,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只能下去請你了。”
靜默片刻,牀榻下面有人輕聲嘟嚕了句什麼,然後不等鄭嘆再說什麼,一隻纖長白皙的手探了出來。
鄭嘆踢掉鞋子,腿盤坐在牀頭,興味盎然地看着一點點爬出來的“貞子”。
病房外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鄭嘆勾脣一笑,心想大概是發現了蹊蹺之處的護士或醫生去而復返吧。
睡得正熟的時候被午夜兇鈴吵醒,廖青森本來是積壓了一肚子起牀氣的,結果聽到說是白蘇不見了,又活活被嚇沒了,一路飆車開到醫院,來到頂樓的加護病房就看到有人坐在白蘇的牀上。
一個長相不俗的男人,長而微勾的桃花眼,削薄無情的脣,此時託着腮低頭看着什麼,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游戲風塵的放|蕩感。
廖青森平素最討厭的便是這種人,又看到他旁若無人的姿態,心裡頓時更加不滿了,冷冷地問道:“這位先生,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一聽到他這種腔調,鄭嘆就止不住笑了起來,心想這語氣自己太特麼的熟悉了啊,可不就是他平常審問嫌疑犯的時候用的嗎?卻不想今天被人用到了自己身上,可真是現世報啊。
不過,這個時候鄭嘆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件事上,雖然覺得這白大褂挺有趣的,卻沒心思回答他,反而豎起一根手指,衝着廖青森比劃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順便指了指牀下。
廖青森滿腹疑慮地順着他的動作看了過去,就見到已經露出半個身子的少年,對方頂着一頭雞窩似的亂髮,費力地蠕動着,頭臉和雙手上蹭到了不少灰塵。
廖青森看得額頭青筋直跳,又氣又急,上前抱着少年的腰身將人帶出來,帶着怒氣問道:“不好好吃藥,藏到那裡做什麼?”
白蘇當然不可能對他說實話,他依靠着廖青森的力道站起身來,一臉天真無邪地笑道:“當然是跟護士姐姐玩捉迷藏啊,廖醫生,你真笨!”
旁邊的鄭嘆噗嗤一樂,笑吟吟地看着少年。
笨笨的廖青森被氣笑了,點了點白蘇的額頭,眯着眼睛問:“真的只是想玩?”
白蘇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不說話。
廖青森知道少年雖然偶然會出現情緒失控的情況,但其實人很聰明,也愛乾淨,如果沒事的話絕對不可能往牀底下面鑽的,想到他自來到這裡便一直被困在這空蕩蕩的病房,心裡倒是漫上了一股憐惜,想了想,他摸着白蘇的頭髮,哄道:“以後我每天抽空帶你去花園玩好不好?”
這是要把我當貓狗一樣溜嗎?白蘇有點鬱卒,聲音悶悶地說道:“好吧。”心底卻禁不住悄悄涌上一股得意,自己這次的試探已經成功了,逃出青山醫院指日可待!
不動聲色地將少年眼底的情緒變化看在眼底,鄭嘆笑出聲來,心想真是一個狡猾的小東西。
“這位先生!”鄭嘆的笑聲引起了廖青森的注意,他這纔想起旁邊還有一個討人厭的傢伙沒有打發走,於是開始重審犯人:“你到底是什麼人?”
鄭嘆笑眯眯地將少年和醫生上上下下巡視一遍,舉起自己的胳膊示意讓他們看,“我叫鄭嘆,一個普通的病人。”
“普通病人可沒有能力跑到頂樓來,鄭嘆先生太過自謙了。”廖青森不鹹不淡地說道。
鄭嘆厚着臉皮接受了這句明顯意有所指的讚賞,笑道:“哪裡哪裡,其實我一直都是這麼的虛懷若谷!”
聽了他這話,白蘇笑了起來,卻又因爲目前劍拔弩張的氛圍而不敢發出聲音來,忍得五官都快要扭曲了,鄭嘆注意到他的表情,衝着他呲牙一樂,於是廖青森更加生氣了,直接下了逐客令。
“啊,對了。”本來已經走到門口處的鄭嘆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着廖青森問道:“以後我可以來探望他嗎?”擡手指了一下白蘇。
廖青森皺眉:“你不認識他。”言下之意既然不相識,自然也沒什麼好探望的。
鄭嘆聳聳肩,不以爲意道:“一回生兩回熟嘛,以後就認識了。”說完還十分風|騷地衝着白蘇拋了個媚眼。
白蘇咬着脣角低頭,他已經不敢去看廖青森的表情了,心裡卻在想鄭嘆真不愧是原書中的正牌攻,一出場就能把溫潤如玉的廖青森給氣成這副模樣,以後兩人肯定會繼續相愛相殺的。。